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道昌趕到池州,今天將老三截下來,原本想著與老大一起,苦口婆心的幫他分析清楚形勢,也早就想好一堆說辭,但怎麼都沒有想到,韓謙會小人得志的先將侯府侍衛營副指揮的腰牌先拿出來顯擺,還將韓端說得如此不堪,真是一口老血噎在嗓子眼裡,差點噴出來。
臨江侯身為皇子,臨江侯府侍衛營比照親王府侍衛,副指揮的品秩確實不低,韓謙硬要拿出來顯擺,將韓端說得一文不值,他們猝然間還是難以反駁。
要不然的話,難道他們將準備用來對付老三的說辭拿出來,先跟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侄子分析一下形勢?
韓道昌眼瞳陰柔的盯向老三,他懷疑韓謙這番賣弄,實際是老三事前所教,目的就是堵他們的口。
韓道勛淡然的側過身子,低聲問韓謙:「這是什麼時候事情,怎麼沒聽你說起過?」
「殿下說孩兒要沒有一個官身,在外面替他辦事會指不定會為人所輕,便趕在我們離開金陵前一天,著信昌侯幫孩兒搞定兵部的告身。那兩天手忙腳亂的,孩兒都把這事忘了跟爹爹您說。」韓謙說道。
六品以下的武官,告身由兵部武選司出。
只要有龍雀軍這邊的文函,信昌侯李普身為兵部侍郎,三五天內搞定韓謙的告身,還是輕而易舉之事。
當然,韓道勛才不信韓謙會將這事忘掉,心想這小子多半是有意瞞住自己,但這時候是怕老大、老二拿身份欺壓他,才將這層身份揭穿開來攪局。
韓道昌臉色更是黑得跟鍋底似的,而事前準備好的一番說辭,這時候更無法出口。
韓謙大言不慚,拿出臨江侯府侍衛營副指揮的腰牌,說是出來替三皇子辦事,他們這時候還能旁若無人的訴說三皇子的不堪,勸老三回頭是岸?
「三皇子那邊正值用人之際,小七我呢,目前在三皇子那裡勉強能說得上話,二哥、四哥,要是有意仕途,我其他不敢打什麼包票,但兩年之內,幫你們在兵部或吏部搞張實缺告身,應該不是什麼難事。」韓謙渾不在意大伯、二伯以及老爺子到底是什麼神色,繼續大言不慚的胡吹道,好像他人千金難求的一張告身,在他看來就如閑情信筆所寫的幾張紙似的。
韓成蒙、韓建吉就算再眼饞,也不可能真聽信韓謙的話,但韓謙說這話的目的,還是攪亂他們的心思,不讓大伯韓道銘、二伯韓道昌及韓鈞、韓端這邊太自在,省得他們手伸太長,管到他家來。
不過,韓謙也注意到三個堂姐夫里,那個唇上留有短髭之人,聽過他的話後神色一凝,繼而將臉轉向別處。
「你難不成真以為跟隨三皇子,真有什麼好下場?」韓鈞不信這麼多人,都拿韓謙這麼個混賬傢伙沒轍,氣急敗壞的厲聲質問道。
他們將老爺子拉過來,原本是想勸三叔改弦更張,怎麼都沒有想到韓謙這廝,竟然反過來要從他們中拉人投向三皇子?
話說當初韓謙仗著在他家宅子里,蠻橫射殺他身邊家兵一人、打殘他身邊家兵三人,沒想到在池州,在祖父及他父親面前,也敢如此裝痴賣傻,當真不知道家法是何物嗎?
韓謙將手裡腰牌,「啪」的一聲扣在角几上,盯著韓鈞,陰惻惻的質問道:「韓鈞,你這是什麼話?你希望我要怎麼將你這話複述給三皇子聽?」
在自家宅里,被韓謙拍桌喝斥,韓鈞真是要氣糊塗了,額頭青筋直跳。
「韓鈞,少說幾句!」韓道銘出聲喝住韓鈞,制止他繼續胡說八道下去。
韓道銘這一刻才突然發現,這個他以往完全不放在眼裡的侄子,比老三還要難伺侯。
老三做什麼事情都不至於太出格,不過,他這個侄子倘若真要得了失心瘋,跑到三皇子跟前擺弄是非,他們自然是不用畏懼三皇子什麼,但要是韓鈞剛才的這番話,從三皇子傳到天佑帝耳里,還是不是他韓家能擔當的,就容不得他們不仔細思量了。
這麼想來,他們今天所準備的說辭,是完全說不出口了啊!
「三弟,你養了一個好兒子啊!」韓道昌沒想到他們擺出這麼大的仗勢,竟然都不能將一個毛頭小子的氣焰壓制下去,陰惻惻的盯著韓道勛說道。
韓道勛不理會老二韓道昌,只是看著老父渾濁的眼瞳,喜怒難明。
韓謙才沒有他父親那麼多的顧忌,陰笑了一聲,說道:「韓謙能有今天,還是二伯您教得好啊!」
「你……」韓道昌盯著韓謙,沒想到這忤逆竟然敢將話鋒朝他刺來,氣得想要破口大罵。
面對二伯韓道昌虎視眈眈的盯過來,韓謙拿起腰牌,輕輕的敲著角幾,等了片晌,見他二伯竟然將喝斥的話憋入肚中,便淡然問道:「二伯想說我怎麼了?小侄等著聆聽二伯教訓呢!」
韓道昌老血沒有直接噴出來,已經算是好涵養了,硬生生的將頭轉開。
韓謙只是一笑。
當世是有忤逆論罪一說,但講究的是子不逆父。
比如說他父親喝斥他閉嘴,他還嘮叨不休,就可以家法行事;再比如說他祖父勒令他閉嘴,他還嘮叨不休,他父親再不加以喝斥,也是一種忤逆。
而此時老爺子捂住胸口,就不知道他是強憋住咳嗽難受,還是被他氣得心口絞痛了,反正韓謙打定主意,只要老爺子出聲喝斥,他大不了直接低頭認錯。
「你們都少說幾句,吵吵嚷嚷,讓下人看在眼底,成什麼體統?」韓文煥長舒了一口氣,俯身拿起身前的痰盂吐了一口痰,胸口的才稍稍平復些,制止其他人再與韓謙針鋒相對的糾纏下去,盯著三子韓道勛,問道,「這麼說,你是拿定主意了?」
韓道勛神色黯淡的看向廊前的一池清碧,面對老父的這話,他實在不知道怎麼回答。
他是拿定主意了,但顯然又不是父兄所認定的那種拿定主意。
范錫程、韓老山站在園子外,但韓謙說話就沒有想避開下面人,他們將園子里的爭吵聽得清清楚楚,也看到周邊大老爺宅子里的家兵扈衛眼神里皆陰晴不定,也是汗然難安。
韓謙協助家主寫就疫水疏也罷,乃至編成《用間篇註疏》,在范錫程、韓老山都不覺得有什麼特別,甚至認為是家主藉此事教導或者成就少主,畢竟范錫程、韓老山的見識層面還是有限。
而韓謙借山莊籌建石灰窯等事,范錫程、韓老山也不覺得有什麼,畢竟在他們看來,燒石灰等事都是賤業,少主未來有遠大前程,不應該沾染這些賤事。
這背後有一層更深的心理因素,那就是他們見識過韓謙的頑劣不教,見識過韓謙的荒嬉放縱,見識過韓謙氣得家主雞飛狗跳,他們能接受韓謙的幡然悔悟,能接受韓謙的浪子回頭,但這註定了,他們不可能一下子將韓謙擺到多高的位置上。
這也就是所謂的燈下黑。
韓謙下令射殺牛二蛋時,韓老山、范錫程心裡甚至更傾向認為是少主頑劣難改,又在胡鬧;而韓謙真正的意圖,絕大時候都是瞞過他們的,秘曹左司的籌建也沒有讓他們參與其中。
他們迄今甚至都不明白,家主怎麼就突然外放敘州任刺史。
剛才看到韓鈞身邊三名被打殘的家兵站在過道的盡頭,范錫程、韓老山還擔心少主今天這一關難渡,怎麼都沒有想到少主火力全開時,不要說韓鈞、韓端了,就連平時威勢難逆的大老爺、二老爺,竟然也被少主刺得滿手是血,還拿少主沒轍。
這還是他們平時熟悉的少主嗎?
難不成林海崢前幾天說從屯營軍府新募的四名人手,稍有懈怠,就被少主下令亂刀砍死,真沒有半點虛誇?
還有少主手裡那面的腰牌是怎麼回事,難不成少主此時真的已經是三皇子賴以信任的嫡系親信了?
他們幾乎每天都能見到少主,怎麼就完全沒有覺察到這事?
他們到底錯過了什麼?
而趙闊若有所思的盯著鞋尖,這時候又驀然聽到韓謙在園子里說話:
「大伯今日請我與父親上岸,準備的宴席定是豐盛,小侄我很是期待啊!」
聽到韓謙這話,趙闊都禁不住啞然而笑,似乎不難想像韓道銘、韓道昌等人的臉色這一刻會難看成什麼。
片刻後,就見眾人簇擁著老家主走出家園,韓謙彷彿斗得大贏的小公雞一般,顧盼四望,說不出的自得,眼神朝狗驢三名被打殘的家兵望過來,還裝痴賣傻的問韓鈞:「大哥,這三個惡奴以下犯上,讓我著人打斷手臂,你怎麼還將他們留在身邊?大哥,就不怕他們心懷怨恨,有朝一日做出賣主求榮、不利韓家的事情來?」
見韓謙三番數次朝自己挑釁,韓鈞心口叫一口惡氣堵住,真真切切是氣得渾身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