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節一過,陛下要籌備登基大典的消息,傳遍整個周國。
周國有部分人不認可他。
澹臺明朗當年登基,正經拿過禪位聖旨。澹臺燼弒兄上位不說,在民間也沒有賢君民聲。
他好戰,喜殺戮。
前段時間為了找出八皇子,士兵挨家挨戶搜查,弄得百姓怨聲載道。
但也有不少人擁護他。
畢竟因為澹臺燼,夏國成了周國的附屬國,整個大周一掃先前的頹唐,揚眉吐氣。
澹臺燼一直沒舉行登基大典,沒想到他此刻突然決定舉行。
正式登基以後,國號要改,許多政策也要變。這意味著澹臺燼未來幾年,大概率會選擇紮實安內政,不再四處征戰。
外面不知道,宮裡卻隱約傳出一個謠言——
大典那日,陛下將一同封后。
直到無數錦緞送進承乾宮中,眾人才發現謠言不是謠言——它是真的。
小暴君真的要封后。
他們的新後,此刻的紫衣少女,在翡翠宮綉蓋頭。
回宮以後,蘇蘇就搬出了承乾殿,澹臺燼依舊讓廿木凝看著她,卻沒強行要求她住在承乾宮了。
綉娘們恭敬而耐心地指導:「姑娘,陣法不是這樣的。您這樣穿過去,蓋頭反面會不好看。」
蘇蘇實在沒有這方面天賦,她說:「我不會這個,你們幫我綉不可以嗎?」
綉娘們掩唇笑起來,見蘇蘇懵懂的樣子,有人說道:「姑娘說笑,大周的規矩,出嫁女兒要親手綉蓋頭。這融入新人心意的蓋頭,才能庇佑天長地久。」
另一個接話:「再說了,陛下吩咐過,姑娘必須親手綉完。」
鳳袍不用蘇蘇動手,離大典還有兩月,正常情況綉蓋頭都來得及。
蘇蘇生無可戀,拿起銀針,繼續跟著綉娘們學。
勾玉安慰道:「忍忍。」
他想要你綉蓋頭而已,你可是想要他的命。
於是蘇蘇白日跟著綉娘們學刺繡,到了黃昏出去走走。
許是澹臺燼心情不錯,老虎妖被放了出來。
但它被禁止在宮中化形,蘇蘇偶爾見到它,它以虎身在樹蔭下曬太陽,蘇蘇還沒過去,它跑得飛快。
蘇蘇本以為封后的消息傳出去,那位深不可測的大姐姐會有行動。
然而她們只在宮裡偶遇過一回,葉冰裳遙遙對著蘇蘇微笑,看上去十分平和溫柔。
葉冰裳眉宇有淺淺的難堪之色,卻沒過分表露,看上去反倒有些許讓人同情的凄涼感。
蘇蘇皺眉看著她的背影,勾玉連忙說:「小主人,你可不能同情她,勾玉總覺得這個葉冰裳很可怕。」
「我知道。」蘇蘇說,「我沒有同情她。」
只是覺得,葉冰裳能做出控制銀環攻擊她自己的事,就絕對不可能坐以待斃。
葉冰裳至今什麼都沒做,讓人拿不定主意。
蘇蘇回到翡翠宮,發現澹臺燼也在。
他這幾日不比自己輕鬆,修改賦稅,籌備登基大典,一面還在搜查藏頭露尾的八皇子。
有時候夜深了他承乾宮的燈還亮著。
他手上拿著什麼,蘇蘇走過去,才看見是自己繡的蓋頭。
蓋頭上繡的鳳凰,蘇蘇是個新手,至今連線頭都扯不清。
大紅蓋頭上的金線乍一看慘不忍睹。
澹臺燼不悅地看向蘇蘇。
他不講話蘇蘇都看明白了他的表情——「你就綉出來這麼個玩意?」
蘇蘇無辜地看著他,說:「術業有專攻,我是真不會,偏偏綉娘們說,要新人繡的蓋頭才會被祝福。你如果實在看不下去,就讓綉娘們綉嘛,反正也沒人知道。」
澹臺燼譏誚地說:「就你這樣,還想當皇后。」
他回頭,發現蘇蘇早就不在原地。
少女枕著雙臂,愜意往綉著銀色杜鵑花的床上一躺。快入夏,大周的夏季本就炎熱,她抬起手,指間夾著的黃符燃起,漂亮的雪花在她身邊紛紛揚揚落下。
她纖長的手指接住雪花,紫色裙擺在床上散開。
雪花墜在她的發間,她偏頭,見青年怔然看著她的臉。蘇蘇偏頭說:「你剛剛說什麼?」
落雪在少女額間變成藍色冰晶,她在初夏凝出雪來,眉眼帶著幾分漫不經心,她眨了眨眼,那股清冷的感覺散去,顯出女子的嬌憨美麗來。
澹臺燼冷著臉拂袖而去。
勾玉打小報告說:「他耳朵紅了。」
蘇蘇坐起來,發現有哪裡不對勁:「我的半成品蓋頭呢?」
勾玉說:「澹臺燼拿走了。」
蘇蘇想了想,眼睛裡帶上幾分笑意。
承乾殿的宮燈滅得更晚了些,綉娘再沒來打擾蘇蘇。
大典前半月,蘇蘇收到一張綉好的蓋頭。
蓋頭放在她床頭,用華麗的金線勾勒,每一處都繡得漂亮精緻。蘇蘇拿起來,手指觸上去,彷彿看見澹臺燼冷著臉綉鳳凰的畫面。
比起女子的手藝,這鳳凰多了幾分硬朗之感。
蘇蘇詫異地看著華美的鳳凰。
連勾玉語氣里也多了幾分複雜,說:「在冷宮長大的孩子,什麼生活技能都會。」
一個邪魔,竟也信了這套,盼諸神降福於他。
挺好笑的,細想也挺讓人心情複雜。
蘇蘇收好蓋頭,微抿了下唇角。
這是她這輩子第一次騙人感情,貌似還成功了。
*
蘇蘇拿到蓋頭第二日,澹臺燼打算立蘇蘇為後的消息,不知為何傳到了朝堂。
如果澹臺燼要立後的是其他人,大臣們絕對不敢管他家事,可偏偏是蘇蘇。
敵國大將軍葉嘯的存在,壓得周國近二十年喘不過氣。現在陛下竟然要娶葉賊之女!
文臣都想得比較遠,萬一以後那葉氏女有野心,生下嫡皇子,大周都間接落在了葉氏手裡。
大臣們當即決定進諫。
不說別的,外面八皇子還在虎視眈眈!陛下娶葉賊的女兒,就等於完全失了民心。
不僅是他們,連一向只聽澹臺燼話的羊暨都覺得這樣做不好。
羊暨說:「陛下要是喜歡葉三姑娘,可以封個美人,實在樂意封個夫人也行。一國之後給了葉嘯之女,在百姓看來,陛下就跟賣國無異。」
澹臺燼聞言,下意識駁斥道:「誰給你說孤喜歡她!」
羊暨:「……」重點是這個嗎?重點偏了啊陛下。
兩人對望了一眼,澹臺燼低聲說:「她只要皇后。」
哦,要什麼你給什麼,還說不喜歡她。
羊暨無力吐槽:「蔣大人和幾個老臣還在外面跪著,陛下,這些都是支持你登基的人,總不能真讓他們死諫。」
澹臺燼眼神嘲弄。
羊暨嘆了口氣,心裡發苦。在他看來,迎蘇蘇為後是一件百害無一利的事。天下人都不會同意,澹臺燼非要這樣做,只會讓臣子們寒心。
這件事僵持了許多天,連身處後宮的葉冰裳都聽說了。
有個姓蔡的大人為了讓澹臺燼回心轉意,甚至一頭撞在帝王車輦上。
宮中竊竊私語,不知道是誰先開始揣測,陛下這回應該不會立後了。
葉冰裳如今是後宮唯一有封位的人,親自溫了湯去看澹臺燼。
她路過鮮花盛開的朝花宮,還沒到澹臺燼的前殿,撞見腳步匆忙的魏喜。
老太監臉色慘白,看見葉冰裳,半晌才維持住臉色,給葉冰裳行禮。
葉冰裳一眼就看見了魏喜身上沒有乾涸的血跡。
「給夫人見禮,老奴有急事,先行一步。」魏喜跑了幾步,回頭好心提醒,「今日陛下那裡……不適宜夫人前去,夫人還是回宮歇息著罷。」
葉冰裳說:「多謝魏公公提醒。」
魏喜神不守舍,往前去了。
葉冰裳留意到,魏喜去的地方正是翡翠宮。
她腳步頓了頓,沒有聽魏喜的提議回去,而是繼續往前走。
巍峨宮殿前,鮮血蜿蜒流出來,一顆人頭骨碌碌滾到葉冰裳裙邊。
身後的小慧失聲尖叫。
葉冰裳的臉色也白了白,身後的夜影衛捂住小慧的嘴,冷聲說:「夫人,得罪了,陛下現在有事,不便見夫人,還請夫人先行回去。」
葉冰裳連忙點頭,夜影衛這才放開小慧,小慧的腿打著擺子,緊緊靠著葉冰裳。
葉冰裳不敢多看,帶著小慧折身回去了。
*
蘇蘇被魏喜叫過來時,夜影衛正在清理地上的痕迹。
夕陽如血,玄衣帝王坐在高高的台階上,手中執著一柄劍,看著天邊火紅的太陽出神。
他周身瀰漫著一股子與天下為敵的冷漠,手指死死扣住劍柄。
周圍的宮人被遣散。
四處清理乾淨,濃郁的血腥氣卻散不去。蘇蘇看了眼澹臺燼手中的劍,他抬眸,也看見了她。
兩人對視片刻,蘇蘇在他面前蹲下,低聲說:「你殺人了?」
他看了她一會兒,抬起手,摸了摸她臉頰。
「孤是為了你。」他鬆開劍,眼裡的冷郁散去,不知道想起什麼,低低地笑,「你想當皇后,蔡老說除非他死,我就把他殺了。」
蘇蘇突然什麼都說不出來。
她如鯁在喉,一面覺得噁心,對上他平靜的眼睛,她又覺得不寒而慄。
澹臺燼做了個「噓」的手勢,從容地說:「放心,不會有人知道孤殺人,蔡老到了回鄉養老的年紀,是死於山賊亂刀之下。」
蘇蘇臉色難看地看著他:「你為什麼叫魏喜公公讓我過來?」
澹臺燼微笑地說:「他們都不讓我立你為後,我要讓你看看,我都做了些什麼。」
青年眼尾帶著血腥,笑意散去後,他雙手抱住蘇蘇肩膀,把她往懷裡帶。
勾玉氣憤地說:「他怎麼回事,凡人喜歡一個人,不是拚命對她好,什麼都為對方著想嗎?」
澹臺燼這樣,簡直在增加他小主人的心理壓力。
他殺了人,還要讓她知道,是為她而殺人。
這特么個神經病!
他懷裡一股冰冷的鐵鏽血腥味,蘇蘇側開頭,有種想把他的臉放在地上踩的衝動。
他說:「葉夕霧。」
「說!」蘇蘇煩躁地開口。
「立你為後半點兒作用都沒有,還讓孤有了一堆麻煩。」
「是我逼你的嗎?」
「所以,如果以後你對我不好。」他自說自話,低聲在她耳邊道,語氣又低又冷,像條拚命纏繞她的毒蛇,「我不會放過你。」
她抬起頭,看見青年涼薄的神色下,掩藏地很好的幾分茫然。
或許他也不知道走這一步對不對。
放棄征戰,放棄一直以來尋求力量的決心,他看見面前是一個深坑,知道走進去可能會摔得他頭破血流,一無所有,他還是去了。
蘇蘇放下自己的手,低低「嗯」了一聲。
耳邊的胸膛,一聲聲跳動極為平靜。如果不是知道魔神天生沒有情絲,她會覺得這一切荒誕得像個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