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直賢、譚育良、譚鐵當然不可能這麼輕易就將辛苦經營近兩年的中方城拱手送上。
看馮昌裕等人倉促逃入中方山的樣子,雖然趙直賢他們還是沒有想透四姓為何會突然出兵攻擊他們,但也能猜到四姓應該是中了韓道勛、韓謙父子的圈套。
即便四姓不再集結兵馬報復韓家父子,在他們眼裡,韓家父子在敘州雖然募集了兩千多兵馬,但多為烏合之眾,戰鬥力弱如雞,無須為懼。
他們在中方城內除了還有五百殘兵外,另外還有兩千婦孺也能協助守城。
約定投降的時間一過,田城也帶著兵馬從江灘營地出來,往中方城的南城牆逼去。
用船從五柳溪運來的戰械,已經連夜組裝起來。
十數輛插滿精鋼矛頭的鐵滑車、盾車在前,防止守軍從城中反攻出來,後方乃是五百將卒簇擁著四座巨型樓車,往城門樓前緩緩進逼。
十六架床子弩置在樓車之上,進入射程範圍之內,一支支巨如短矛的巨弩箭,便如黑色流星朝城頭守兵攢射過去,頓時射得城頭磚碎石飛。
潭州兵馬在城內原先也藏有三十多具床子弩,但在昨日的激戰中,損失逾半,剩下十六七架床子弩弓臂弩弦松馳,難以射遠,與敘州軍用精鋼加強過拓木弓臂、以精鋼鑄造箭簇的十多數床子弩對射,一開始就落在下風。
四座旋風炮也趕在午前成功架設到中方城的南門前,將一枚枚重逾百斤的石彈,砸向磚木結構的城門樓,一點點的摧毀城頭的防禦設施,然後便是百餘先登甲卒,借著堅固的登城車強行衝上兩丈多高的城牆,揮舞著刀矛戰戟,壓制住城頭守軍的反攻,搶佔更大的空間,以便更多的將卒能登上城牆作戰。
孔熙榮強烈要求作為先登甲卒第一撥攻城。
以往孔熙榮對馮翊言聽計從,大家都將他視為馮翊的跟班,常常將他忽視掉,但他這一刻身穿兩層扎甲,一手舉起鐵盾,一手舉起短槊,頂著零亂射來的箭矢,帶頭衝上城牆,站在最前方,持盾抵住拚命反攻過來的守軍殘卒,鋒利的短槊一次接一次狠狠的捅出去、再抽回來,鮮血在他眼前迸濺,然而孔熙榮的神色卻平靜得像是拿木樁子練習刺殺。
當然孔熙榮也不是一味捅殺,身在混亂的戰場中,他也隨時關注敵我鋒線的強弱變化,敵軍太強,他也會聯合左右將卒退守一隅,守住他們在城頭的落腳地,等待後續的兵馬登上城牆增援,敵軍出現混亂,他也敢毫不猶豫帶著三五人往深處衝殺,將守軍陣列撕得更破碎。
韓謙拿著銅望鏡,將城頭的戰況看得清清楚楚,暗感孔熙榮平時看上去沉默寡言、生性敦厚,任馮翊差遣也毫無怨言,或許他這種人與其父孔周一樣,都是沙場上天生的戰將,在待人接物上顯得有些笨拙。
不得不承認潭州兵馬的作戰意志極強,能被送到敘州潛伏的,自然也都是忠於馬氏的精銳老卒,與潭州軍在當初荊襄戰事里的無能表現迥然不同。
韓謙午後甚至將駐守黔陽城的第二營部分將卒都調過來輪番作戰,以便能減少第一營的消耗與傷亡。
不過,城中四百殘卒昨日與四姓番兵的血戰到底是消耗太大,幾乎都人人帶傷,倉促間裹傷上陣,戰鬥力還是受到嚴重的影響。
而城中兩千老弱婦孺,則純粹是老弱婦孺,都沒有一個健勇丁壯。
她們是守城殘卒的眷屬家小不假,血脈相連,協助守城也是奮不顧身,但終究遠非虎狼之卒的對手。
敘州兵來源複雜,新募的將卒都沒有怎麼經過訓練,但基層武官都是經過淅川血戰錘鍊過的精銳,更難得所有登上城牆作戰的將卒,兵甲好得令守軍絕望。
登城甲卒,要麼是身穿精鋼扎甲,要麼是鐵葉甲裡面多穿一層革甲,所持戰刀、戰矛、戰斧,也極其鋒利,砍殺半天,鋒刃都不見崩幾個口子,攢射過來的箭矢,力度極大,鑽透力也強,普通革甲都難有效遮擋,雙方的傷亡一開始就拉開差距。
攻城戰斷斷續續持續了一天,差不多三百多守城殘卒、五百多婦孺被殺死在城頭上下,守將譚鐵也在西南角的城牆上,被第三次登城作戰的孔熙榮持短槊捅死,趙直賢、譚育良看到敘州兵從西城門、南城門相繼殺進來,最終選擇率不到兩百名殘卒、一千八百餘眷屬投降。
田城率第一營將卒趕在天黑之前控制住中方城,將百餘守軍殘卒、一千七八百守軍殘眷屬都驅趕到江灘營地關押起來。
中方城不大,城牆周長不過四五里許,城內也就四五百步見方,而且這一年多時間內,潭州兵馬都是將中方城封閉起來發展,外人難窺裡面的奧秘。
韓謙不需要衝鋒陷陣,他是等田城他們帶著人馬,將里里外外清肅過一遍後,才與奚荏進城。
前後差不多兩年時間,潭州兵馬連同婦孺眷屬在內,有三千五百多人,除了建造城池、在城外新開墾數千畝糧田外,主要就在城內搗騰,又有潭州不斷運資源過來。
韓謙進城後發現,雖然中方城僅有一條主街,但十數條巷子、近三百套大小院子井然有序的分布在主街兩側,城池中央除了可以充當鎮將府或縣衙的大型套院外,還有一座三畝大小的校場。
城裡還挖有八口水井,還有排污渠通過暗溝通入城外的沅江。
另外,城裡還儲備有三千多人至少能支撐半年的一萬二千石糧食;很顯然他們也防備著敘州兵馬有可能在城外糧田收穫之前,突然過來圍困中方城;又或者是他們想著有一天會突然再加派兩三千精銳過來,徹底將敘州控制在他們手裡。
鎮將府頗為簡樸,偌大的廳堂里擺放著兵器架及數張長案。
除了趙直賢、譚育良在敘州長期潛伏,需要有家小當作掩護,此時也在黔陽城被韓謙扣押下來外,潭州直接派過來統領兵馬的主將,家小則留在潭州,所以後宅也相當的簡單。
韓謙逛過一圈,再回到大堂,田城正將帶著人將五花大綁的趙直賢、譚育良押進來,他忙換了一副笑臉,熱情洋溢的跑過去給趙直賢、譚育良鬆綁,說道:「今日真是委屈趙大人、譚當家,你們也知道,有些事情是我也不想的。」
設下圈套,使四姓番兵跟他們血拚,之後敘州兵又跑過來撿漏,殺死他們連將卒帶婦孺七八百人,韓謙卻擺出這樣的嘴臉,趙直賢、譚育良心口彷彿被人塞滿又臟又臭的破棉絮。
然而成王敗寇,城陷兵敗,他們又落入韓謙的手裡,又有什麼話能言?
「我已下令,讓人將趙大人、譚當家的家小從黔陽送過來,就不知道趙大人、譚當家是願意留在敘州呢,還是要我派船送你們回潭州去?」韓謙撩起甲襟,在中央長案後坐起來,一臉和氣的跟趙直賢、譚育良商議。
他設下圈套,引四姓番兵與趙直賢他們廝殺,繼而出兵攻下中方城,也只能說明他父子二人有徹底控制敘州,不願意受制於潭州的野心。
朝廷在鄂州還沒有大規模聚集兵馬,哪怕是能多麻痹潭州一天,也是要盡量去爭取的。
趙直賢與譚育良面面相覷的對望了一陣,也便明白韓家父子設下這麼大的圈套,差不多將他們一鏟而盡,竟然還奢想獲得潭州的善意!
在趙直賢、譚育良看來,韓家父子這是痴心妄想,但他們身家性命都掌握在韓謙手裡,要有能夠脫身的機會,也不會傻到跟韓謙犯沖。
「此時鷹魚寨已落入韓大人之手,我等也無話可說,但請韓大人將殘卒及其他家小,一併放歸潭州,潭州應能感受到韓大人的善意。」
即便此時能回潭州,趙直賢也需要考慮他與譚育良回潭州可能會被問責。
此時倘若能將小兩百殘兵及一千七八百眷屬都帶回潭州去,他與譚育良即便會被問責,也應能減輕處置。
韓謙打了哈哈,說道:「小兩百守兵個個帶傷,要是此時便送他們跟趙大人、譚當家一起登船,怕是沒有幾人能活到潭州。而大多數眷屬呢,她們當家的都已經不幸戰死在鹿角溪畔,即便不留下來看守墳塋,回到潭州怕是糊口都難。鷹魚寨畢竟還有她們過去兩年時間所開墾出來的田地、有她們所建的屋舍,我不會難為他們,望趙大人、譚當家勿念。」
一千七八百眷屬,其中有七八百青年婦女,放在哪裡都是珍貴的勞動力資源,韓謙怎麼可能會放她們回潭州?
這事連商量的餘地都沒有,為了表示「誠意」,韓謙頂多放那幾個沒有家小在敘州的中低級武官,跟趙直賢、譚育良一起回潭州去。
見趙直賢、譚育良還想說什麼,韓謙揮了揮手,說道:「天色已晚,趙大人、譚當家先去歇息,我明天便會安排船隻送你們回潭州。」便著人將趙直賢、譚育良帶下去關押起來,又跟田城說道,「你立即將潭州沒有家小在這邊的武官剔除出去,然後安排人跟那些普通將卒吹風,便說潭州將趙直賢等人贖走,卻將他們放棄掉……」
普通將卒對潭州並沒有什麼忠心,何況他們大多數都還有妻小被扣押在這裡,是最容易歸化的——這些人哪怕是用來耕田墾地,韓謙也不會放他們回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