也不知過了多久,溫見寧才深深吸了一口氣,走到見綉旁邊坐下,輕聲安慰她:「不是我不要的……是你選擇了他,他也選擇了你。我和嚴先生之間,從來就沒有那些事。以前不會有,以後也不會有,你們才會是一對佳侶。」
見綉大約是哭累了,抬起滿含淚水的眼看她,仍帶著懷疑:「你說的,是真的嗎?」
溫見寧微笑:「是真的。」
見綉彷彿三四歲的小孩子一樣,居然立即就信了她的話,有些慌亂不安道:「對不起見寧,方才我一時衝動……我沒有惡意的。」
溫見寧仍只是微笑:「我知道。」
她不知道見綉聽了多少他們的談話,但她相信有些事見綉一直心知肚明,只是自欺欺人罷了。見綉只想她給出一個態度,她也按照她的希望給了,僅此而已。
見綉漸漸收了淚,不確定地問:「見寧,我們以後還是好姐妹,對吧?」
「當然,永遠是。」
但她們都很清楚,兩個人的關係永遠不可能回到從前了。
兩人沒有別的話要說了,再待在這裡也只覺得尷尬。見綉用手帕擦去了臉上的淚痕,從長椅上站起身來,遲疑著不肯離開。
溫見寧輕輕推了她一把:「去吧,他在外面等你。」
見綉終於破涕為笑,一邊和她揮手道別,一邊腳步輕快地向教堂外走去。
外面,有她選擇的人在等著她。
等她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門口處,溫見寧這才癱坐在長椅上,仰頭閉上眼靠在身後的椅背上,只覺渾身上下前所未有地沉重而疲憊。
也不知過了多久,教堂內又有腳步聲響起,走至她身旁停下。
她睜開眼,才發現居然是見宛不知何時來了。
一年多不見,她這個昔日的死對頭還是老樣子,下巴永遠抬得比別人高,永遠漂亮精緻又驕傲,看不出半分不久前受過情傷的模樣。
見宛與她隔著一段距離在長椅上坐下問:「你跟見綉都解釋清楚了?」
方才溫見寧和見綉談話時,她顯然已從等在外面的嚴霆琛口中知道了一些情況。
「你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別告訴我只是一個巧合。」
溫見寧皺眉看她:「是你通風報信的?溫見宛,你能不能做點光明磊落的事。」
她是被嚴霆琛私下騙出來的,隨後見綉匆匆趕來,見宛也跟著過來,怎麼看都不像巧合。
見宛冷笑:「難道我又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至少我可沒與自己姐姐的未婚夫私下見面,也沒跟自己的姐妹為了一個男人廝打。」
溫見寧別過頭去,冷冷道:「我不想跟你吵。」
雖然她問心無愧,但她根本不想跟見宛這種隨口顛倒黑白的人解釋。
兩人都不開口,教堂內一時寂靜無聲。
過了許久,見宛才語氣生硬道:「我有個朋友看到了嚴霆琛好像要來教堂見人,讓人打電話把這事告訴我。我只當是嚴霆琛在外面又有了別的女人,想給她提個醒而已。」
結果沒想到反而會是溫見寧,更沒想到見綉會有這樣大的反應。
溫見寧沒想到她居然會解釋,有些詫異地看了她一眼。
見宛沒有轉頭,仍抬著下巴,彷彿察覺到她的目光,冷哼了一聲。
大約是過了一年多,見宛也和從前有些不一樣了。
溫見寧想了想,才問:「見綉現在怎麼都學會抽煙了,是那個人教她的?」
這個問題顯然見宛也不清楚,只搖搖頭:「學好不容易,學壞就三兩天的事,誰知道呢。」
溫見寧的眉頭皺得更緊:「你不是整天和她一起,怎麼也不看著她點。」
「整天跟她在一起的是姑母她們,」見宛立即反駁道,「她這一年來跟姑母她們出去的日子可比跟我一起的時候多,我哪裡管得了。而且她最近脾氣也大得很,平日里不發作還好,一發作起來就要鬧個天翻地覆。我原以為對你她能壓一壓脾氣,沒想到大家的待遇都一樣。」
放才和見綉對峙時,溫見寧就隱隱約約覺得見繡的反應太過激動,神色也太憔悴,但一時來不及去想。如今聽了見宛的話,才知道原來見綉在過去的一年多里變化已經這樣大了。
見宛突然嘆了口氣道:「她也不容易,無論她對你做了什麼事,你都多體諒她吧。」
溫見寧聽了苦笑:「我知道,我不會真的和她置氣的。」
「你知道什麼,你根本就不明白,」見宛對她的話只是嗤笑一聲,語氣卻漸漸沉重,「姑母上了年齡,脾氣越來越差。這一年來又因為你出走的事整日疑神疑鬼,大家的日子都很不好過。我和其他人還好些,見綉這性子才是家裡最受欺負的。可能就是因為這樣,她才急著要把自己的事早些定下來吧。」
溫見寧勉強打起精神來:「可嚴霆琛那人不是良配,還有姑母她們在旁邊虎視眈眈,見綉這樣下去,遲早要出事。等我離開後,還要麻煩你幫我多留神她的狀況。」
見宛高傲道:「這我恐怕辦不到。」
溫見寧抬起頭看著她拎著手袋從長椅上起身,似乎已打算離開這裡,「你最好先弄清楚一點,人家馬上就要訂婚,成雙成對,我才是那個應該被人照顧的孤家寡人。過段時間,我說不定要去上海,也說不定會去哪裡散散心,不可能一直在她身後當老媽子。」
她的話雖不好聽,但溫見寧知道這也是實情。
見宛如今的處境不比從前,她沒了盧嘉駿這個男朋友,遲早要接受家裡安排的婚事。不可能一直陪在見綉身邊,更何況她也未必能擋得住溫家那些長輩的算計。
她遲疑著說:「那你能不能幫忙讓梅珊姨多看著見綉,總歸見綉也是她從小看到大的。」
上次她從半山別墅逃跑時,梅珊幫她們瞞住了溫靜姝,應該算是站在了她們這邊。若是梅珊肯在其中幫襯,見繡的處境也不至於讓人這麼擔心。
見宛的臉上浮現出古怪的神色:「她自己都自身難保了,哪裡還有功夫來照看別人。」
聽她一說,溫見寧這才知道,原來梅珊這些日子也不好過。
幾個月前,姑母溫靜姝跟一個英國醫生打得火.熱。不曾想那個英國佬吃著碗里瞧著鍋里,一轉身又去勾搭梅珊。某天三人同去淺水灣飯店附近游泳。許是這倆人打情罵俏時過火了,回來後,溫靜姝在別墅里指桑罵槐地發了好大一通火,聽她話里話外的意思竟是要把梅珊送回淮城老宅去。最後也不知梅珊私底下使了什麼辦法賠禮道歉,才讓溫靜姝消了火氣,終於不再提要把她送回淮城的事。
事後兩人又親親熱熱如同姐妹一般,可經過這麼一遭,大家都看出她們倆的關係已大不如從前了。
溫見寧聽了更是沉默,方才見宛說半山別墅里如今不比從前,她還以為只是最近溫靜姝的脾氣又發作了。但如今就連梅珊這樣的聰明人都過得這樣艱難,見綉她們戰戰兢兢、如履薄冰般地在姑母手下討生活的情形也可想而知。
她想了想,對打算離去的見宛道:「你……也照顧好你自己。」
這句話彷彿捅了馬蜂窩,見宛扭過頭來瞪她,眼裡卻很快流出淚來。
她突然的情緒爆發讓溫見寧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為何自己一句客套話,竟然就惹得這位大小姐抽噎著跟她說起盧嘉駿的事來了。
不過她這樣一說,溫見寧這才知道,果然和她猜測的那樣。盧嘉駿背叛了見宛,他連聲招呼都沒打,轉頭就跟趙家小姐訂了婚。至於兩人何時勾搭上的,何時見過了雙方父母,見宛對此一無所知,甚至就在看到婚訊的三兩天前還衝著盧嘉駿發了一通大小姐脾氣。
而這一次,盧嘉駿再也沒來哄她。
見宛起初只當是要再晾一晾他,等回頭這獃子清醒了,自然會回來。等過了幾天從報紙上看到他訂婚的消息,只覺如晴天霹靂般,整個人昏頭昏腦地要去找盧嘉駿爭辯個明白,反而被溫靜姝讓人攔住,提醒她不要鬧得大家面子上難看。渾渾噩噩地過了幾天後,她才從這沉重的一擊中勉強恢復過來。但強顏歡笑並不意味著此事就可以這樣揭過,見宛提起時情緒還是分外激動:「他憑什麼,他憑什麼這麼對我!」
若是盧嘉駿無法忍受她的脾氣,早早地提了分手,見宛就算一時不忿,但她也有自己的驕傲,氣消了也就罷了;但他默不作聲地跟見宛的死對頭好上,簡直是把她的臉面往地上踩,讓她淪為整個圈子裡的笑柄。一夜之間,所有人都在看她的笑話,不僅她那些所謂的閨中好友個個旁敲側擊地想打聽狀況,就連見綉、梅珊她們同情的目光也讓她渾身難受。
說的人氣憤難平,聽得人也感慨良多。放在一年多以前,若是有人跟她說,見宛會在危急關頭幫她一把,或者會如眼下這般伏在她肩膀上痛哭失聲,溫見寧只會覺得那人該去看精神科的醫生。但是如今,她只是輕輕地拍了拍見宛的後背,彷彿在哄孩子一般。
過了好一會,見宛的淚才漸漸地止住了。
理智逐漸回籠後,她這才發現,自己居然在溫見寧這個她最討厭的人面前丟了丑。她立即推開溫見寧,與她拉開距離,還胡亂抹了一把臉,恨恨地問:「你看我這個樣子,是不是很得意?」
若換了從前,她這牙尖嘴利的樣子肯定要激得溫見寧反唇相譏。
但她當初能從半山別墅逃脫,已承了見宛的情意,如今看見宛這樣,她實在不忍心再說什麼落井下石的話,只能好聲好氣道:「我怎麼敢,我如今這裡可是過街老鼠,出個門都要遮遮掩掩的,哪有什麼好得意的。」
這話原先是見宛準備拿來刺她的,如今被溫見寧自己說了,見宛也不領情,只覺得這傢伙一如既往地討厭,還搶了自己的話,又惡狠狠地剜了她一眼,語氣尖酸道:「可溫三小姐手段不凡,走到哪裡都有人爭著搶著幫你化險為夷,這點我們可比不上。」
溫見寧知道她自小要強,樣樣都要比人好,可在婚事上卻栽了這麼大一個跟頭,心裡可藏了天大的不痛快。可也因為要強,她既不願讓溫靜姝那些人看輕了自己,近來性情大變的見綉也靠不住,只能一直憋在心裡,一直憋到此刻才爆發出來,所以也不和她再計較。
溫見寧只好問:「你打算去哪裡散心?歐洲,還是美國?」
見宛瞪了她一眼,沒好氣道:「我倒是想去那些好地方度個假散散心,可家裡也要捨得把我放那麼遠。畢竟有你這個前車之鑒在,他們只怕養了這麼多年的鴨子看了外面的池塘又飛了,最多只會讓我在國內轉轉。」
這話堵得溫見寧啞口無言,無論怎麼說,當初她的離家出走,確實給見宛她們帶來了困擾。她心中一動,突然有了個主意:「正好我這次在香.港不會停留太久,過段時間也要回內地重新上學。你要不要跟我做個伴?我們一起走,去內地看看大好河山。」
見宛冷冷地看她:「我若是跟著你跑了,你能供我吃穿,還是能讓你那位好堂兄再幫忙拿出一筆錢來讓我再跟溫家斷絕關係?」
溫見寧張了張口,想解釋那筆錢不是溫柏青出的。但她想了想覺得沒必要跟見宛說這個,只道:「如果真的走到這一步,錢的事我們慢慢想辦法,只要你願意走就好。」
溫見宛對此只是冷笑一聲:「你少來糊弄我,你自己不要臉,把自家的事在上海、香.港鬧得名聲掃地、人盡皆知,我還是要臉的。不過是個臭男人罷了,逼得我顏面無光就罷了,還想讓我灰溜溜離開。早晚有一日,我要讓他們後悔!」
一看她的模樣,溫見寧就知道她的話,見宛半分都沒能聽進去。
不過若是能聽人勸,或許就不是溫見宛了。
兩人話不投機,最終見宛還是先行離開,並表示不想以後再跟溫見寧碰面了。
回到鍾家後,溫見寧的情緒很是低落,連晚飯都沒什麼胃口。
這一趟回香.港,無論是見綉還是見宛,她哪一個都沒能勸得動。
她曾經一度為自己能逃出生天而無限歡喜,可如今回頭看一看,與她一同長大的姐妹們還陷在泥淖里,甚至連掙扎呼救都不願,更讓她覺得自己失敗。
鍾家母女看出她心情不佳,在飯桌上交換了個眼神。
飯後不久,鍾母敲響了溫見寧的房門。
溫見寧請她在椅子上坐下,聽她問道:「是今晚的飯菜不可口,還是有什麼心事?不妨和乾媽說說,雖然未必能幫上你的忙,但你說說話,說不定心裡也會好受些」
鍾薈的媽媽很親切也很溫柔,但溫見寧還是無法像對齊先生那樣全然敞開心扉,她只能吞吞.吐吐地把這些年她們姐妹的事說了一些。
鍾母靜靜地聽完,到最後才勸溫見寧道:「人各有命,隨她們去吧。她們雖是你的姐妹,但也沒有道理讓你一個做妹妹的為她們的前途操心。」
溫見寧也明白這個道理,只是心裡一時繞不過這個坎。
聽到鍾母也這樣勸,她這才慢慢放下了心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