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水靜靜流淌,奈何橋邊孟婆還是在照常發湯,只是旁邊工作的小鬼們有點心不在焉,有兩隻小鬼甚至偷了閑,躲在被圈起來做文物的三生石旁你一言我一語的嘀咕。
獨角鬼語帶憂愁:“你說這大魔頭要是來了咱們冥界不肯走了咋辦,從今往後,咱們還不得伺候著他啊,那又是個喜怒難辨動不動就打散鬼魂的性子,咱們要怎麼過喲……”
另一個獠牙鬼則好言寬慰:“不會的咱們冥府一窮二黑的,大魔頭留在這裡也沒什麼好處啊,他一定很快就走的。退一萬步說,就算大魔頭現在留在這裡也沒什麼,他來冥府時你可注意看了,這個魔頭啊……”獠牙鬼在胸前畫了畫,“受的傷可不淺呢。讓他留在這裡,戰神陌溪遲早來收了他。”
“聽說前段日子那魔頭把誅仙台給捅了,誅仙台下的戾氣翻湧致使整個天界一片混亂,現在都還沒好呢,戰神每天忙著那事兒,會來咱們冥府?”
“以前說不清楚,但你可忘了,三生姑姑可是咱們冥府出去的,戰神是出了名的心疼自家娘子,怎麼會不管她的故鄉。”
“噢?還有這事。”
“是呀!再有了,咱們三生姑姑現在可已經給戰神生了個小戰神,那地位可是不一樣的……”
“如此,這最是難收拾的人,倒也有了對付的法子。”
聽聞此聲,交談中的兩隻小鬼僵硬的回過頭,但見銀髮魔尊正在在他們身後,他倨傲的瞥了兩鬼一眼:“算你倆,給本座立了功。”
場面一時寂靜,旁邊鬼魂的目光都投了過來。
倆小鬼徹底傻眼。
他……他們不想給魔尊立功啊!
但哪還由得他們說,東方青蒼一如來時一般,比鬼魅更神秘的不見了身影。徒留忘川河邊冥府的工作人員們一片面面相覷。
出了冥府,乘著大庾飛上雲端,東方青蒼並未讓大庾直接載他到九重天上,大庾到底是目標太大,他如今重傷在身,不宜引起太多關注,他讓大庾自行離去,自己拈了道隱身咒,眨眼間便成了一道長風直向九重天上而去。
看守南天門的將士威武的在門前站著,只感覺到了一陣風亂了頭盔上的紅纓,其餘便什麼也沒察覺到了。
天界雖又在短時間內迅速修好了誅仙台,暫壓住了台下戾氣,但仍有不少地方受煞氣侵蝕,四方天嘈雜的聲音不絕於耳,但是這些喧鬧正在戰神所在的常勝天卻盡數被隔絕在外。
戰神府邸外永不衰敗的紅梅開成了一片海,隔了老遠便能嗅到迷人的紅梅花香。
院里,穿著綉紅梅長裙的女子一邊搖著搖籃,一邊哼著曲,一邊悠閑的看著手中話本,末了還抽空瞥瞥嘴,針對劇情嘀咕兩句。
她雖然忙活的事情多,但動作都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的慢悠,反而讓人感覺這小院的時日悠悠閑閑。
忽然之間,透窗落在搖籃上的陽光一閃,女子心裡剛起警惕之意,便覺喉間一熱,抬眼一看,正是黑袍銀髮的東方青蒼站在了她面前,血色眼瞳帶著天生的輕蔑從上而下的俯視著她:“戰神妻?”
三生瞥了一眼烈焰長劍,目光轉了一圈,又落在東方青蒼臉上:“如果我說你指錯人了,你會放過我嗎?”
東方青蒼眯了眼。
“看來不會。”三生將搖籃往後面拉了拉,讓東方青蒼的劍盡量離孩子遠一點,“沒錯,我就是戰神妻,魔尊來找我,有什麼貴幹啊?”
“做人質。”東方青蒼聲色冷淡,“起來。”
“哦,好。”三生乾脆的應了,然後將翻到的那頁話本折了一下,合上書,放到椅子上,隨即站起來拍了拍衣服,又將搖籃推遠了點,看了眼還在熟睡的孩子,三生眨巴著眼盯著東方青蒼道,“你要我做人質,想來暫時是沒打算殺我了,可容我好奇的問你幾句,你若滿足了我的好奇心,接下來的一路,我都好好配合你,可成?”
見此人竟是如此的秉性,東方青蒼也不由得挑了挑眉,這樣不卑不亢的態度,倒是讓他不反感。
“本座從不回答他人疑問。”
“那就挑幾個你想回答的說唄。”三生態度很自然,“就算不說別的,可你要麻煩我做人質,總得告訴我,你要我做人質是為甚?你若是要去謀財害命,那這人質我是不做的,若有別的理由,能說的過去的話,說不定我會通融一下,認真配合配合你。”
做人質還來打商量?
東方青蒼覺得現在的戰神大概是娶了個腦子有毛病的夫人。
東方青蒼腳步一轉,烈焰長劍的劍尖轉至三生身後,抵住了她的脊梁骨,脅迫著三生往前走:“去萬天之墟入口。”
三生眨巴了兩下眼,一邊往前走著,一邊還轉頭來看東方青蒼:“你要去萬天之墟?去救人?還是去打算去救了人出來搗亂?”
東方青蒼不回答,三生自己琢磨著嘀咕,“說來,你之前還去誅仙台下救了小蘭花……小蘭花呢,怎不見她與你在一起?她現在那身份尷尬,若是被那天帝逮著了,可就活不出來了。你將她從誅仙台救走後,可有好好待她?那具身體也不是她的長留之地,你有給她找別的身體嗎?再不找可能就晚了……
“哦!”三生恍然醒悟的點點頭,“我懂了!你這可是要去萬天之墟找司命啊,是不是要看看她有沒有救小蘭花的辦法?對對對,雖然不想承認,但司命向來知道得比誰都多,問她是個好辦法。你不知小蘭花那日在誅仙台上被推下去時的絕望神情……”
“絕望?”
“是啊,像被丟下的小狗一樣。她這段時間離開天界,不知道的事太多,一回來便知道自己主子拋下她,選擇和愛人共赴萬天之墟,定是受了不小打擊,再後來全天界的人都要殺她……我看她掉下誅仙台時,眼裡都有了幾分輕生之意,約莫是實在傷透了心思。不過好在你救了她,只要有人待她好,小蘭花應該心裡都是高興的。”
東方青蒼忽然頓住了腳步。
一時間,腦海里忽然閃過那日,小蘭花問他:“大魔頭,你真的非要讓我為了你的願望死掉不可嗎?”她問他:“有沒有一種可能,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你可以戰勝你的執念呢?或者能不能放下你的執念?”
當時他怎麼回答的?
他一句話也沒說,沉默的否認了她的希望。
但即便如此,小蘭花也說他是溫暖的,說他是關心她而且對她好的……
東方青蒼忽然在這瞬間有些難以自抑的自我厭惡。同時還有更多的說不清道不明的疼痛感,不知從何而起,不知如何控制。
他這一路來,他的所作所為,這個小花妖是沒有腦子明白不過來嗎?
哪有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好,會建立在隨時想要取她性命的基礎上啊!
他明明……只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大壞蛋,像她平時痛罵的那樣,壞到骨子裡了。壞到……
讓她把命都給賠進去了。
三生往前走了許久,恍覺後面沒有烈焰長劍的殺氣抵著了,她轉頭一看,東方青蒼已不知何時停住了腳步,落後了她老遠,獃獃的站在原地,看著手中物什,神色頹然。
真是個不敬業的綁匪。三生嘀咕著,目光在他手中一轉,隨即呆住。
她是冥府出來的靈物,現在從嚴格意義上來說雖然已經不是冥府的人了,但是對於魂魄的探知能力還是要高過不少仙人的。
是以,三生一眼便瞅出來了東方青蒼手裡那東西的不對勁,她連忙行了過去,也不怕東方青蒼手裡拿著的長劍,只盯著骨蘭道:“這是……小蘭花的氣息怎麼在這上面?”
東方青蒼沉默不言,三生抬頭望他:“你沒保護好她?”
他並非沒保護好她,他是……根本就沒有保護她。
三生的這句話像針,扎得東方青蒼心尖一陣瑟縮。他冷了目光,盯著三生:“閉嘴。”
三生看著東方青蒼的神色愣了一會兒:“難不成……小蘭花是被你給玩死的?”
東方青蒼沒說話,默認。
三生想到了之前在大殿上聽過的小蘭花訴說的她那一段與東方青蒼一起走過的路。當時小蘭花每當說到東方青蒼時神色皆是奇怪,後來東方青蒼又奮不顧身的來救她,還遷怒天界眾人,結合這些事件,三生本以為他們這是一段被身份所隔閡的蕩氣迴腸的仙魔戀,但沒想到,現在卻好似是一段過程曲折的虐戀情深啊……
“好啊……你把小蘭花折騰死了,現在還要去找司命幫忙,司命可心疼寶貝她的蘭花了,現在看你給弄成這樣,不也得折騰你才怪……”
東方青蒼目光一凜:“若當真心疼寶貝,卻又如何拋下她,不告而別?”
聽得這話,三生一默,心裡瞭然,這位魔尊約莫是心裡在吃司命的醋,生司命的氣呢,但三生實在想不明白,生氣或許還有個說法,但吃醋?
司命的醋,到底有什麼好吃的……
“唔,你既然是為了救小蘭花的話,這倒是個無可厚非的理由。”三生點頭,“當初在誅仙台上沒能救得了小蘭花我也是心中愧疚,今日,我便領你去萬天之墟入口好了。”
東方青蒼眸光微動:“你知曉萬天之墟入口?”
三生點頭:“當然,當初司命入萬天之墟還是我去送的呢。走吧。”
東方青蒼沉默了一會兒,跟了上去。這個戰神妻的眼中,沒有算計。而且,就算有算計,他也無所畏懼。
三生倒是當真盡心儘力,領著東方青蒼一路走的人少的地兒,路上只遇到了一個小仙娥,還是三生自己動手將小仙娥給打暈了……
有了三生的幫助,東方青蒼倒是一路無阻的行至萬天之墟入口,黑色的漩渦立在空中,將所有的光與溫暖都吸走了一樣,裡面的天地,外人一絲一毫也看不見。
三生退開兩步:“這便是萬天之墟在天界的入口了。”她指了指東方青蒼手中的骨蘭,“裡面什麼狀況我也不知道,你且將她護好些。”頓了頓三生又道,“你到底是怎麼把小蘭花害成這樣的啊,我記得這小姑娘最過人的天賦就是有個強大的魂魄,一般事兒還不能把她傷成這樣的。”
東方青蒼目光微垂:“本座自有自己的打算。”他這話說得和平時沒有兩樣,但語調卻要低沉許多。
他有自己的打算,是他的打算一點一點的將小蘭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三生默了一瞬,然而便在這時,天邊倏爾閃過一道白光,三生一望:“哎呀,陌溪來了。”她道,“別的我不說,只且問問,魔尊,你知道你是怎麼害的她,那你可知如今你為何又要想法設法情願身陷敵營也要讓小蘭花活過來嗎?”
東方青蒼眸色冷淡:“本座行事,何需緣由。”
“但一定是有緣由的。”三生指了指天邊正向這邊急速而來的光道,“我不知道你怎麼想的,但就像今天我被你綁了,陌溪一定會來救我一樣,如果有一天陌溪身臨陷境,就算是刀林劍雨,我也會到他身邊去。因為他喜歡我,我喜歡他,這不過是情之所至,理所當然的事。”
因為喜歡,所以情之所至,所以理所當然……
因為,他……喜歡小蘭花?
“你快走吧。”
隨著三生這話音剛落,白光行至眼前,陌溪攜著一臉冷怒,揮手便是對東方青蒼一劍斬去,東方青蒼揮劍來擋,但如今傷重的他堪堪受了戰神怒氣洶洶的一劍,臉色卻有幾分難看,胸前的冰晶如同春天的花一樣霎時又開了一片,有的冰晶甚至爬上了東方青蒼的臉頰,封住了他的耳朵,漫上了他的太陽穴。
東方青蒼咬牙,燒出烈焰,但聞他一聲低喝,爆裂的火焰徑直將陌溪逼開,再一轉身,在烈焰隔出的牆中,東方青蒼吟誦咒語,天生魔氣自額間鮮紅印記中溢出,與他魔氣一同溢出的,還有一滴滴的鮮血,從那眉心印記之中淌下,在他臉上滑出了一道道血痕。
咒語停罷,徑直讓萬天之墟的封印倏爾一抖,微微歇開一個縫隙,封印之中的風透漏出來。
東方青蒼身影一斜,消失在了萬天之墟的黑暗之中。
外面,陌溪轉頭著急又生氣的詢問三生的場面徹底消失在。
萬天之墟中,明月光正亮,正是深夜,司命倏爾睜開雙眼,一雙清澈漆黑的雙眸里映入了透過窗戶的月光。身側床榻上,共枕人已不見了身影。
司命坐起身來愣了一會兒,但聞門外有細微的想動,司命隨即披上外衣,起身出門,推開門的那一剎那,她愣了一瞬。
銀白月光灑了滿園,門扉處,黑袍銀髮,一身魔氣的男子靜靜佇立,他眉心流下的血在過分美麗的臉上爬出蜿蜒而妖異的形狀,他手中的長劍撐在地上,手掌執握劍柄的地方都被藍色的冰晶徹底封死。
長淵正站東方青蒼對面,但見司命出門,長淵默不作聲的擋在了司命面前:“你先回房。”
東方青蒼邁出一步,他的口中呼出的白氣裊繞的形狀,在月光照耀下一如他的面容一樣透著邪氣的美。
他伸出另一隻手,相比另外一隻持劍的手,這個手掌乾淨而乾燥,掌中物什正散發著微微光亮,是他渾身上下看起來最完好的一樣東西了。
“司命。”他盯著長淵,血色眼瞳之中神色不明,“小花妖……”
東方青蒼唇色烏青,白霜已染上他的眉梢,他道:“救好了……還給本座。”冰霜封住了他的面容,冰晶像棺材一樣將他關在了裡面,連帶著他手中的長劍,一起在原地站成了一塊冰雕,唯有捧著骨蘭的手,還露在外面。
司命與長淵面面相覷。
司命看了看長淵:“這是……什麼情況?”
長淵摸了摸司命的腦袋:“別怕,我去看。”長淵上前,將東方青蒼細細一看,登時皺了眉頭:“魔尊?”
司命大驚:“難怪如此重的魔氣。長淵你看看他手中的東西,他剛說什麼花妖來著?”
長淵將骨蘭自東方青蒼掌心拿下,在骨蘭離開東方青蒼掌心的瞬間,遍布他全身的冰晶便立時將他的手掌也覆蓋了。
長淵打量著骨蘭,隨即微微詫異的望向司命:“這裡,有魂魄的氣息。”
司命走上前來,細細一探,驚詫:“小……小蘭花?”
淡淡的香氣飄入東方青蒼鼻翼中,他睫羽微動,睜開了眼睛。
四方小院,一盆盆生機勃勃的花草植於院中,其中最多的便是蘭草,長身玉立的男子此時正拿著水壺,靜靜的給其中一盆蘭草澆水,神態好不悠閑。
東方青蒼皺起了眉頭,他想動,但卻發現自己的身體一點也動不了,他本以為是冰晶覆住了他的腳步,但垂頭一看,他周身的冰晶已經全然不見了蹤影,是一層閃著金光的結界將他的行動束縛了住。
將他困住的這個舉動並沒有讓東方青蒼不高興,讓他不高興的是這人現在的行為。
如此悠閑散漫,東方青蒼聲色不愉道:“你還有心思澆花?”語氣不由自主的攜帶著一股一直掩藏在心底的奇怪氣息。
東方青蒼費了那般大的功夫把小蘭花送到這人面前,不為其他,只為賭一個他或許能救得了她的可能,但如今,這傢伙非但沒有半分著急,卻還能散散漫漫的在這裡澆花?
澆……別的蘭花?
想到小蘭花平時嘀咕自己主子的好,然而在她命在旦夕之際,這個人非但不著急,反而悠閑的養著別的蘭花,一時間,在心底酸氣翻湧之際,東方青蒼有生出了些許他也讀不明白的怒氣。
“司命……”東方青蒼剛喚了一聲他的名字,一直沒搭理他的白衣男子微微一怔,轉過身來。
但見這張臉,東方青蒼也微微一怔,他來的那日天黑,沒將人看得清楚,現在光天白日的一望,東方青蒼瞭然,怪不得教那小花妖是如此的忠心耿耿……
原來是這張臉生得還不錯。
東方青蒼冷哼,心頭不屑,直道小蘭花膚淺。但刻意按捺住的情緒里卻有著更多他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情緒。
他隱忍著,強迫自己冷聲道:“你若不盡心救治那小花妖,本座今日定叫你……”
長淵眯了眼睛:“你待叫我如何?”
“哦?”東方青蒼勾起了唇,血瞳中卻神色冰冷:“敢與本座叫板?司命星君倒是大膽。”東方青蒼探尋體內氣息,立時便知曉他暈過去了約莫有三日,身體已經自行恢復了不少,雖暫時無法驅逐寒氣,但好歹是比之前要好上許多。此時他仍舊不宜強行驅動體內氣息,但顯然,他並沒有珍惜自己身體的打算。
烈焰在周身燒起,意圖從內部將金色結界燒毀。金色結界發出“咔咔”的破裂聲。
長淵眉頭微蹙,指尖法力一動……
然而便在這時,屋內房門倏爾打開,女子忍無可忍的怒叱:“都別吵了!還嫌不夠亂!”
長淵心神一分,東方青蒼徹底撕碎結界。
長淵立即回身將司命護住,輕聲道:“司命回房,他要害你。”
那邊正殺氣洶洶的東方青蒼聞言,登時周身氣焰一歇,望著女子,眯了眼睛:“司命?”語氣里是滿滿的不敢置信。
司命……是女的?
這個小花妖如此迷戀依賴念念不忘的主子,居然是……女的?
東方青蒼有點愣神。
司命從長淵懷裡掙了出來,盯著東方青蒼看了許久,上上下下將他打量了半天:“醒了?”她語氣不太好,“醒了便與我說說,我家好好的一朵小蘭花,怎麼變成這樣了,是不是你對她做了什麼?”她一副拷問的模樣,猶如丈母娘見了欺負了自家女兒的負心漢,“你要說不清楚,我打斷你的腿!”
東方青蒼兀自愣了一會兒,然後清醒過來,聽聞司命如此說,他立即反應道:“你可是將小花妖救活了?”他說著急切的走上前兩步。
長淵攔在司命面前,手中結了法印,畫出一道屏障將他擋住。
東方青蒼心中又急又怒,揮手便將烈焰長劍召了出來,一劍徑直向長淵的結界砍去,然而氣弱的東方青蒼哪能一劍斬斷長淵的結界。
場面正是僵持之際,司命道:“沒救活。”她聲音有點藏不住的頹然。
東方青蒼一愣。那把自古以來便使人聞名色變的烈焰長劍竟登時如同火星一樣,在空中破碎開去,然後凌亂消失。
“只是將她的氣息吊著。”司命望著東方青蒼,正色道,“所以我要你告訴我,她到底是怎麼變成這樣的。知道受傷的原因,或許還能找到補救之法。”
場面默了許久。
“是我……”東方青蒼道,“以她魂魄之力,給另外一個人,造了一具身軀,致使她在那具身體之中,魂飛魄散。只余殘留氣息。”
司命聞言,默了許久,然後指了東方青蒼的鼻子,一字一句道:“長淵,給我揍他。”
長淵轉頭看了司命一眼,見她神色不似玩笑,指尖金色法力轉瞬彈出穿透面前的金色屏障,徑直撞在東方青蒼胸前。
東方青蒼絲毫沒有抵擋,任由長淵的法力擊打在身上,混著體內的寒氣,將他周身經絡撕扯得寸寸皆是劇痛,喉頭翻滾湧上一口腥甜的血,被他死死壓住。
見東方青蒼竟當真不躲不避,生生受了這一擊,司命與長淵都有幾分怔愣,兩人對視一眼。司命往屋裡望了一眼。
桌上,骨蘭被放置在一邊,司命用栽種在盆里的蘭草代替了骨蘭,成了小蘭花殘魂的棲息之地,讓小蘭花得以在泥土中安身。此時蘭草草葉無風自動,輕輕搖曳著,像是在顫抖。
司命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平靜了心緒,她看著門前面色蒼白眼白都充斥這血紅的東方青蒼問:“也罷,不管你現在是抱著什麼心思找來的,當務之急是將小蘭花的魂魄穩住。你來,咱們一起商量一下,看有沒有法子救她。”
長淵撤了屏障,卻寸步不離的守在司命身邊。
東方青蒼進了屋,但見盆中蘭草,他微微一怔:“骨蘭是法寶,有靈氣……”
“是有靈氣。”司命跟上,解釋道,“這法寶靈氣還是少有的充足,但它也是嗜殺之物,其中尖銳殺氣不少,對小蘭花而言並非好事。”司命拿起桌上的筆,在空中一畫,一把水壺出現在她手中,“這萬天之墟里,本是什麼都沒有的一片黑暗,有幸得友人所贈,有此筆在手,我能在這一方天地中畫出日月山河,能造萬物。我筆下所成之物,靈氣雖少了點,但貴在純粹乾淨,這是她現在最需要的。”
東方青蒼靜默。
司命桌上鋪著一疊疊亂糟糟的紙,上面布滿了她寫的東西,她隨意翻找了一下,然後抓出其中一張,“我這幾天想了不少辦法意圖修補她的魂魄,但小蘭花傷得太厲害了,我只能以自身仙力護得她氣息更穩固些許,這樣下去,將她這縷氣息吊個千二百八年的也不是問題,但卻永遠也補不了她的魂。”
“世上能補魂之物早在上古時便已消失得差不多了。”司命咬著筆杆子道:“這是我以前在古書上看見過的可能還倖存下來的補魂之物,但這些東西都已經久遠得成了傳說,如今外面世間還有沒有我也說不清楚。”
東方青蒼接過司命所畫的圖細細一看,一共八種物什,有五種在他活著的時候便知道是個虛傳之物,另外三種則是他親眼看著消失在世間的。東方青蒼皺眉,想了一會兒,倏爾眸光一亮:“上古蘭草你怎未畫進去?”
他這一問倒將司命問住了:“上古蘭草有補魂作用?”
原來,司命竟是不知。
東方青蒼點頭:“有,這小花妖原身便是上古蘭草。”
司命更是大驚:“什麼!小蘭花原身是上古蘭草!”
屋內默了下來。
司命眨巴著眼看了看桌上蘭草,心中嘀咕不已,乖乖,這險些在氣急的時候真拿去餵豬的蘭花,竟然有這等身份……不過等等……
“小蘭花若自己便是上古蘭草,她自己便有修補魂魄的力量,你……”
東方青蒼血色眼瞳只看著蘭草,靜默不言。
司命咬了咬牙:“若尋得機會讓小蘭花醒了,我定叫她再不遇上你這樣的傢伙。”
東方青蒼只道:“上古蘭草畏懼生氣,如今下界……”
司命沒好氣的轉了頭,將桌上蘭草抱了起來:“下界沒有,我知道有地方有,你且讓讓,我有救她的法子了,魔尊你這便自行離去吧。”
東方青蒼伸手要攔司命,但卻在碰到司命之前猛地被一道金光彈開。
長淵伸手攬住司命的腰,回頭盯著東方青蒼,司命則看也沒看他一眼,只道:“長淵,咱們走。”話音一落,兩人身影登時化轉為流光,霎時消失在屋內。
東方青蒼咬牙,血氣在體內翻騰洶湧,他一雙紅瞳之中血色卻是大勝,細細捕捉著空中兩人留下的氣息,隨即也化形而去。
流轉的混沌之中,司命與長淵看似並未行走,然而周遭的光影卻流轉得極快,長淵往後望了一眼:“魔尊到底有點本事,重傷如此亦能追上你我。不過想來他那身體,應當吃力至極,不過面上不露分毫罷了。”
司命抱著蘭花哼哼道:“讓他追,不收拾他,他還真以為咱們小蘭花娘家沒人了。”
長淵聞言輕笑:“如此,你是這小蘭花的什麼人,丈母娘?”
“一日為主,終身都是她的丈母娘。”司命義正言辭道,“長淵,你認不認這個女兒!”
長淵失笑,柔聲道:“你認了,我自也是認的。”
穿過好似無邊無際的混沌,終於前方有了些許亮光,在轉瞬之間,刺目的光芒之後,一片空茫的大地出現在了兩人眼前,緊隨兩人而來的,是臉色蒼白的東方青蒼。
但見此處景色,東方青蒼有點愣神,茫茫無邊的土地上基本沒有其他生物,偶爾能看到零星的幾根草,那些草的形狀東方青蒼在遙遠的記憶里尋找到了與之相對的名字……
上古蘭草。
是本來應該消失在這世間的蘭草,竟如此容易便找到了……
不過愣神之間,司命與長淵已經走遠,眺目一望,司命正在施法將小蘭花的氣息與蘭草剝離出來。
她的氣息是軟綿綿的,白花花的一團,一如小蘭花素日里給人的感覺。東方青蒼望著那白絨絨的一團,這些天身體里肆虐的寒意也好,掙扎的疼痛也好,好似瞬間便被安撫下來了一樣,光是看著她,便好似有一股詭異的溫暖盤踞在心裡,融進他的血液當中。
為什麼以前沒感覺到呢……
或許以前,也是感覺到了的吧,只是以前,他想要的其他的,還有那麼多。
小蘭花的氣息被司命推到了一片比其他零星蘭草更茂密的蘭草叢間,她的氣息登時像找到了歸屬一樣,很快的依附了上去,藏在毛絨絨的蘭草之中,若不是本身發著微弱的光芒,東方青蒼幾乎要尋不見他的影子了。
司命與長淵在那處站了一會兒,方才往東方青蒼這邊走來。
司命看了一眼東方青蒼:“你還要待在這裡?”
“這是什麼地方?”東方青蒼並不答司命的話,反而問道,“為何此處還有上古蘭草。”
“萬天之墟和無極荒城。”司命回頭望了一眼遼闊的大地,“這兩個地方是天地自成的陣法,只要是陣法就必定有陣眼,這便是那兩處的陣眼。以前這裡還有更多的蘭草,只是……”司命看了長淵一眼,“因為某些事,我把無極荒城毀了,同時也讓這裡的蘭草毀壞了許多,不過還好,萬天之墟並沒有消失,這裡也保留了下來。”
“上古蘭草嬌弱,但凡有一點生氣在它周邊出現,它便會化為灰燼,所以從上古至今,也只有在這個陣眼裡,它才能得以保存,因為這裡最為純粹乾淨。我一直以為這麼嬌弱的東西,除了看起來可愛,好像根本沒有別的存在的理由。也是今日才知道,它竟有修補魂魄之力。”
司命看了東方青蒼一眼,“和想像中的,不太一樣呢,最柔弱的東西,卻可以修補世間最難以癒合的傷。這大概便是天地之力最厲害也最溫柔的安排吧。”
東方青蒼沉默。
司命道:“你同我們一起離開,你在這裡,或許會影響到上古蘭草對小蘭花的治療。”
東方青蒼不動。
司命盯著他:“你還想傷害小蘭花嗎?”
血色眼瞳有幾分暗淡:“我會離她遠遠的。”東方青蒼道,“但是我要一直守著她。”
司命默了一瞬:“隨你便吧。”與長淵踏出陣眼之前,司命轉頭問東方青蒼,“魔尊大人,將小蘭花折騰成這樣,你可有後悔過?”
東方青蒼一怔。
赤地女子先前在千重幻境里問他的話此時與司命的話一起重合。
“後悔過嗎?”
當時他是怎麼回答的?他說他行事,從來不會後悔。他千萬年來,便從來沒有後悔過,因為對東方青蒼而言,他從來不會做錯事,在沒有是非觀的世界裡,他從來不會出錯。
但現在……
東方青蒼垂了眼眸。
後悔嗎?
不等聽到東方青蒼的答案,司命便攜著長淵一同離去。
再次踏入混沌之中,長淵問司命:“現在,丈母娘是如何打算的?竟把傷害自己女兒的薄情人,留在了可以再次傷害她的地方。”
司命默了一瞬:“東方青蒼應該不會再傷害小蘭花了吧。”
“何以如此篤定?”
“唔……”司命歪著腦袋想了想,“感覺?他好像是一個不會珍惜的霸道小孩,應該是沒長醒,等被現實狠狠痛打一頓,他大概就會明白些東西。”
“那你現在是在……”
司命輕笑:“沒看出來,我這不是在痛打落水狗嗎。”
長淵笑了一會兒,聲色微微正經起來:“司命以為……魔尊當真是動了真心?”
“長淵啊,魔尊看小蘭花的眼神,我可熟悉了。”司命牽住長淵的手,“就是你看我的眼神,你說,你是真心的嗎?”
長淵垂下頭,輕輕在司命眉心印上親吻:“如此,定當是真心的。”
好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