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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逃離

  出門前,蘇蘇想了想,還是覺得心裡不踏實。把黃符拿了出來,她盯著黃符看了一會兒,小變態脾氣怪,還多疑,她不能輕敵。

  傳送符是她的底牌,一定要保護好。

  蘇蘇在裡面磨蹭良久,走出去被人攔住。

  侍女冷冰冰說:「姑娘留步,請讓我等先行檢查。」

  她並沒有徵求蘇蘇同意的意思,蘇蘇格擋住她的手腕:「澹臺燼讓你檢查的?」

  侍女面無表情道:「殿下說姑娘詭計多端,磨平了爪牙再送過去。」

  她檢查得很仔細,從蘇蘇腰間搜出一包藥粉。

  侍女嗅了嗅,詫異地看一眼蘇蘇,說道:「我族的迷香。」

  蘇蘇沖她尷尬一笑。

  侍女的手再往下,零零碎碎搜羅出一些小玩意,最後連蘇蘇的頭髮都不放過,取下蘇蘇頭上的簪子,說:「這些都是利器,姑娘跳舞,綁絲帶就夠了。」

  說著,她招了招手,另一個侍女給蘇蘇發上簡單綁了條白色絲帶。

  看到蘇蘇手中勾玉化作的手鐲時,婢女要取下鐲子。

  可勾玉化形,剛好貼合蘇蘇手腕。

  蘇蘇說:「這個是小時候帶上去的,取不下來,你總不能讓我砍掉手吧,沒有手怎麼跳舞。」

  侍女試了一會兒,發現確實如蘇蘇所說,又見鐲子光滑,應該沒有任何機關,只好放棄。

  蘇蘇捂著自己被弄疼的手腕,忍不住說:「你們殿下那麼怕死,就不該把我放出來!」

  侍女不為所動,說:「你隨我去前院。」

  蘇蘇拎著自己的白色水袖,跟上她。

  趁侍女沒注意,蘇蘇在侍女腰側凌空一抓,一張符紙悄無聲息滑進蘇蘇袖中。

  蘇蘇唇角一彎,藏好符紙。

  以前父親遊歷天下,見過人間的戲法。

  山中歲月無聊,他便拿這些新奇的東西哄蘇蘇。

  蘇蘇看得津津有味,凡人聰明,沒有靈力,卻有一顆智慧的腦袋。

  侍女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蘇蘇故意格擋那一下,把東西藏到了她身上。

  快到庭院前,侍女問蘇蘇:「你要什麼樣的樂曲?」

  蘇蘇不在意地說:「隨意。」

  侍女皺眉,心道這人真狂妄,難道任何調子,她都能跟上節拍嗎?

  來到一個庭院前,侍女說:「殿下,人帶來了。」

  *

  羊暨給澹臺燼倒酒。

  他是個圓滑的人,看出澹臺燼喜歡聽他講夷月的蠱毒,便挑著這些說給澹臺燼聽。

  羊暨清楚,澹臺燼在邊境待不了多久,部署好就會動身回周國。

  外面已經開始打仗,澹臺燼野心勃勃,勢必要爭這天下。

  羊暨討好他有好處,若澹臺燼勝了,他便是皇帝的親信,若敗了,夷月族也可以藏起來,另謀出路。

  夷月族本就慣會隱藏,多少年來,朝代更迭,山川變幻,只有夷月族頑強地延續著。

  等澹臺燼帶著軍隊離開,羊暨便會搖身一變,成為一個普通的姦猾富商。

  澹臺燼拿起酒杯,聽見侍女通報,他動作一頓,朝門口看去。

  羊暨也朝門口看去。

  夷月的舞姬風姿容貌均是上等,殿下為何執著讓一個階下囚來獻舞?

  很快,羊暨看見了那個「階下囚」。

  少女穿著夷月族白色舞衣,不知道誰給她找的衣裳,偏大。

  束腰將她纖細腰肢勾勒出來,領口鬆散。

  比起那些成熟嫵媚,身段勾魂的舞姬,這就是個略青澀的小姑娘。

  白色絲帶垂在她腦後,綴著幾顆簡單的珍珠。

  羊暨第一眼的感覺,便是這少女很乾凈,乾淨到帶著幾分清冷純潔。

  羊暨沒看出蘇蘇有多特別,要說美人,澹臺燼自己的容貌便數一數二,堪稱驚艷。

  眼前的少女臉蛋雖長得不錯,皮膚也比其他人白,然而到底不是多麼驚艷的相貌。

  可羊暨發現,她一走進來,澹臺燼的身體崩直了些,黑黢黢的眼珠一眨不眨盯著她。

  殿下的手指握成拳,不自覺抵住唇,看著那少女。

  是一個代表著厭惡和嘲弄的動作,但羊暨竟生生看出几絲期待。

  羊暨受他感染,情不自禁變得期待起來,心道,難道這少女舞跳得特別好?

  除了他們,院中幾個侍奉的僕人,也悄悄打量蘇蘇。

  大家都在期待著少女來一場「驚世一舞」。

  蘇蘇走進來,好險沒被自己長長的水袖絆倒摔跤。

  因為不會跳舞,她勉強繃住了臉,作出高貴冷艷的表情,眸光對上手背抵著唇的澹臺燼。

  四目相對,澹臺燼死死盯著她,指著一旁的舞姬說:「沒她們跳得好的話,就拉出去砍了。」

  「沒得商量嗎?」蘇蘇問。

  澹臺燼翹起唇:「一無是處的人,沒有資格活著。」

  蘇蘇覺得他就差把獰笑擺在臉上。

  刻意拿她和舞姬做比較,他心思昭然若揭。很好,那她也就不客氣了。

  樂師開始奏樂,是一首輕快的樂曲。蘇蘇在仙山之上,偶爾聽人撫琴,倒是通曉樂律。

  她依著原主的記憶,抖開水袖。

  澹臺燼靠坐在椅子上,用一種嘲弄的眼神,看她跳舞。

  她身姿靈巧,身上白紗層層疊疊散開,有種炫目聖潔的美麗。

  短時間內,竟然沒一個人看出她不會跳舞。

  羊暨小鬍子一動一動,覺得這舞蹈挺新奇的,以前沒見過。

  蘇蘇琢磨著,跳舞大概率和舞劍差不多。

  她足尖輕點,跟著拍子柔軟旋轉。

  不動聲色朝著澹臺燼靠近。

  很快,羊暨臉上露出一絲疑惑,怎麼覺得,這不像是舞蹈,像是胡鬧呢?

  但殿下沒說話,他便不敢吭聲。

  羊暨看一眼澹臺燼,殿下還在看著那少女。

  蘇蘇舞衣裙擺旋成一朵盛放的花,她分心想,一會兒就用水袖,捲起案上溫著的酒,全砸這變態臉上。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她要去卷那壺酒的時候,才發現不好。

  跳舞和修鍊可完全不是一回事。

  她旋了不知道多少下,又發著燒,停下來以後腦海里暈乎乎,辨不清東南西北。

  她的袖子拂過那壺酒,沒捲起來,人卻站不穩,向後倒去。

  羊暨見她撲過來,以為她要行刺,連忙說:「殿下小心!」

  不光是羊暨,連澹臺燼嘴角的嘲諷都僵住。

  他看著眼前白紗飄飛,少女臉頰潮紅,跌跌撞撞,就要虛弱倒下。

  在羊暨慌張的目光下,澹臺燼瞳孔微縮,竟聽不見羊暨在說什麼。

  他心中只剩下一個念頭,她怎麼了?動作幾乎來不及過腦子,抓住了她的衣袖,接住了少女,她最後倒在他的懷裡。

  兩人滾作一團,少女發上的絲帶,纏上他的手指。她身上的香,猝不及防便侵蝕了周圍空氣。

  她白色裙擺覆蓋住他黑色大氅,少女像一隻辨不清方向的蝶,暈頭轉向落進他懷裡。

  羊暨傻眼了,「保護殿下」幾個字,就這樣卡在了喉嚨里。

  澹臺燼被她撲倒在地,對上她驚訝的眼睛,他看著少女湊近的臉,表情空白。

  蘇蘇也沒想到會這樣。

  她趴在他身上,身下的少年墨發紅唇,神情陰鷙蒼白,眸中卻透著幾分茫然。

  在他反應過來之前,蘇蘇沖他一笑。

  「不好意思啊。」

  既然你自己送上門,我就不客氣了。

  她用水袖狠狠勒住澹臺燼脖子,果然,他臉上的茫然之色瞬間消失不見,變得暴怒。

  蘇蘇收緊水袖,她下手穩准狠,把他蒼白的臉色瞬間勒成泛著紅暈的桃花色。

  澹臺燼眼尾帶著瑰麗的紅,眸中卻似帶著冰渣,表情已經不能用暴怒來形容。蘇蘇覺得,如果此刻放開她,他一定會抽出旁邊的劍,把她千刀萬剮。

  蘇蘇沖他一笑,朗聲說:「白眼狼,讓你利用我!」

  澹臺燼神情陰狠,一言不發,死死握住她手腕,總不能真讓她把他勒死了。

  這變故是誰也沒想到的,羊暨連忙說:「妖女,放開殿下。」

  蘇蘇帶著澹臺燼一同站起來,她知道人質是個不管不顧的瘋子,乾脆勒緊了水袖,刻意不讓他說話。

  蘇蘇對羊暨說:「你才是妖孽,七尾狐被你們關在哪裡?不說我就殺了他。」

  羊暨看一眼澹臺燼臉色,見他被勒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就知道蘇蘇下了狠手。

  羊暨連忙說:「把妖狐帶過來。」

  沒多久,有人拎著一個玄鐵籠子,裡面蜷縮著一隻黃色狐狸。

  蘇蘇問它:「荒淵在哪裡?」

  她其實沒報多大希望,狐妖畢竟和自己也有仇,但只有大妖才知道去荒淵的路,每次見到大妖,話都來不及說就開打,蘇蘇不想再去找其他妖怪。

  狐妖身上,透著濃重的死氣。

  聽到「荒淵」二次,她耳尖動了動,抬起了頭。所有妖物中,狐妖應當是智商最高的,她看看蘇蘇,又看一眼澹臺燼,突然沙啞著嗓音說:「你帶我一起走,我帶你去荒淵。」

  蘇蘇遲疑,她雖然想去荒淵,可是狐妖殺了那麼多人,她不能與虎謀皮,放走狐妖。

  狐妖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我不逃,我如今只想死,你可以帶我走,殺了我。」

  在澹臺燼手裡,她求死都做不到。

  蘇蘇說:「好。」

  她挾持著澹臺燼,讓人把籠子打開。

  羊暨幾乎不敢去看殿下的臉色,太可怕了。但是澹臺燼在蘇蘇手中,只能她說什麼,他們做什麼。

  狐妖全身是血,走到蘇蘇身邊。

  蘇蘇問她:「你有辦法掩蓋自己身上的妖氣嗎?」

  狐妖說:「可以。」

  蘇蘇點頭:「你抓住我。」

  狐妖抓住蘇蘇裙擺,她不知道被澹臺燼餵了什麼,現在竟然連化形都做不到。

  蘇蘇鬆開澹臺燼,把他往羊暨那邊一推。

  頃刻間,少年回身死死拽住她的衣裳。

  蘇蘇抬眸,便看見他紅透的眼尾,還有恨煞她的目光。他嗓子被她勒傷,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蘇蘇彎起眼睛,動了動唇:「再見啦。」小變態,誰要陪你玩。

  傳送符咒啟動,蘇蘇拎起狐妖,消失在白光之中。澹臺燼緊緊拽著她的袖子,生生扯下一塊輕紗來,卻只能眼看著她眉眼彎彎,消失在自己面前。

  他被彈出陣法之外,周圍婢女看他可怕的臉色,早已跪了一地。

  羊暨腆著臉走過去,尷尬笑道:「嘿嘿,殿下無事便好。」

  澹臺燼狠狠一腳踹在他身上。

  蠢貨!竟然放跑她,怎麼可以放了她!

  他拔出劍,竟是當場砍向羊暨。

  這幅瘋魔的模樣,羊暨何曾見過,他跪下大呼:「殿下饒命,殿下饒命!」

  一個玄色衣裳的夜影衛出來,抱拳跪在澹臺燼面前。

  澹臺燼平復了下呼吸,清醒過來,扔掉佩劍。

  他扯出一個和善歉意的笑,扶起羊暨。

  羊暨兩股戰戰,看著澹臺燼無害歉意的笑臉,第一次覺得,先前認為夷月族可以全身而退的自己,是多麼天真。

  澹臺燼看著蘇蘇消失的方向,手指撫上自己脖子上的勒痕。

  這輩子,別讓他再遇見她,否則!

  *

  寒去暑往,沒多久,中原的大地已經開了春。

  極北之地卻依舊林立著座座冰山。

  一個紫衣少女裹緊披風,抱著懷裡的狐狸,從空中往下看。

  雪鵠張開翅膀,滑落下去,它抖了抖翎毛,讓蘇蘇和狐妖下去。

  蘇蘇摸摸它的頭:「謝謝你了。」

  雪鵠蹭蹭她的手,縮小體型,飛向空中。

  蘇蘇看著它飛遠,她也沒想到,那一日逃走以後,會遇見這隻雪鵠。

  她對它有印象,被神器和桃樹妖吸引來的傻狍子之一。

  她先前放走了它,還給它餵了符水,雪鵠再遇見她,便送了她一路。

  懷裡的翩然言辭尖刻道:「你倒是人緣不錯。」

  蘇蘇沒理她:「荒淵入口在哪兒?」

  「沒有入口,但是十年前,封印出現了缺口。」

  它們這些被封印的妖魔,就是從缺口中跑出來的。

  翩然說:「我告訴你怎麼從缺口進去,你就殺了我吧。」

  蘇蘇心情複雜地看著她:「你……」

  翩然眼睛中帶著自嘲:「姜饒死了,我吸人精氣有什麼用呢。青丘還在的時候,姥姥就說過,凡是走上魔修之路,吸食-精氣,早晚會死在雷劫之下。」

  「你明知是一條不歸路,還是走了下去。你可知,即便姜饒變成旱魃,你也不能與他在一起。」

  翩然不說話。

  她當然知道,可是愛一個人,哪怕只有朝夕,朝生夕死,也義無反顧。

  蘇蘇想起葉儲風:「我二哥還在等你。」

  翩然說:「他殺了姜饒,我恨他。」她垂下頭,蘇蘇也沒辦法從一隻狐狸臉上看出情緒。

  蘇蘇不知道翩然有沒有愛過她二哥,也不知道葉儲風得知翩然死去,會是怎樣一種心情。

  翩然眼睛望著雪山:「小丫頭,你會引業火嗎?」

  蘇蘇猶疑片刻,點頭。

  翩然說:「你進荒淵以後,送我一場業火吧。如果你再見到葉儲風,替我告訴他,我從來沒有愛過他,他也沒有愛過我,萬般種種,只是因為他中了我的媚術。」

  蘇蘇愣了愣。

  翩然在說謊,縱然是九尾狐,也只能迷人心智,不能讓人產生「愛」的感覺。

  愛與情-欲,本就是兩種東西,法術並不是無所不能。二哥愛著翩然,又傻又蠢、不管不顧、真真切切在愛翩然。

  蘇蘇明白了什麼,摸摸翩然的頭:「好。」

  翩然又哭又笑說:「業火燒完一切,我就可以清清白白,去找姜饒了,你附耳過來……」

  按照翩然講的辦法,冰山腳下,空中一條黑色裂縫,緩緩打開。

  蘇蘇有幾分感慨,她總算找到荒淵了。

  進入荒淵之前,蘇蘇回頭看雪地里的狐狸。

  翩然走向和蘇蘇相反的方向,那裡燒著很小一簇業火,然而一簇就夠了,夠讓翩然魂飛魄散。

  她身上燃著業火,一直向前走,沒有回頭。

  冰上,狐狸的淚水,一滴滴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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