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謙沒有直接就秘旨的安排討論什麼,問鄭暉道:
「殿下此時可有到鄂州去?」
「我們離開金陵時,殿下還沒有動身,但陛下已擬旨授殿下鄂州節度使,並授信昌侯李普出任鄂州節度副使——我們在路途上耽擱了一個月,殿下應該已經到鄂州赴任了,」鄭暉說道,「相信過不了多久,殿下應該就會派人到敘州來傳訊,但敘州不能等殿下傳訊後再有行動。」
將鄂州刺史府升格到節度使府,才能光明正大的在鄂州之外,調度周邊黃州、江州等地的錢糧兵馬,為削藩作最後的準備。
目前潭州已經更加嚴密的封鎖洞庭湖及沅江水道及要隘,信使往來更加不便,敘州的消息變得更加的閉塞與滯後。
韓謙看向父親韓道勛說道:「父親,你以為如何?」
「我已經傳令潭陽、郎溪等縣主要官吏到黔陽,待宣告帝旨後,你便儘快率兵護送鄭大人進辰州任職。」韓道勛倒沒有什麼猶豫,直接說道。
韓謙相信鄭暉昨日到黔陽城後,對敘、辰兩州此時的情形也摸清楚了。
著他率敘州兵馬護送鄭暉進辰州任職,實際上就是正式對辰州的土籍大姓勢力用兵。
不過見父親如此果斷、乾脆,韓謙也就沒有什麼借口能拖延的,便說道:「除八百水營將卒留守黔陽城外,龍牙山還集結三千精銳甲卒待命,一切聽從父親、鄭大人、張大人吩咐行事。」
見韓道勛、韓謙父子並無拖延之意,鄭暉稍稍放寬心,朝韓道勛行禮道:「大楚西南百萬民眾能否少受離亂之禍,全賴韓大人謀之。」
「鄭大人過譽了,你我乃是楚臣,當為大楚社稷殫精竭慮以謀之。」韓道勛說道。
諸縣官吏趕到黔陽城,需要一定的時間,韓道勛先召集黔陽城內的官員,與鄭暉見面、宣告秘旨,這實際上也是進行出兵前的最後動員。
鄭暉這邊由父親及監軍使張平以及薛若谷等人陪同就行,韓謙夜裡都沒有怎麼休息,用過午宴後,便先回到東院歇口氣。
「天佑帝說到底還是不信任敘州,鄭暉攜秘旨過來,實是要逼敘州先出兵,金陵那邊才會對潭州正式下旨削藩吧!」奚荏隨韓謙回來,女扮男裝侍立在韓謙的身邊,一直忍住沒有吭聲,但回到東院見韓謙眉頭輕皺,知道他心裡也是有所不滿的。
「三皇子統數萬兵馬,從鄂州西進圍岳州之後,敘州這邊再有動作,則辰州大姓易攻。要是敘州先出兵,踏入辰州方寸之地,只怕處處都是難啃的硬骨頭啊!」馮繚下意識的壓低聲音說道,他希望韓謙能看清楚形勢,拖延敘州出兵的時間。
「朝廷先削藩,從鄂州出兵圍岳州,是能極大震懾辰州的土籍大姓勢力,從而大幅降低敘州兵馬沿沅江北上的壓力,甚至有可能直接招降一些抵抗意志不堅定的番寨。」
韓謙凝目看著院子里的菩提樹,語氣平靜地說道。
「不過,鄭暉與我共守淅川,又一起在郡王府任職,他也是從一開始就參與到對潭州的削藩密謀里來,與我也算是相交甚密,但你們看他剛才緊張的樣子,便知道金陵那邊實在沒有幾個人真正放心我父子啊。目前看來,敘州不出兵,金陵那邊是難下決心削藩的!」
「即便敘州要先出兵,大人也當勸防禦使親自領兵進入辰州。」馮繚又說道。
「你到底是沒有讀懂諭旨啊。」韓謙微微一笑,說道。
馮繚想說他怎麼可能沒有讀懂秘旨,天佑帝令敘州兵馬護送鄭暉到辰州任職,倘若韓道勛作為防禦使不親自出馬,而是由韓謙、監軍使張平等人領兵護送鄭暉北上,那到底誰才是統兵北上的主將?
韓道勛不出馬,鄭暉作為防禦副使、辰州刺史,地位是要比監軍使張平、兵馬使韓謙更高的。
馮繚便是擔憂鄭暉有可能喧賓奪主,這時候才跟韓謙如此建議。
馮繚待要再勸韓謙幾句,但腦子閃過一念,這才想明白過來,韓謙為什麼說他沒有讀懂秘旨。
確實是他沒有讀懂秘旨啊!
天佑帝在秘旨里所透露的實際意思,就是要鄭暉掌握兵權,出任率兵北上的主將。
這也是將鄭暉派過來的意義。
要不然的話,能夠獨當一面,又有豐富統兵經驗的鄭暉,不用在鄂州方面,卻讓他冒這麼大的風險到敘州來,這不是吃飽撐著了?
倘若僅僅是需要一個人去頂替王梁擔任辰州刺史之職,名義上掌握辰州的治權,朝中有大批死掉都無所謂的中高級文臣。
馮繚這才恍然明白過來,實是鄭暉從金陵出發時,天佑帝並不能確認韓家父子的態度,擬旨時才在用辭上留了一些含糊的餘地。
「難怪防禦使答應了這麼乾脆啊,原來防禦使早就懂得天佑帝的真正用意了!」馮繚感慨道,「不過,大人不會真要將三千甲卒交出去吧?」
看懂天佑帝的真正意義是一方面,但在馮繚看來,韓家父子這次儘力配合鄂州方向夾擊潭州,便是對大楚忠心耿耿,絕沒有必要老老實實將手裡好不容易湊出來的三千精銳交出去。
而韓家父子手裡只要牢牢掌握住這三千精銳,即便將來三皇子奪嫡失敗,他父子二人也將都是大楚的忠臣良將;要不然的話,就像他馮家那般,即便百般的小心翼翼,卻也逃不過謀逆的罪名天外飛來。
韓謙看了馮繚一眼,心想馮繚也算是眼力過人,但到底是沒有將他父親看透,他父親滿腦子想的是削豪族諸侯之勢,使財兵皆為國用、為民生所用,哪裡會有自己去做一方諸侯的心思?
不過,好在天佑帝隨時都會嗝屁,他即便將兵權交出去,但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應該沒有人能削弱他對三千甲卒的影響力。
只要田城、高紹、林海崢、奚昌、馮宣、馮璋等將也不會那麼容易被人拉攏走,這也意味著,在天佑帝駕崩後,只要他需要,隨時就能將兵權收回來。
……
……
鄭暉在黔陽城停留了兩天,待與敘州官吏見過面,通報朝廷新設鄂州節度使府、武陵防禦使府以及計劃對潭州削藩等事後,第三天便隨韓謙、監軍使張平乘船趕到龍牙城。
到龍牙城後,韓謙當即將田城、高紹、林海崢等人召集過來,要將三營精銳甲卒的指揮權移交給鄭暉接手,由鄭暉作為主將,全權負責發兵征討辰州之事。
進入寨廳里,韓謙堅持要鄭暉坐到中央主案之後,說道:「韓謙領兵治軍的本事實在稀疏,這段日子幸虧有田城、高紹他們助我,才勉強支撐下來。之後這一切由鄭大人接手,韓謙能輕鬆不少。不過,韓謙擅長數算,也喜琢磨營工匠作之術,或能在後勤輜重等事上替鄭大人分憂……」
韓謙這話的意思,是要將指揮權交出去,他僅負責後勤輜重等事。
鄭暉與田城、高紹、林海崢都不陌生,即便與奚昌、馮宣、馮璋接觸不多,也知道他們曾在淅川防禦戰期間在韓謙麾下效過力,看他們似乎皆不樂意韓謙將指揮權交出去,他也是不動聲色,先看韓謙的安排。
鄭暉從內心裡並不想從韓家父子手裡爭奪三營精銳甲卒的兵權,更不想跟韓道勛,特別是跟韓謙交惡,但他也不想違擰天佑帝的意志。
說到底,即便是他,也擔心韓道勛、韓謙父子對大楚到底有幾分忠心。
在他沒有從韓道勛、韓謙父子手裡接過兵權之前,即便韓道勛、韓謙親率兵馬殺入辰州,都不能完全打消掉朝廷對他父子二人的擔憂。
畢竟誰知道這是不是韓家父子趁機吞併辰州?
韓家父子在吞併辰州之後,然後突然出手將他們這些金陵派出的官員都關押起來,作為與潭州媾和的條件,那朝廷對潭州削藩的計劃,不就成了一則笑話?
過去幾十年,中原諸藩林立,有過太多的爾虞我詐,彼此想要獲得一點信任,絕不是容易的事情。
當然,韓家父子確實對大楚忠心耿耿,沒有異志,這次能對潭州成功削藩,鄭暉相信朝廷也必然不會少了對韓家父子的封官賞爵。
韓謙似乎猜到鄭暉心裡在想什麼,繼續說道:「袁老大人與鄭執乘僅率二十餘人護送鄭大人入敘州,倘若要攻城撥寨,這點人手定然難以衛護鄭大人的人身安全,還請鄭大人先從三營甲卒里挑選一批精銳,組建親衛營……」
鄭暉作為防禦副使,已經是副統軍級、副都指揮使的將帥。
他即便身邊沒有足夠多的家兵部曲可用,也可以從普通將卒里選編五百人規模的親衛營侍衛安全,並執行他所頒布的軍令,糾正軍中的違法亂紀之事。
當然,龍牙城集結的甲卒僅三千六百人,鄭暉身邊親衛營的規模不宜太大,三百人規模便可以,但這也將徹底體現出鄭暉的主將地位來。
聽韓謙這麼說,不要說馮繚了,田城、高紹、林海崢等人都暗感震驚,韓謙這是要他們徹徹底底的聽命於鄭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