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麼時候發現的?」蘇蘇輕聲問。
澹臺燼垂眸,把珠串戴在自己手上,紅色絲線,像他曾經缺失的情絲。
澹臺燼淡淡說:「本尊聽不懂你的話,收了回禮便回去罷。魔域晝短夜長,今日該來本尊寢殿的,不是你。」
他沒有點破蘇蘇的身份,隔著一張面紗,兩人相見而不識。
蘇蘇抬眸道:「澹臺燼……」
她話還未說完,一個妖妖嬈嬈的魔姬走進來。
魔姬笑語嫣然:「魔君陛下,妾奉命過來伺候魔君安寢。」
來人叫祁雪兒,是驚滅手下所有魔姬修為最高深的一個。祁雪兒看一眼蘇蘇,眸中帶著顯而易見的敵意。
祁雪兒說:「妾還奉命給魔君大人帶了好東西呢。」
「哦?」澹臺燼支著下巴,彎起唇,「讓本尊看看。」
祁雪兒笑著倚靠在他身旁,手掌上露出幾顆金丹。
「魔君請看,妾可是費了好一番功夫。」
蘇蘇瞳孔微縮,那幾顆金丹是從修士身上剜下來的。修士修鍊數百年,有天資的人才能凝成這樣一顆金丹。
祁雪兒掌心躺著五顆金丹,證明她至少害死了五名金丹修士。
澹臺燼不辯喜怒,拿起一顆祁雪兒手中的金丹打量。
祁雪兒湊在澹臺燼耳邊,嗔道:「這些金丹啊,都是人家去逍遙宗取的呢,雪兒聽說先前他們稱魔君為叛徒,就替魔君好好教訓了他們,魔君怎麼也不表揚人家?」
蘇蘇看向澹臺燼。
這些全是昔日他逍遙宗的師兄弟……
澹臺燼彎起唇,他讚許道:「你做得很好。」
祁雪兒得了誇讚,笑容滿面,她柔柔靠在澹臺燼肩上,轉頭看蘇蘇時:「怎麼,這位妹妹今夜也想留下來,與我們歡好?」
魔域中人放浪,可能吃獨食,誰想分旁人一杯羹?
蘇蘇的目光從她身上移到澹臺燼身上。
澹臺燼冷眼看著蘇蘇,道:「怎麼,她的話你沒聽見嗎?不想走是想留下來?」
蘇蘇起身,捏緊了掌心的扳指,忍住心裡的怒,笑道:「當然不,祝魔君今夜快活。」
她一口氣走出老遠,沒有回頭看那對狗男女。
蘇蘇一遍遍告訴自己,澹臺燼是個混賬,他是天生邪物,魔的心裡,哪有什麼純凈的感情。
給了她扳指又如何,他的心思本就難揣摩,說不定又是他另一個陰謀。
可是還有個聲音在低聲反駁,不是的。
你知道,他不是這樣的人。
他曾經或許卑劣、歹毒,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可一個不愛她的人,不可能跳下鬼哭河,不可能任由重羽琴打傷他,他卻在最後一刻收回屠神弩。
蘇蘇靠在一旁的石柱上,看著手中的扳指。
一旦毀了九轉玄回陣,仙魔大戰就一觸即發,澹臺燼成為眾矢之的,再無回頭路可走。
「蘇蘇,你在難受嗎?」重羽飛出來,眨巴著眼睛看她。
它以前喜歡威武的形態,可最近發現,嬌小一點兒更適合跟著蘇蘇。
蘇蘇說:「沒有!」
「好吧,蘇蘇沒有。」重羽說,「那咱們走,就讓這個魔君在魔域自生自滅,等咱們毀了九轉玄回陣,就給衢玄子消息,讓他帶領仙界的人攻進來,把這些魔修殺得片甲不留。」
蘇蘇長睫斂下,魔界的地面猩紅。
重羽偷偷瞧蘇蘇:「澹臺燼可不像公冶師兄,仙門的人不會憐憫他,只會殺了他。」
「你別說了。」蘇蘇咬牙道,「他自甘墮落。」
「有件事,重羽一直瞞著蘇蘇。本來重羽一直不打算說,可是今日在街上,澹臺燼看蘇蘇的目光,重羽覺得他有些可憐。」
「你不是神器嗎?神器的器靈怎麼會同情人?」
重羽輕輕蹭了蹭她臉頰,聲音清越:「神愛世人。」
所有人都覺得,神該無欲無求,斷情絕愛,可斷情絕愛只能被叫做行屍走肉,又哪怕配稱作神呢。
「神愛世人。」蘇蘇低聲重複,她突然想起荒淵里溫柔又包容的稷澤,稷澤對荒淵里的妖魔,都留著一份善心。
那才是上古的神。
「蒼元秘境中,你掉下斷崖,重羽把你放進了千里畫卷養魂,那時候你是個小女孩形態,一天天長大,你的血開啟了過去鏡碎片,外面的魍每日都覬覦你的魂魄,是澹臺燼在保護你。」
「後來你承諾他,等出去千里畫卷了,要去找他,帶他回家。」
重羽抵在蘇蘇額上,把千里畫卷的場景給她看。
蘇蘇閉上眼,缺失的那段記憶,盡數浮現在腦海中。
女孩破殼而出,看向玄衣少年。
「我知道你喜歡我!」
從千里畫卷里出來,澹臺燼不再穿玄衣,原來是因為她曾說好看。
一句好看,他白衣沾了血,也不曾脫下。
她承諾他重頭來過,可是遺忘了他,打傷了他,最後拋下了他。
蘇蘇睜開眼。
重羽本來以為她還要猶豫,誰知她笑了笑,說:「回去,重羽。」
承諾的事情,總不能做不到。
*
祁雪兒靠在男子胸前,心笙搖曳。
妖魔兩界誰不崇敬魔君,想到一會兒會和這個人翻雲覆雨,祁雪兒興奮不已。
祁雪兒充滿醋意地給蘇蘇上眼藥,嬌聲道:「魔君,妾可比小絕那丫頭會伺候人多了,也不知魔君昨日怎看上了她,她沒少惹魔君不愉吧?」
她手指在澹臺燼腰帶上打著旋。
「是啊。」那人可是把他的心踩了一遍又一遍。
祁雪兒沒看見他紅色魔瞳里的嘲諷,以為自己的話得到了肯定。澹臺燼周身魔氣強大,祁雪兒一面被這樣的氣息壓制著覺得難受,一面又因為魔神的強大而心生嚮往。
她忍耐著不適,顫抖著手,去脫他衣裳。
澹臺燼偏頭散漫看著她,像在打量砧板上的一塊肉。
祁雪兒剛碰到他的衣襟,魔域寢殿被人一腳踹開。
澹臺燼掌心魔氣一滯,看向門口。
蘇蘇站在那裡。
少女發上是他親自戴上去的步搖,她抿唇看著他和祁雪兒。
澹臺燼目光冷淡,一動不動。
若是過去,他恐怕還想著解釋,可如今,反正他在她心裡再糟糕不過了,多一點兒少一點兒,也沒什麼關係。
祁雪兒眉眼帶上憤怒:「你竟然擅自闖魔君的寢殿!魔君,這個小賤-人屢屢冒犯您,您……啊!」
蘇蘇手指掐了個決,祁雪兒咕嚕嚕從澹臺燼骷髏石座上滾了下來。
一路滾到蘇蘇腳邊。
「你、你!」祁雪兒驚疑不定地看著蘇蘇,明明她的修為沒有自己高,怎麼會這樣。
蘇蘇笑盈盈看著她:「你是自己出去,還是我殺了你?」
祁雪兒莫名抖了抖,她捂著臉上的傷口,可憐兮兮地回頭看澹臺燼,期盼魔君為自己主持公道。
可魔君的目光,一眨不眨落在她身邊的這個女人身上。
澹臺燼冷冷對蘇蘇說:「你又要做什麼?」
目的都達到了,為何還要回來?我身上還有什麼是你想要的?
蘇蘇幾步到了他身邊,她把他從骷髏石座上拽起來,認真看著他。
「澹臺燼!不管你信不信。」蘇蘇說,「那日我來昭和城,其實是來尋你的。」
蘇蘇第一次對澹臺燼說這樣的話,她自己都覺得難以啟齒,但她還是說了。
澹臺燼搭在石座上的手指一緊。
眼前的少女一字一句說:「我記得魘魔夢境中的承諾,我說等你回來。可是我沒有在昭和城留下你,你入了魔。我也想起了再千里畫卷里對你的承諾,我答應帶你回家,答應你重頭來過,我全部記起了,你呢,你還記得自己說過的話嗎?」
蘇蘇吸了口氣,看著他雋秀漂亮的臉龐:「你願意離開魔域,重頭來過嗎?」
他紅色魔瞳里漾起蘇蘇看不懂的情緒,許久,那些情緒沉澱為冰冷。
澹臺燼漫不經心垂眸,把蘇蘇的手指一根根掰開。
「重頭來過?」他意味不明笑一聲,「黎蘇蘇,你憑什麼認為,你比得過我現在擁有的一切。從哪裡開始?是那個無力回天,懦弱可憐的凡人,還是回到逍遙宗,做日日洒掃被人使喚的弟子?」
澹臺燼像是聽見了什麼好笑的笑話,不可自抑笑出聲。
「嗯?或者你以為我會因為你,不做他們的魔君,反而繼續在你身邊搖尾乞憐,盼你一次回眸。你怎麼就忘了,在我心裡。」他用殘忍的語調在她耳邊道,「你從頭到尾,就是個騙子。」
澹臺燼看著她眼裡的光一點點熄滅下去。
蘇蘇的手指被他掰開,從空中落下去。
「你騙我。」蘇蘇抿抿唇,說道,「如果真如你所說,你為何不拆穿我,為什麼還把打開結界的扳指給我?」
澹臺燼好笑地看著她:「拆穿了你,這齣戲還怎麼唱下去。與魔交歡的神女,黎蘇蘇,數萬年來,你是第一個。」
「至於扳指,你拿到,有沒有命從禁地出來,是另一回事。」他語調轉冷,「人都會變,何況是魔,你以為本尊現在還需要你嗎?」
斬天劍凝實,出現在他手中。
「來本尊的地盤傷本尊的人,你未免太放肆了。」
殺意在他們之間彌散,重羽也沒想到蘇蘇回來找澹臺燼會是這樣一個結果。
重羽箜篌琴音作響,催促蘇蘇趕緊離開。
斬天劍可以屠神。他是真的想殺了你!
蘇蘇後退一步。
澹臺燼紅色魔瞳冷冰冰看著她,重羽一出,必要血來祭奠。
蘇蘇長睫顫了顫,搖搖頭:「全是戲弄?」
他不語。
蘇蘇看著他,沒說信,也沒說不信,身形越來越淡,消失在寢殿中。
地上的祁雪兒來澹臺燼身邊,驚疑不定地說:「魔君,你就這樣放過那個小賤-人嗎?聽她方才說的話,不是我們魔域的人!」
澹臺燼平靜地問:「你叫她什麼?」
祁雪兒終於覺出不對勁,猛地回頭,看見一雙猩紅的眼。
她突然感到害怕,危機感告訴她,她在自作聰明。
下一刻,祁雪兒看見面前的人朝她笑了笑。
少年的笑容純凈,若不是滔天魔氣,祁雪兒甚至會以為他是個普通害羞的凡人。
她捂住自己腹部,鮮血汩汩,從嘴巴里流出來。
「救……救……」祁雪兒再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澹臺燼滿手鮮血,把玩著手中紫色的魔丹。
他笑問她:「這個滋味如何?」
斬天劍穿過祁雪兒的身體,她化作一絲魔氣,悄無聲息匯入玄回陣。
澹臺燼轉身,重新坐回孤獨冰冷的王座。
他看著寢殿,失神地說:「你早點和我說這些話,該有多好。」
他伸出手,觸摸著空氣,溫柔又靦腆地笑。
「我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