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頭,見宛接到百貨公司邀請她去試用巴黎新款香水的電話後十分高興。
她本還想帶上溫靜姝她們一起去,奈何今日另外兩人都什麼興緻,百貨公司那邊又一再強調只有她一人獲取資格,這才只好獨自一人乘車去了。
可等她到了地方,卻直接被馮家的人請上了車,一路奔向了馮公館。
見宛雖很快明白溫見寧不會沒事還這樣大費周章地喊她出來,但被人耍了一通還是心情不虞。一進了馮家客廳,看到已坐在沙發上等她的溫見寧也沒有好臉色。
她摘下小羊皮手套,意興闌珊道:「說吧,馮少夫人今日找我有什麼事?」
溫見寧沒心思跟她兜圈子,開門見山道:「你知不知道見綉染上煙癮的事。」
她這一句話猶如晴天霹靂般,頓時把見宛嚇蒙了,慌亂道:「你、你究竟說什麼……」
溫見寧冷笑:「看樣子你並不知情,見綉出了這麼大的問題,也不知你這個所謂的姐姐整日都在做些什麼,居然連一點端倪都沒看出來!」
見宛回過神來,口不擇言地為自己分辨:「我、我怎麼知道這些,這幾年我人都不在香.港,一年也就回來兩三趟,每次也就、也就只住上幾天。再說她都已是成年人了,你,你不是中途也見過她嗎,你不是也沒看出來,憑什麼怪到我身上來了?」
說到最後,她自覺抓住了溫見寧的漏洞,又揚起了下巴。
溫見寧面罩寒霜:「好,我也不跟和你計較這些,現在的問題是見綉該怎麼辦?」
見宛猶豫了片刻,聲音越來越低:「這事我管不了,你要管的話你就自己看著辦吧。不過我可提醒你一句,回頭你跟姑母好好商量,別讓我們又夾在其中難做……」
她話還沒說完,就發現溫見寧正冷冷地盯著她。
就在她被看得渾身發毛、如坐針氈時,卻見對面的人緩緩揚起一個諷刺的笑容:「你莫不是以為,是見綉她私底下心甘情願去碰那些東西的,半山別墅里那些與她朝夕相處的人也都不知情?溫大小姐,你不妨好好用你那空空如也的腦袋想想吧。」
見宛的臉色終於白了。
正在這時,傭人突然來報,說是見綉已醒轉了。
溫見寧沒再管驚疑不定的見宛,一個人上樓去查看見繡的狀況。
見綉躺在床上,臉蒼白而毫無生氣,只有無神的雙眼還緊緊盯著她:「你都已經知道了。」
溫見寧低頭替她掖了掖被角:「你不必多想,你不必回半山別墅那邊了,就留在馮公館安心養病。無論什麼事,都等你身體康復了再說。」
見綉冷笑,情緒有些激動起來:「你又在自作多情了,你以為我需要你的可憐?從前到現在,你永遠只會這樣高高在上地展示出你溫三小姐才是對的,才是最與我們這些庸人不同的。你知不知道我最痛恨你這種模樣?別在我面前惺惺作態,我不需要你的施捨!」
溫見寧深深看了她一眼:「我知道。」
這一句話讓見綉所有的怒氣都彷彿打在了棉花上,她先是憤怒,隨後看到溫見寧臉上淡然的神色,又覺得有些茫然。她以為這話至少能狠狠地刺她一下,卻沒想到對方已毫無反應。相比之下,她的激動與指責顯得那樣可笑又自以為是。
究竟從什麼時候起,她說這樣過分的話,都已經傷不到對方了。
這讓她莫名有些失魂落魄,卻又有些不甘。
良久,見綉才慢慢掙扎著從床上爬起:「所以我該走了。」
她終歸還是半山別墅的人,在溫靜姝能榨乾.她的利用價值之前,不會輕易放過她。這兩人早已勢如水火,她留在這裡只會讓她們的關係雪上加霜。更何況雖然她嫁入了馮家,可這等人家的日子想必也不好過,她沒有能力護住她,還在說什麼大話,真是一如既往地幼稚。
見綉這樣想著,下了床就要撞開溫見寧的肩膀。
大概是藥效還沒過去,也或許是因為她的身體早已被掏空,她還沒站穩就要走,卻被自己絆倒,頓時重重地摔倒在地攤上,一時爬都爬不起來。
她大約也察覺出了自己的狼狽,掙扎了幾下就這樣埋頭趴在地上,彷彿只要她永遠不抬頭不起身,就可以裝作不曾在對方面前有過這樣窘迫的時刻。
溫見寧沒有去扶她,只是淡淡地問:「那你回去做什麼呢,繼續聽任我們那位好姑母的擺布?你寧可繼續當別人的傀儡,也不肯留在我這裡。若你有心要與我爭個高下,至少也要把身體養好再說。不然就如同現在這樣,永遠是我俯視著你,而不是你來施捨我。」
她說完後,房間內陷入了長久的死寂。
溫見寧想,這樣刺激她的話,或許會比婉言勸說有效。
果然,沒過多久,趴在地上的人蜷縮起身體,無聲地抽泣起來。
她在心裡微嘆了口氣,蹲下.身來,向地上的見綉伸出了手,卻被對方緊緊拉住。她一時分辨不清見綉是想推開還是願意接受,只覺出大顆大顆冰冷的淚珠砸在她的手背上
等見綉情緒穩定下來後,溫見寧才輕輕掩上房間的門,留她一人好好休息。
到了樓下,傭人告訴她,見宛已經離開了。
溫見寧心中慍怒,索性也懶得再管她如何了,專心照顧起見綉。
見綉如今的脾氣反覆無常,喜怒莫測,那日被她言語激將過後,不過只安分了兩三天,又改變主意要逃出去,回半山別墅。可溫見寧堅決不肯不鬆口,她至多只能逃到庭院里,連大門口都不能接近。一開始見綉只是指責溫見寧多管閑事,後來就演變成歇斯底里地撒潑,可有一群傭人壓制住她,饒是她再怎麼掙扎也無濟於事。
如此反覆了一段日子後,她總算平靜下來,肯安分地留在馮公館戒癮了。
出於照顧見繡的心情,溫見寧沒有過問她是如何被迫染上煙癮的。
不過她大致推算過,只有可能是在她逃出半山別墅以後的事,至多就在那一兩年間。溫靜姝總要有什麼能控制住年輕女孩子們的,有的是用所謂的愛情,有的是用金錢,若是兩者都不足夠,就會就像見綉這樣,被她用這種陰損的方式牢牢地控制在掌心。
一想到這,溫見寧更是恨透了這個所謂的姑母。
在接下來在見綉休養的這段日子,溫靜姝曾氣勢洶洶地上門來要人,只是她才到了馮公館門口就被攔下,連溫見寧的面都不曾見著,只能氣急敗壞地離開。
還有一回,溫見寧出門時遠遠被一輛小汽車在後跟蹤了一路,等她索性讓人往英國人的警察署方向去時,那輛小汽車總算消失不見了,之後幾天再也沒出現過。
後來她接到馮苓的電話,才知原來這事還驚動了馮苓。她讓人往半山別墅那邊打過招呼,警告過溫靜姝別再,對方這才老實下來。
溫見寧有些意外,沒有想到馮苓居然會主動幫忙。
電話那頭的人似乎猜到她的困惑與不解,冷哼一聲:「怎麼說我當年也教過你們姐妹的,也算你們的半個老師。若是見綉這孩子自甘墮落就罷了,可你們那位姑母的手段實在太下作,你就只當我路見不平好了。」
溫見寧頓了一下,真心實意道:「馮苓姐,真的很感謝你的幫助……」
她話還未說完,另一邊的人已不給面子地掛斷了電話。
溫見寧望著手裡的電話筒,無奈地搖搖頭,轉頭照顧二叔公和見綉去了。
十一月大半的日子,都在見綉痛苦的戒癮的過程中緩慢度過。
溫見寧在昆明時,也曾聽說過染上大煙癮的人發作時的情狀。
可知道是一回事,在親眼目睹見綉發作時,卻又是另一種心情。
她從未想過,平日里舉止文雅的見綉,居然也會有這樣歇斯底里的時刻,整個人狀若癲狂地在床上掙扎著,若不是事先被人綁住,只怕會鬧個天翻地覆。可饒是人被綁住,見綉還是要折騰上許久。直到這一陣過去了,她漸漸平息下來,整個人才猶如被抽去魂魄般,只剩下蒼白的軀殼,一動也不動地躺在床上。
這期間,見綉也曾在突然發作時苦苦哀求過她,也曾在神智混亂時試圖對溫見寧破口大罵,但無論她想說什麼,統統被塞進口中的軟巾給堵了回去。
儘管這過程漫長又痛苦,可在溫見寧的鐵石心腸下,見綉雖有自願的成分在,可更多還是被迫一點點地戒癮。直到這樣的日子過去了大半個月,情況才漸漸有所好轉。
不過馮家的私人醫生告訴溫見寧,這癮一染上,只怕不是一時半日就能完全戒除的,以後也很有可能複發。不過若是本人精神狀態好,心態也足夠堅決,必然會事半功倍。
沒過幾天,見綉跟周姨娘她們用完下午茶後,回到房間里,就看到溫見寧正在指揮傭人,在她房間的一角支起了畫架。再看桌上擺放的畫筆油彩,顯然是新買來的。
見她回來,溫見寧把她推到畫架前坐下,示意她偶爾無事時,用畫畫來打發時間也好。
見綉有些不好意思道:「好多年沒碰過畫筆了,只怕我畫不好。」
溫見寧把她推到畫架前,將畫筆遞給她鼓勵道:「真正有天分的人哪怕生疏了,只要練習一段時日也很快能撿起來。我記得你中學時畫了一副漫畫,還曾登在過校報上,」
見綉低頭笑了一會才道:「都那麼久的事了,你不說我自己都要不記得了。」
她口上這樣說,不過還是聽從了溫見寧的建議,漸漸拾起了畫筆。
果然如溫見寧所說的那樣,見綉在繪畫上確實比她有天分得多,沒過幾天再看她的速寫,已很有模樣了。有了可以專心投入的事業後,見繡的精神狀態果然也穩定了許多。
溫見寧偷偷把見綉所畫的幾幅漫畫,向香港的各家報刊投了過去,沒過幾天就傳來了好消息,其中一幅漫畫即將登載在新一期的《大眾生活》周刊上。
見綉聽到後第一反應是不敢置信,甚至還有些不安:「你莫不是在騙我,還是你託了人硬要把我的塗鴉放上去……沒這個必要的。」
溫見寧笑道:「騙不騙的,等過兩天刊物出了,你不就能知道了。至於托關係讓人家編輯放你的畫作,我三四年不待在香港了,哪裡還有這樣的人脈。」
見綉本想說馮家,可考慮到以溫見寧的性子,定然不會隨意用馮家的關係作人情,慢慢地也就信了。她先是激動地轉了好一會,突然嘆氣自嘲道:「當初你說我可以畫畫養活自己,我還不肯相信。現在想想,若是當時真跟你一起走就好了。」
她說的是當年溫見寧逃出半山別墅的那個雨夜,曾要她跟著一同離開。
溫見寧也沉默了一會,才微笑著輕拍她的肩頭:「都過去了,以後會好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