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她反應快,連忙推開旁邊的鐘薈,兩人這才險之又險地躲過一劫,但這事顯然還沒完。她們都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緊接著第二棍、第三棍又迎面而來,頓時下意識地尖叫著抱頭鼠竄。倉皇之間,溫見寧才發現偷襲她們的人竟是一個當地的老農。
這老農雖然年齡大了,但一根木棍舞得虎虎生風,把兩人趕得抱頭逃竄。
即便是當初在淪陷後的北平城,溫見寧她們也還沒這麼狼狽過,兩人在前面一陣亂跑,後面的人揮著木棍在追。鍾薈悶頭跑出一段距離,才發現溫見寧沒跟上來,扭頭一看,發現她不知何時已經掉頭回去,跟追打她們的那個老農搶起木棍來了。
二人一老一小,你爭我奪,力氣相當,雙方都漲紅了臉,竟一時僵持不下。鍾薈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卻聽溫見寧大聲喊她:「還在那愣著做什麼,快來幫我。」
她這才趕緊跑過去,到了他們跟前還是手足無措:「我、我怎麼幫啊?」
說話間,溫見寧已有些支撐不住,她心道不妙,突然撒手就跑。那老農一個重心不穩,隨著慣性踉蹌著追了幾步,腳下突然一滑,頓時摔倒在地,整個人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鍾薈嚇得不敢動彈,還是溫見寧上前查看了情況後,安慰道:「沒事,只是暈過去了。」
兩個人對著地上的人面面相覷了半天。
溫見寧也想不到如何處置現場,正打算拉著鍾薈趕緊回去,免得再出事端。可鍾薈這邊膽子突然又大了起來,她一指這老農腰間的麻繩道:「趁他還沒醒過來,我們快把他綁起來,一會把他扭送去學校那邊,讓學校幫我們評評理。」
溫見寧遲疑道:「會不會其中有什麼誤會?」
方才情急之下,她沒反應過來,這會卻覺得有些奇怪。
若說跟她們有什麼仇怨,就更不可能了,她們才來蒙自幾天。
若說是打劫,這小公園離她們的宿舍極近,平常這個時候也有不少師生和她們一樣來這裡散步,若這老農是想劫財物,至少也該等天黑再下手。
鍾薈氣憤道:「誤會,能有什麼誤會,可以讓他拿木棍在背後襲擊人的。一把年齡了還敢學人出來攔道搶劫,我今天一定要好好收拾這種人。」
溫見寧一想也有道理,當即不再猶豫,跟鍾薈一起動手把這個老農結結實實地捆了起來。一個在原地看人,一個跑去報信,不一會就帶來了一大群人。除了一大群趕來看熱鬧的學生們外,聯大在蒙自事務的主要負責人黎教授也匆匆趕來了。
這位黎教授原是北大心理學的教授,性格隨和幽默,在學生中頗受歡迎。這次聯大遷往蒙自後,他便成了蒙自辦事處的負責人之一。他一問過情況,便大約猜出了是怎麼回事,連忙先一邊把那老農先鬆了綁,一邊示意溫見寧她們去學校的辦事處,等著他處理完這邊再說。
兩人立刻會意,趁著人多偷偷溜走,一路去了辦事處。
學校駐蒙自的辦事處位於原來的法國領事館,溫見寧她們到了黎教授辦公室時,裡面只有一個學生幹事模樣的人在打掃衛生。兩人幫忙幹了點活,等那學生幹事也走了,辦公室里只剩下她們,左看右看實在無聊,隨便找了張椅子坐下。
雖然猜出她們這次惹出的事可能不會小,但溫見寧她們自覺佔了理,並不擔心,甚至還有心思聊了一會天。然而她們等了許久,黎教授那邊還是沒處理完。
就在兩人有些坐不住之際,黎教授總算回來了。
他一進來,兩人立即站起來低下頭,做出一副老實學生的模樣。
黎教授壓壓手,示意她們沒事:「別緊張,坐。」
溫見寧她們這才坐下來,聽黎教授解釋她們這次遇襲的原因。
原來這次還是由於當地風俗鬧出來的事,蒙自當地的觀念頗為守舊,年輕男女在訂婚前連正常的交談都不允許,更不用提像聯大的男女同學們整日在一個教室里上課,還結伴出行了。要是當地男女被人看到,都是要挨打的。
據黎教授說,類似的事之前也發生過兩三回,但鬧出像今天這種烏龍的卻還是頭一次。
方才那位老農正是在遠處看到溫見寧她們交頭接耳,行為親密,一時氣憤不過,想痛打鴛鴦。沒想到非但被對方當場反制不說,他打的也不是一對鴛鴦,而是一雙女孩。
其實話說到這裡,事情已經差不多弄清楚了,但鍾薈表現得還是很異常憤慨:「就算見寧頭髮短了些,但看身高體型,怎麼也不能把她當成是男生啊。」
溫見寧這才知道鍾薈這樣義憤填膺,居然還是因為她的緣故。
她扭過頭瞪了鍾薈一眼,以示謝意。
黎教授一本正經道:「這也未必,那位老人家或許是既把溫同學當作了男生,把鍾同學你也同樣當成了男生,看你們拉手搭肩,舉止親昵,這才氣憤不過。」
鍾薈被噎得說不出話來,旁邊的溫見寧卻不給面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她的頭髮也不比溫見寧的長到哪裡去。
鍾薈也瞪了溫見寧一眼,作為回敬。
這場鬧劇里,她們雖是受害者,可結果卻佔了上風,所以兩人很爽快地答應了學校的調解。對方的家人雖還有些不忿,但畢竟是他們動手在先,再加上忌憚學校和為此出面的當地士紳們,最後也同意息事寧人。
在黎教授的主持下,雙方互相賠禮道歉,這事總算是了結了。
不過經此一事,文法學院有談戀愛的男女學生們再出門約會時,對當地人格外注意,他們生怕一不小心就挨了悶棍,畢竟這悶棍也不是誰都能有運氣躲過的。
這件事看似就這樣收場了,然而聯大學生和當地人的衝突仍屢屢發生。後來逼得校長不得不親自出面,發出諸如女生穿藍布大褂,男女同學保持適當的距離之類的倡議。據說正風團的人聽後越發拿著雞毛當令箭,又和不少同學起了摩擦,但那都是另外的事了。
……
學校正式開課後,一切都逐漸步入了正軌。
聯大學生的社團活動仍然如火如荼,許多社團如雨後春筍般,爭先恐後地冒出了頭。這些社團類型豐富,有諸如同鄉會、基督青年會之類的社團,也有古典音樂、詩歌、文學、話劇一類的興趣社團。各社團都在忙著納新,同學們參與的熱情也很高。
然而溫見寧的宿舍里,卻是另一番景象。只有鍾薈和馮莘熱衷於參加那些社團活動,再算上一個不在宿舍住的陳菡香,其他人最多只參加了個讀書會,溫見寧也差不多,除了被鍾薈拉去話劇社湊了個人數外,其他的邀請她都一概婉拒了。
這天下午,鍾薈從外面回來時,發現宿舍里其他人都不在,大約是出去找地方自習了。只有溫見寧一個人坐在木箱堆成的簡易書桌前低頭在寫什麼。她悄悄走到溫見寧身後,正打算嚇她一跳,就聽溫見寧頭也不抬地道:「別來煩我,我在算賬。」
再探頭一看,還真是。
溫見寧不管在她身後探頭探腦的鐘薈,仍專心對賬。
鍾薈在她旁邊坐下,一邊看著她算賬,一邊不以為意地問:「媽媽給的生活費已經不夠了嗎,你寫信問家裡要就是了,不用這樣麻煩。」
溫見寧答道:「錢自然是夠的,不過我還是要多攢點。」
鍾薈覺得有些奇怪:「你攢那麼多錢做什麼,要是有什麼想買的、想要的,回頭我寫信跟媽媽說一聲,讓她給我們寄過來。」
她自小花錢大手大腳慣了,對錢沒什麼概念,哪怕在北平時吃了一回教訓,也不長記性。當初離開香.港,她的母親把兩人的生活費都交到溫見寧手中,讓她來支配兩人的日常開銷。但溫見寧並沒有把這筆錢用一分一厘用在自己身上的打算——
她在鍾家借住、收壓歲錢,姑且還算是正常的情誼往來,可她若是真的心安理得而花別人家的錢上學,那也未免太過厚臉皮了。
所以,儘管兩人的生活費都在溫見寧一人手中握著,但這些日子她始終未為自己動用過分文。鍾薈那邊的每一筆開支,她平日都有記錄,至於她自己的花銷則另外記賬。
她早年攢下的錢財早已在逃出北平時用光,幸虧後來在鍾薈家借住了大半個冬天,不然她遲早淪落到跟人寫信要錢的地步。手頭上這少許積蓄,還是在香.港停留時乾媽給她的壓歲錢,在有新的款項入賬前,這點錢她必須能省則省。
聯大的住宿費全免,她本身還算節儉,應當不會花太多錢,只有一個月的伙食費就大約要六到七元,再加上跟遠在上海的齊先生往來通信、買些報紙書刊,零零碎碎地加起來,還是不免要精打細算地過日子。
只是溫見寧並未把自己的這些打算告訴鍾薈。
這事一說開了,鍾薈肯定會不依不饒地要勸她。可她主意已定,鍾薈再勸不動,只會顯得兩人生分,所以還不如暫時先不要提,等她手頭寬裕了,再慢慢跟她說清楚也不遲。
溫見寧仍一邊低頭專心致志地算賬,一邊道:「這可不行,我跟你不一樣。以後我說不定還要把我先生接來這裡,給她養老送終,必須要想辦法攢點錢。」
之前幾封寄往上海的信里,她都一再懇請齊先生暫且離開上海,到西南大後方來,然而都被齊先生拒絕了,說是她自有她的事要做,一時脫不開身。
溫見寧回想起齊先生房間里那些總不肯讓她翻動的俄文著作,對此只能保持沉默。
齊先生那邊的事暫且不提,攢錢這件事卻是她必須儘快想辦法的。
這些日子她也了解了一些當地的情況,蒙自的報刊雜誌並不發達,想在這邊賺足稿酬,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她還是打算走回以前的路子,往香.港那邊的報刊投稿。
只是香.港和雲南還有段距離,等信寄出取回,這一來一往不知要花幾多功夫,實在是遠水解不了近渴。要想儘快賺取自己的生活費,她還是要儘快在當地找份活來做。
聽她這樣說,鍾薈反而不好再勸什麼了。
她總不能對見寧說,讓家裡一併出錢養著她老師。儘管在她看來也沒什麼不可以的,但以見寧的性子,肯定不會接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