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累得夠嗆,不過,這時天色也漸亮起來,附近的村落也已經被驚動,韓謙他們登上槳篷船,也沒有時間停下來歇口氣,必須立時撤離才有可能繼續掩藏住蹤跡。
韓謙他們雖然沒有幾人善於划槳,但湖水漫漲上來,水位並不深,拿長竹篙子撐入水中,推動兩艘槳篷船在晨曦中悄無聲息的滑行,而留在身後的漁寨火勢越發蔓延開來。
田城、高紹在新募斥侯里人望最高,即便他們不是隊率,也不需要他們輪替划槳撐篙,他們窩在船篷下,看著腳下被扎得跟粽子似的母子三人,又見韓謙坐在船尾,將靴子脫下來,揭起袍襟,赤足伸入沁涼的湖水中,望著後方火光大起的漁寨,也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些什麼。
兩艘船駛入一片蘆葦盪,韓謙他們扛著財貨、人質,棄船跳入淺水中,又從蘆葦盪里深一腳淺一腳穿過,找了一座廢棄的河神廟落腳。
不能生火燒熱水,又不能生飲河水,韓謙艱難的吞咽著麥餅跟干肉脯。
這時候林宗靖將那婦人帶到韓謙跟前來,韓謙撕下一小塊肉條,放嘴裡仔細的嚼著,揚了揚手,示意林宗靖幫那婦人解開綁口的破布條,問道:
「你現在可以跟我說說,你家大掌柜姓甚名誰,在鄱陽湖五百路水寇里,屬於哪一檔的人物了。」
撤到槳篷船上,韓謙他們就不再以布蒙面,但一路都沒有怎麼說話,那婦人怎麼都沒有料到這夥人,竟然對她夫君楊欽及楊潭水寨一無所知?
是拿話詐自己,還是他們真的並非樞密院職方司的人?
「我夫君楊欽,乃楊潭水寨的漁戶,在五百里鄱陽湖裡算是小有名氣,即便寨子已經財貨一空,但只要諸位爺將我母子送回楊潭水寨,其他不說,我夫君送諸位爺百餘餅金子,還是能辦到的。」婦人故作鎮定的讓自己腰椎坐直起來。
「你家夫君,欲刺朝廷大臣,我將你們交給官府,賞金也不會少,而倘若這時將你們送回去,將來說不定還落下一個勾結水匪的罪名,這位大姐,你說我該怎麼權衡啊?」韓謙一屁股坐地上,笑著說道,「要不大姐你給我們講講,鄱陽湖的水匪到底有多厲害,說不定說得我們害怕了,不敢要一分一毫,也要將大姐您送回去呢!」
秘曹左司籌建的時間太短,就算金陵城及京兆諸縣的情形都沒有摸透,更不要說深入了解鄱陽湖諸路水寨匪寇的詳情了,眼前這婦人頗有見識,又是一路水寨匪寇的內當家,想必對鄱陽湖的情況要比他們所了解的深入、細緻得多。
「韓道勛這狗官,他吃飽飯,竟然嫌棄京城附近的饑民礙眼,要將流離失所的饑民驅趕走,想必諸位爺也早就看不順眼,怎能讓他安然赴任,有機會魚肉鄉里?」婦人意識到自己有可能受到欺騙,強抑住內心的震驚跟慌張,說道。
「……」田城、高紹蹲在韓謙的身後,有些面面相覷,他們能從韓道勛及韓謙父子兩人的任命里,猜到當初韓道勛諫驅饑民,絕沒有表面看上去的那麼簡單,但是沒有想到韓道勛的「惡名」,竟然傳到江鄂一帶了,他們實不知道背著他們而坐的韓謙,這時候臉上會是什麼表情。
「要不是看到你家宅子里私藏那麼多的財貨,我倒差點真以為你們是替天行道的義寇了,」韓謙折了一根草莖,銜在嘴裡慢慢嚼起來,渾不在意的笑著說道,「我原本還想著將大姐你們放回去呢,但大姐你這麼一說,我就難辦了啊,要是我放你們回去,你家掌柜的,知道我是狗官之子,我不就成自投羅網的蠢貨了?」
看到那婦人一臉的震驚錯愕,韓謙得意地笑道:「大姐現在猜到我們辛苦扮成職方司密間的用意了,還想著我們放你們回去嗎?」又伸手將婦人的右手強抓過來,頗為憐惜的說,「這麼漂亮的小手,為了在牆角里寫下『職方司』三個字,指甲蓋都磨禿了,真叫人憐惜啊!」
婦人眼前一黑,急得都要昏暈過去!
……
……
楊潭水寨整個陷入熊熊大火之中,在拂曉時青蒙蒙的晨曦里,即便是在四五十里外,也能清晰可見。
楊欽率十八艘船、每三艘一組,分散在狗官韓道勛的座船外圍,這樣不管狗官韓道勛什麼時候登船逃走,他們都能悄無聲息的將狗官的座船圍住,直到遠離江州水營的視野就出手。
只是他們在湖口的水盪子里潛伏了半夜,沒有等到狗官韓道勛登船,楊潭水寨卻突然被大火覆蓋。
楊欽魁梧的身姿站在漿帆船的船尾,任他平時再怎麼自詡有大將風度,這一刻也是內心惶急,不知道水寨到底發生什麼事情,怎麼會有這麼大的火勢?
是夜裡不小心走水失火了,還是水寨被人趁虛偷襲了?
楊欽困惑而警覺的朝老龍咀方向看去,此時老龍咀的山頭蒙上一層薄霧沒有散去,也看不清季昆等人的身影。
知道昨夜楊潭水寨空虛的可沒有幾人,楊欽恨不得下令諸船往老龍咀圍去,先揪住季昆再說,但理智告訴他,此時先回水寨要緊。
這一切真要是季昆給他們下的圈套,說不定老龍咀後就有伏兵,他們趕過去不過是自投羅網。
看到楊潭水寨方向大火燒天,而楊潭水寨的船從湖口南撤,季昆後悔得直想抽自己的大嘴巴子。
即便左右沒有發現可疑人物出現,他也不敢再在老龍咀滯留,帶著三名部屬,飛快跑下山,會合在山下看守馬匹的扈從。
季昆也沒有要回湖口縣城的意思,而是隨意挑了一個方向,往湖口縣東南的荒山野嶺馳去,確認沒有人追綴上來,才將馬匹拉入一座山溝里潛藏起來。
「楊潭水寨突發大火,我們為何要驚惶而走?」
一路走得惶急,而季昆也是彷彿被惡鬼盯上一般,一路急馳都來不及跟屬下解釋什麼,這會兒藏到山溝里,有一名屬下喘息甫定,開口問道。
「韓道勛將座船停在對岸,實是誘我們現形的誘餌,可恨,我竟全然無覺,以致我們與楊欽相見,完全落入龍雀軍暗探的眼裡。楊潭水寨失火,實是龍雀軍的暗探趁虛而入。我一人要管那麼多事,難免疏忽,你們竟然都沒有察覺到可疑之處,真是該死。」季昆見四名部屬竟然都還一臉的疑惑,竟然到這時候都沒有想明白是怎麼回事,沒好氣地說道。
季昆這時候懊悔得直跺腳,暗恨自己太過大意,自己泄漏行蹤不說,竟然令楊潭水寨楊欽這夥人的去向,也被龍雀軍的暗探掌握得一清二楚,他都不知道龍雀軍有多少暗探潛藏在老龍咀附近,既不敢在老龍咀滯留,也不敢直接回湖口縣城,就怕半道會被龍雀軍潛伏的暗探行刺。
季昆命令一名部屬爬到山頭的一棵大樹,盯住左右的通道,以防龍雀軍的暗探循跡伏殺過來,他則站在樹上深深吸了幾口氣,平靜思緒,整理思路,片刻後,掏出腰牌遞給另一名部屬,說道:「你持我腰牌,速渡船去對岸見江州屯營軍使鍾彥虎,便說我司已經查實楊欽所部水寇包藏禍心,意圖行刺往敘州赴任的刺史韓道勛,請鍾彥虎立即調水營戰船進剿楊潭水寨!」
「要斬草除根、殺人滅口,似乎還是調集我們的人為好,」那名部屬遲疑地說道,「再說,即便不殺人滅口,水寇說出去的話,也沒有人會相信。」
「蠢貨,」季昆氣急敗壞的壓低聲音罵道,「龍雀軍的暗探僅僅偷襲僅剩老弱婦孺的楊潭水寨,能起什麼作用?你有沒有想過,要是龍雀軍的暗探假扮成我們的人去偷襲楊潭水寨,將一切都栽贓到我們頭上,會有什麼後果?」
那名部屬才恍然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們不能將楊欽這部水寇滅掉,接下來不僅要跟龍雀軍的密間糾纏,還要面臨鄱陽湖大寇楊欽的瘋狂報復,到時候恐怕連保命都難,更不要說盯住韓道勛,完成明廷大人交付的重任了。
「你乘渡船去江州城,將丙熊組的人手都調集起來,全力配合鍾彥虎剿匪,莫使楊欽成為我們這次行動的隱患!」季昆又吩咐了一聲,才讓這名部屬趕緊出發,他也坐到樹下,蹙著眉頭暗感後悔的認真思考起來,心知真要疏忽,指不定這趟要將性命丟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