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蘇緩了緩,抬起頭沖他磨牙道:「這就是我給你的答案。」
她一擊即退,知道現在自己的力氣恐怕還比不過澹臺燼,連忙退開離他遠遠的。
澹臺燼微微佝僂著身子,少年臉色慘白,眼角通紅地看著她,咬肌微微鼓起。
蘇蘇怒氣消散大半,憋住笑:「要不你還是去看看太醫吧。」
澹臺燼拂袖而去。
他走路的姿勢明顯不太對勁,蘇蘇沖他做了個鬼臉,有幾分幸災樂禍,真斷子絕孫了是好事,魔神留什麼後?
太監緊張地要扶澹臺燼,被他推開。
他陰沉著臉,自己站起來走了。
太監回頭看一眼,見白色祭祀服的少女站在燭光下,面帶輕蔑看著他們的陛下。大太監心裡莫名有種怪怪的感覺,就好像……澹臺燼要臨幸自己的女人,結果被自己女人打了。
想歸想,大太監連忙跟了上去。
蘇蘇看著眼前的門闔上,揉了揉自己的頭髮,心中也很煩躁。
澹臺燼要喪心病狂打撈屍妖,這事到底該怎麼辦?
別的帝王練兵攻城,他倒好,還沒成魔神,就成天惦記用妖怪的力量顛覆大夏。
蘇蘇自然不希望他真的滅了大夏。
可她心裡也明白,澹臺燼永遠不可能收手。他骨子裡的暴戾,會讓他劍指大夏,然後把曾經欺辱他的人,一個個折磨殺掉。
他恨夏國,當然,也恨周國。
他不把大夏的人當人看,也不珍惜周國士兵的命,他肆意擺弄他們,來滿足自己的快-感。
他是個什麼都不在乎的瘋子。
不,也許比較在意葉冰裳。至少在葉冰裳面前,他乖巧收斂不少。
蘇蘇想得頭疼,想不出什麼好主意消滅屍妖。
晚間侍女進來,給她抬了幾桶水,讓她洗澡更衣。
蘇蘇有幾分驚訝,她笑著點頭:「多謝你們。」
侍女匆匆出去,不敢多看她一眼,也不敢靠近她,活像蘇蘇是什麼危險人物。
蘇蘇脫了衣裳,終於舒舒服服洗了個澡。
她拎起來換的裙子一看,明顯愣了愣,這套衣服竟然和祭祀服很像,白色的襦裙,上面用莊嚴的金線勾了邊,裙擺古老的紋路,看起來很是神聖。
她看一眼被自己脫下來的祭祀服,心情很複雜。
一直裝死的勾玉,趁機多嘴說了句:「他喜歡你穿這種裙子。」
蘇蘇,惱怒道:「你還是沉睡吧。」
勾玉暗笑,果真不再講話。
它如今恢復修養得差不多,醒來也沒之前帶蘇蘇穿越後那麼吃力了。
一主一仆心知肚明,澹臺燼是對蘇蘇有幾分微妙。只不過少年魔神的感情,不知是熱河,還是寒冰。
勾玉心想,蘇蘇一定不能對澹臺燼動任何感情,她手握滅魂珠淚,早晚都會對他出手,沒有任何感情,以後才不會傷心。
*
在蘇蘇這裡吃了苦頭,澹臺燼一連幾日沒來。
有一次勾玉說:「他在外面。」
過了會兒,勾玉說:「他走了。」
不知道是路過還是別的什麼,澹臺燼一直挺忙,蘇蘇被關著,也不知道外面的情況,澹臺燼肯定在為非作歹。
沒多久,到了澹臺燼讓人去撈屍妖的時間。
蘇蘇也終於得以出門。
天氣並不是很好,陰雨綿綿,她抬頭一看,今日陰氣很重,這個天氣把屍妖撈出來,對凡人沒有好處,屍妖大概率會殺很多人。
可是對屍妖有好處。
果真是天生的魔神,他保妖不保人。
一個英武嚴肅的女人,抱著劍打量蘇蘇。
侍衛喊道:「廿大人。」
廿木凝頷首:「我會看好她,不會讓她跑掉。」
蘇蘇一聽姓廿,就知道這人和廿白羽脫不了干係,多半是廿白羽的妹妹或者姐姐。
廿木凝的劍是桃木劍,蘇蘇心道,看上去還是個練家子,怪不得澹臺燼會讓她來看著自己。
她在打量廿木凝,廿木凝也在打量她。
她早就聽弟弟白羽說過,有個女人一而再、再而三愚弄陛下。
現在見到了人,廿木凝很難有好臉色。眼前的少女穿著白色流線裙,漂亮的金色綉邊,哪怕在陰天,也無損她的聖潔美麗。
少女抬起黑色長睫,眸中像凝了一汪清澈的水。感知到了廿木凝的不善,她也不笑,清清冷冷的模樣,反倒和那身衣裳更搭。
廿木凝粗魯地推了一下蘇蘇:「老實點,別耍什麼花招。陛下讓你過去,你最好想出控制屍妖的辦法,否則有你好看的。」
蘇蘇被弱水繩環捆住手腕,如今還真打不過廿木凝,但她向來不吃虧,她險些摔一跤,回頭看廿木凝:「你喜歡澹臺燼?」
廿木凝瞪她一眼:「你胡說!」
蘇蘇笑了笑:「還真是啊。」
廿木凝沉了臉,冷冷一笑:「少在這裡跟我耍嘴皮子,你若是想不出辦法,就自己去喂屍妖吧。」
廿木凝和廿白羽一樣,都是夷月族人,從小就知道自己的使命,輔佐澹臺燼成為君王。
她用心學過道法和武功,最近才出山,一身本領終於有了用武之地。
論武功她比不上弟弟廿白羽,一身道法卻精純。
至少在凡人中,她算優秀的那個。
蘇蘇和她一同來到漠河時,已經有很多人在漠河邊打撈。
他們腳上戴著鐐銬,神色驚慌,全部是被澹臺燼俘虜的大夏奴隸。
蘇蘇深吸了口氣,看向高台座椅上的少年。
天空下著綿綿小雨,他頭頂用玄色幕簾遮蓋,澹臺燼懶懶靠在椅背上,看奴隸們撈屍妖。
第一隻屍妖被打撈上來時,直接撕裂了一個沒法掙扎的奴隸。
他嘴角帶著溫和的笑容,看那奴隸身子被撕成兩半,屍妖啃了上去。
蘇蘇看得內心冰冷,廿木凝卻沒什麼反應,把蘇蘇帶到澹臺燼面前。
澹臺燼看她一眼,嘴角的笑淡了。
他修長的手指撫了撫自己玄色龍袍上的褶皺——
他獨獨鍾愛這個殘忍的顏色,連上面的龍紋,都是用銀線繡的。說是帝王,他卻懶得登基,但說沒有野心,他卻熱衷於攻打城池和殺人。
「你看到了,他們死得多可憐吶,告訴孤,怎麼控制屍妖,嗯?」
蘇蘇面無表情看著他:「沒有辦法。」
澹臺燼低笑一聲,嘴角的弧度拉直,喟嘆道:「那就可惜了。」
三言兩語間,又死了幾個奴隸,蘇蘇緊緊皺著眉頭,不得不開口:「我是真的沒有辦法,尋常屍妖,用桃木和黑狗血就能對付,實在不行,也可以用糯米,但它們不同,它們吸食河底數千年的怨氣而生。你可以找高人用靈器殺了它們,但是無法控制!」
澹臺燼不咸不淡說:「是么?」
他目光越過蘇蘇,看向漠河,不斷有人倒下,好在這幾日河底的怨氣盡數被四十來只屍妖吸收,死去的人沒再變成新的屍妖。
趁著他們殺人,夜影衛和士兵,就把它們趕到玄鐵籠子里。
漸漸的,籠子里密密麻麻捉了不少屍妖。
澹臺燼看起來很高興,問蘇蘇:「你說蕭凜的軍隊,能對付幾隻?」
蘇蘇看也不看他。
她手指才一動,就被身後的廿木凝捉住,廿木凝說:「別搞花樣!」
蘇蘇抿唇,有幾分挫敗。
有些時候,她也沒辦法做到許多事,譬如五百年後看著仙門和凡人在妖魔手下死亡,譬如現在看著凡人死在屍妖手中。
也不知耗費了多久,屍妖全被打撈上來。羊暨從小雨中跑過來,給澹臺燼彙報:「總共四十二隻,跑了一隻。」
澹臺燼眉梢微動:「跑了?」
羊暨說:「漠河還通往其他河流,屍妖沒有神智,被水流一衝,說不定就跑到其他河去了。」
澹臺燼不語,他看看陰沉的天色,厭倦地說:「跑了就跑了。」
總歸是到處殺人,死幾個人而已。
蘇蘇心跳卻猛然加快,會不會……有可能蕭凜他們偷偷來捉走一隻研究呢?
他們知道澹臺燼會用屍妖對付大夏,提前找一隻過去,想解決辦法也有可能。
澹臺燼漆黑的瞳看向她,突然撐起下巴笑了:「你覺得蕭凜會有辦法?」
蘇蘇一驚,竟然被他猜到自己在想什麼。
澹臺燼打了個呵欠,漫不經心地說:「你可以等著看。」
澹臺燼看一眼鮮血染紅的土地,饒有興緻問蘇蘇:「看著這些凡人死,你難過嗎?」
蘇蘇菱唇冷冷吐字:「神經病。」
他蓋住眼睛,大笑起來。
蘇蘇覺得,一定是前兩天她踢得不夠狠,不然一個男人斷了命根子,怎麼也笑不出來。
她明白了,澹臺燼估計早就知道自己對屍妖也沒辦法,前幾日就是故意說出來刺-激她,還故意帶她看這種血腥的場面。
蘇蘇如果激動,或者為大夏俘虜求饒,都會讓他興奮。
她如今冷著臉的模樣,也讓他感到愉快。
她深深吸了口氣,發現自己做什麼都會取悅他,乾脆別過頭去,眼不見心不煩。
澹臺燼也不在意,他確實挺高興的。
達到了目的,他就帶著浩浩蕩蕩一群人回漠河城。
他坐在鎏金馬車中,看走在雨里的蘇蘇。
今日她沒起到半點兒作用,這是懲罰。廿木凝也走在雨里,跟在蘇蘇身後。
少女抱著雙臂,小雨落在她白流仙裙上,她裙子由上好冰絲織就,並不會打濕。晶瑩的雨珠划過金色裙邊,熠熠生輝。
廿木凝回頭看澹臺燼,見陛下正望著前面那個身影,心中突然有幾分不是滋味。
廿白羽已經告訴她,那少女叫做葉夕霧,是陛下在大夏的妻子。
她以前常常虐待還是個少年的陛下。可是……以澹臺燼的殘暴,卻並沒有殺她。
廿木凝握住劍,冷冷盯著蘇蘇。確實有幾分姿色,可是她的心不在陛下身上,陛下早晚會忍不住殺了她。
*
蘇蘇被迫圍觀一幕血流成河。
勾玉見她情緒平靜,鬆了口氣。小主人道心穩固,她的道是一往無前,並不是悲天憫人。
她知道修仙到底是修什麼,不為現在的劣勢自怨自艾,開始從容考慮之後怎麼辦。
來人間一趟,她心智長大不少。
也難怪雖然她年紀小,宗門卻依舊堅持讓她來。不說別的,但凡來個過分正義的,今日吐口吐沫,就要和澹臺燼拚命,然後拼得一無所有。
蘇蘇還在想屍妖的事,可惜並沒有頭緒。
勾玉說:「沒關係,我們也應該試著相信蕭凜,他們都是聰明人,實力也不弱。小主人,別什麼都想著一個人扛。」
蘇蘇點頭:「你說得對。」
三界是大家的三界,光靠她一個人,肯定不行。想想蕭凜的聰慧,還有葉冰裳手中的護心鱗,事情肯定不會那樣糟糕。
一連幾天都開始下雨,夜間甚至電閃雷鳴。這個天氣適合突襲,然而不知道什麼原因,漠河和對面的禹州,雙方都按兵不動。
隱隱有一種憋著陰謀的氛圍。
某一個夜晚,外面掛了紅色喜慶的燈籠,蘇蘇扒著窗戶,朝外打量,問外面守著她的廿木凝:「發生什麼事了?」
廿木凝不悅地開口:「和你沒有關係。」
蘇蘇側耳聽,聽見陣陣絲竹聲,今夜難得雨停,前院似乎很熱鬧。一聽就是喜事,澹臺燼的喜事,相當於她不妙的事。
他不高興才能讓她高興,這樣推測,她默認今晚沒有好事。
廿木凝沉著臉,看向前院。
蘇蘇不明白髮生什麼事,她卻明白。今日是陛下及冠的生辰,羊暨和一甘臣子,在為他慶生。
澹臺燼狂妄殘暴,沒人敢得罪他,這次生辰,也在儘力討好。
羊暨弄得很是豪華,捕撈了屍妖,這次宴會就如同開戰前的慶典,鼓舞士氣,沒多久恐怕就要打仗了。
周國好絲竹管弦,美人歌舞,想都能想到前院多熱鬧。
如果不是房間里的少女,廿木凝也有機會如廿白羽那樣常伴陛下,這讓她開心不起來,頗為埋怨蘇蘇。
裡面的蘇蘇被關著也很無聊,廿木凝好好一個年輕姑娘,話卻少得可憐,只有諷刺澹臺燼,才能激得她多說兩句話,平日跟著木樁子似的無聊。
蘇蘇打聽不到消息,乾脆去盤腿坐著修鍊。
這具身體沒有靈根,有了傾世花,哪怕修鍊不出什麼靈氣,修鍊心境也是好的。
外面的絲竹漸漸入不了她的耳朵。
守著的廿木凝無趣地看著屋檐下螞蟻搬家,她本以為今夜這邊會平平淡淡。
沒想到夜深以後,數百盞宮燈亮起。
玄色九頭鳥車輦緩步而來,車軲轆駛過青色台階。
微醺的少年撐著額頭,坐在車輦上,臉上帶著桃花色的薄紅,神情帶著幾分興奮,看向院子。
廿木凝一怔,想到院子里住著誰,她死死抿緊唇。
她猛然想起,周國皇子及冠,有個荒誕的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