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好責罵謝景行,因為謝景行本身也沒犯什麼錯,便將這一年來沈妙的辛苦都和盤托出。說沈妙挺著大肚子替他守著隴鄴,守著皇宮,守著大涼皇室的尊嚴。多少次千鈞一髮的時候,明明很危險,但沈妙也都扛下來了。她本來不必如此的。
謝景行沉默的聽完羅潭的話,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會兒,道:「所以?」
羅潭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便道:「所以,你心裡知道就罷了。」她心裡說不出來是什麼滋味,堵得慌,澀得慌,卻又不知道怎麼紓解。跑著跑著,卻是撞到了一個人身上,抬眼一看,正是高陽。
高陽奇怪,問她怎麼了。羅潭狠狠瞪他一眼,自己走了。
謝景行走到池塘邊,本是要喝茶的,最後卻是喚鄧公公撤了茶,上了一壺酒來。
這池塘邊上,涼亭月下,曾是顯德皇后與永樂帝喝過最後一場雪釀。世人皆唏噓帝後伉儷情深卻蒼天不公,表面上瞧著,他也的確是比永樂帝更加幸運,至少他還活著,而活著,一切都有可能。
但如果沈妙一輩子不醒來呢?這樣的活著,是否一輩子也會失去許多趣味?謝景行對江山帝位並沒有太高的熱忱,如果連身邊的人也失去了,一輩子過無趣的生活,其實這是一件很悲哀的事。
有人的腳步聲傳來,順著聲音望去,卻是裴琅。
裴琅光風霽月,謙謙君子,似乎一輩子都滴酒不沾,見著他這樣的人,總覺得應該是青竹颯颯,飲茶撫琴的孤傲文人一般。然而他卻在謝景行的對面坐下來,自顧自的尋了個酒盞,給自己斟了杯酒。
玉做的酒盞在月色下散發出瑩瑩微光,還未飲就令人醉。
裴琅道:「明日你便要登基了。恭喜。」
謝景行挑唇一笑,卻也並未見得多歡喜。
「她呢?」裴琅卻是單刀直入,問:「你打算如何?」
謝景行慢悠悠的轉過頭,盯著裴琅看了一會兒,才道:「裴先生很關心?」
「之前與親王妃曾有過師生之誼,」裴琅不為所動,依舊娓娓道來:「後皇城危困,也算患難之交。我並不想指責改變什麼,只是好奇。」
「哦?」謝景行低頭飲一口酒,淡淡道:「你以為該如何?」
「親王妃曾提及,對於皇后之位,或是任何權勢地位,她並未貪戀,反覺累贅。不過若是這是屬於她的責任,她亦會擔起。她並不是一個慈悲心懷天下的人,但願意為了自己心中所重要的人去擔負。」
「這個重要的人有沈家的親眷,有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有你。」
裴琅道:「親王妃說,她的一生總是格外坎坷,老天待她也十分嚴苛,有時候從頭想想,似乎也從未遇上過什麼好光景。所以對於上天的眷顧,從來不敢奢望什麼。曾唯一的奢望,也就是希望自己所愛之人平安喜樂。」
謝景行的眸光微微一動。
裴琅轉頭來看著他,笑道:「她從未遇上過什麼好光景,旁人輕而易舉就能得到的東西,她要費盡心思才能得到。甚至於一些微小的願望,對於她來說也比別人要難。如今好容易苦盡甘來,還未飲到甘露,就已沉睡,老天對她的確太過不公了。不過正因為她對人心從來沒有奢求過什麼,才越讓人可憐和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