蠶蛹里的弟子一個個被救出,澹臺燼轟然倒地,藏海急忙跑過去:「師弟!」
從蒼元秘境出來,澹臺燼已經受了傷,再和紫衣魔修對戰,失血過多,再也維持不了清醒。
蘇蘇腳步止不住向前幾步,卻在靠近澹臺燼時,頓住了步子。
她在做什麼?還要回到五百年前與他糾纏的時候嗎?既然選擇修鍊無情道,早就該和過往斷個乾乾淨淨。
搖光擔憂地看著這邊,蘇蘇沉默片刻,蹲下來。
澹臺燼閉著眼,少年臉色慘白,幾乎沒有一點兒血色。他醒著的時候,冰冷又乖戾,然而受這樣重的傷,他羸弱得沒有絲毫攻擊性。
在場每個人輕而易舉都可以殺了他。
澹臺燼向來不會讓他自己陷入這麼糟糕的境地,這是第一次。
藏海警惕地看著她:「黎師妹,你要做什麼?」
他是對這位仙子有好感沒錯,可是對藏海來說,師弟才是整個逍遙宗的未來,旁人若是想要傷害小師弟,他是萬萬不允的。
黎蘇蘇和師弟先前有齟齬,藏海很怕這位仙子在這個時候對澹臺燼出手。
她脖子上那仙器太過厲害,能與合體期的魔修對戰,若想殺了師弟,自己一定護不住。
蘇蘇回頭,說:「搖光師姐,幫我一把。」
搖光連忙走過來,她明白蘇蘇的意思,衡陽宗訓旨就有一條——「生生不息」,是以每個弟子多多少少會些療傷的功法。
搖光是清謙長老的嫡傳弟子,療傷方面是個中佼佼者。
二人手腕一轉,指尖拂過澹臺燼身上的傷口,綠色熒光如星子一般傾瀉而下。
藏海暗自鬆了口氣,看來是自己小人之心了,連忙說:「謝謝兩位仙子。」
澹臺燼身上淺一點的傷口肉眼可見地痊癒,深些的傷口只能勉強止住血。
搖光收回手,臉色蒼白。
治癒的仙術,本質是將自己滂沱的靈氣拿來修復。搖光修為雖然比蘇蘇高些,卻也高不到哪裡去,勉強把澹臺燼的傷口修復了一遍,靈力已近枯竭。
蘇蘇也跟著收回手。
搖光嘆了口氣,對藏海說:「你師弟傷得太重,需要回去養一段時間,我和我師妹儘力了,只能癒合淺顯的傷口。他身上有幾處傷痕染了魔氣,回去之後,你需讓他把魔氣逼出來。」
藏海說道:「好,在下記住了。」
從魔繭中被救出的弟子幽幽醒來,搖光心裡最記掛的依舊是被妖皇帶走的公冶寂無。
她催促蘇蘇:「師妹,咱們趕緊回衡陽宗,讓師尊和掌門去救公冶師兄。」
蘇蘇站起來,與搖光一同往密室外走。走到入口處,她停下腳步。
搖光見她嘴唇蒼白,問:「師妹,你沒事吧?」
蘇蘇搖頭:「搖光師姐,你先回宗門,我有些話,忘了和藏海說,說完立刻來追你。」
搖光說:「那我先回衡陽宗,你當心。」
蘇蘇折返回去,藏海詫異地看著她。
蘇蘇看一眼昏迷的澹臺燼:「藏海師兄,我想拜託你一件事。」
藏海說:「黎師妹請講。」
「若是他問起,身上的傷口,藏海師兄怎樣回答?」
藏海道:「黎仙子和你的師姐幫他療了傷?」
蘇蘇微抿唇角:「不,只有搖光師姐,感念他救了仙門眾人,才傾盡靈力救他。」
藏海驚訝地看著她:「黎師妹,你這是……」
別怪他懷疑,他都忍不住覺得師弟和這位身份高貴的仙子有一腿了。師弟那是什麼人,平時孤僻的少年,什麼事能不參與就不參與,結果衝出來和那個魔修對砍,就為了救這個漂亮的少女。
而這仙子,明明動了惻隱之心救人,卻不希望自己告訴師弟。
蘇蘇說:「拜託師兄就這樣說,我不喜他,不想與他有半點瓜葛。」
藏海訕訕道:「好、好吧。」
還好小師弟昏了過去,要是聽到人家親自折返過來說不喜他的話,不管是面子,還是心頭,估計都過不去。
蘇蘇對藏海行了個禮,轉身追搖光去了。
她並不擔心藏海說出去,修真之人,大部分重諾,既然拜託了,藏海應當不會告訴澹臺燼。
他們間的恩怨,早就理不清,蘇蘇不想再記上一筆。
哪怕下次是兵戈相見也好。
蘇蘇走了數十步,低低咳嗽,鬆開手,手上滿手的血。內臟還是受傷了啊……
重羽看著蘇蘇掌心的血:「你……你也受傷了?」受傷了,卻還窮盡靈力為別人療傷。
彼時重羽才出世,不懂人情世故,不明白怎樣與人相處,它只覺得某一瞬,整把箜篌都難受起來。
「對、對不起,重羽不知道蘇蘇使用重羽箜篌會受傷,重羽以後再也不衝動了。」
它是小奶音,本來是妖王為了保護女兒,窮盡天下珍寶熔鑄的最後一把神器,此刻聲音低落,像是在哭。
蘇蘇確實是被重羽琴反噬,但她沒有怪它的意思,是她不夠強大。
她摸摸重羽琴化作的吊墜:「不怪你。」
重羽怔然看著她溫柔的神色。
它變大,變作飛行法器,落到蘇蘇身邊:「重羽帶蘇蘇去追搖光師姐!」
*
澹臺燼這一傷,一直到藏海把他帶回衡陽宗,他才醒過來。
藏海端著一碗靈草熬制的葯,扶澹臺燼起來。
澹臺燼聞了聞碗里的葯,一飲而盡,他動了動手腕,發現身上的外傷好了不少。
澹臺燼抬眼看向藏海,聲音喑啞:「誰幫我治的傷?」
頂著他眸光,藏海覺得壓力山大,他按照蘇蘇教的說:「還能有誰,當時你救了那麼多人,衡陽宗那個搖光仙子都看不下去了,怕你死在密室里,連忙幫你處理了下傷口。」
澹臺燼不語,握住葯碗的手緊了緊。
藏海拿不回來碗,有點兒心虛,幫著外人仙子偏自家師弟,是不是有點兒不太好啊?
澹臺燼說:「師兄,你撒謊和心虛的時候,眼睛會往左邊看,右手會去摸腰間酒葫蘆。」
藏海:「……」有、有嗎?
他撓撓頭,最後扛不住了。他藏海是誰!整個逍遙宗都知道的八卦巧嘴啊!
藏海決定一吐為快:「既然被你看出來師兄就不瞞你了,是黎仙子讓搖光仙子幫你一起治傷的。」
對不住了黎仙子,他哪怕嘴上藏得住話,他表情管理不到位啊,師弟跟個人精似的。
藏海看向澹臺燼,所以呢,師弟你知道了你要幹嘛?
少年冷笑了一聲,喃喃自語:「她是在可憐我嗎,還是因為我救了那些雜碎,覺得過意不去,違背了她公正無私的道……」
澹臺燼說著譏諷的話,他嘴角卻忍不住上揚,連眼睛都亮了幾分。
藏海心道,嘴上責備得再惡劣,明明開心起來了嘛。
半晌才反應過來:「師弟你說什麼……雜碎?」
澹臺燼把碗遞給他,平靜解釋:「你聽錯了,我說的是仙友。」
藏海:「?」
他忍不住摸了把酒葫蘆,難不成是自己酒還沒醒?
澹臺燼養傷期間,才得知自己師尊兆悠仙君也失蹤了。
藏海怕他難受擔憂,一直瞞著沒說,然而逍遙宗這一畝三分地,根本瞞不住消息。
澹臺燼看著枕邊的混元劍,想起了那個白髮白須,慈眉善目的老頭。
兆悠今年三千多歲了,修為上不去,容顏漸漸蒼老。
兆悠仙君撿到澹臺燼的時候是個秋天,萬物蕭瑟,連逍遙宗的銀杏樹都變成了金黃色,兆悠幻化出一隻毛驢把他馱回逍遙宗。
那時候的澹臺燼完全一個血人,身上隨處可見森然白骨,兆悠掏光了珍藏的寶貝為他養身體,藏海不辭辛勞地照顧澹臺燼良久,澹臺燼才長好肉身。
兆悠問他:「叫什麼名字?」
「不記得了。」澹臺燼看著窗外,弟子們御劍飛過,在他眼睛裡帶出濃重色彩,這就是……仙道嗎?
兆悠便道:「不管是記不住,還是不願回憶,都不重要,既然有緣來了逍遙宗,便證明你當入仙道,你可願隨我一併修行。」
澹臺燼回頭,他向來是個能屈能伸的人,心中沒什麼敬意,嘴上恭敬開口說:「師尊。」
喜得兆悠眉開眼笑,讓他跟著自己凡塵姓氏姓滄,為他賜字九旻(音同「民」)。
是秋天的意思,另一個晦澀的意思,也是無上九天。兆悠傾盡所有教導澹臺燼,盼著根骨不凡的小弟子能窺得神道。
而現在不止兆悠,許多仙門中人都在太虛失蹤,一時間出世的妖皇攪得修真界動蕩不安。
藏海惆悵地說:「聽說衡陽宗的公冶寂無被妖皇帶走,這幾日,衡陽宗的人到處在找妖魔界的令牌好去救公冶寂無,咱們的師尊又在何處,是否安好呢?」
澹臺燼看著玉碗中的藥草沉浮,眸光晦暗地說:「我去找。」
總得把那個老頭帶回來,年齡大了,讓他凄凄慘慘死外邊,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兆悠的弟子死絕了呢。
*
對衡陽宗來說,最近也愁雲慘淡。
掌門閉關,能不能突破未知,衢玄子的三個弟子,大弟子被妖皇帶走,小弟子受了重傷。
清謙聽說是逍遙宗的一個男弟子傷了月扶崖,作為執法長老,掌門不在,這種事自然由他處理,他親筆修仙書一封,傳去逍遙宗,希望逍遙宗中重重處罰門下弟子,為扶崖討公道。
那邊還沒迴音,衡陽宗這邊蘇蘇和搖光已經出了逍遙宗,去尋妖魔界的令牌。
搖光容色憔悴:「都這麼久了,妖皇會不會也給公冶師兄植入了魔丹,把他也變成魔物?或者……他煉化不了魔丹,已經……」
蘇蘇心中同樣擔憂,她知道比起自己,搖光心裡還多了幾分自責,蘇蘇安慰她道:「既然是妖皇親自把師兄帶走,證明在妖皇心裡,師兄一定有大用處,他們不會傷了師兄性命。」
搖光哽咽地說:「我們一定要快點找到令牌,去救師兄。」
蘇蘇點頭。
然而說是這樣說,真正去找令牌談何容易,萬年前仙魔大戰以後,妖魔被逼著蜷縮在寸草不生的魔域,那裡空氣污濁,修行艱難,比起廣袤美麗的仙凡兩界,魔域是骯髒狹隘的存在。
卻也正因為這樣,一個不大的界域,才能被妖皇封閉起來,他們可以從魔域出來,仙界卻從來沒有去過,據說只有拿著魔域令牌才得進入。
搖光毫不猶豫出來尋,蘇蘇怕她做傻事,加上自己也擔心公冶寂無,一併跟了出來。
「什麼地方才會有令牌呢?我們能不能抓一個妖魔逼問?」搖光說。
妖皇才出世,妖魔還不到在仙界猖獗的時候,他們能去哪裡尋知道魔域令牌的大妖呢?
蘇蘇頓了頓,輕聲說:「人間。」
她最不願意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