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天佑帝新的諭旨後,監軍使張平親自從辰陽趕往大潭寨招撫洗英等酋首。
此時武陵軍在辰陽、黔陽、龍牙等地已經集結近七千兵馬,而潭州被壓制在沅水下游,壓根不敢繼續拉長戰線,貿然逆流進攻辰陽城,更不要說進攻武陵軍的大本營敘州了。
洗英也深知他再不接受招撫,即便潭州能從其他方向重創楚軍,但以他們在大潭寨、漵浦城集結的兵力,卻難以抵擋武陵軍從辰陽、巫口寨兩個方向的圍攻。
而天佑帝新的諭旨對他們的招撫實在優厚,對敘州新政的明令限制,也消除他們的擔憂。
洗英於元月十五日釋放扣押近兩個月的洗尋樵,正式接受招撫,除了其第二子洗射聲出任漵浦縣令,留守漵浦縣外,他親自率一千五百番兵進入辰陽城接受改編,在武陵軍之下組建獨立的番營參與進攻沅陵。
洗英革除辰陽縣令之職,但以番營指揮使兼領辰州司馬及兵馬使等職,後續從辰州地方招募的健勇,也都將編入番營。
天佑十六年元月底,水營戰船便載著洗英統領的番營作為先鋒,先行進抵到沅陵城外的江灘,正式展開對辰州州治沅陵城的攻勢。
潭州的水師戰力雖然不弱,但要防止更精銳的金陵樓船軍精銳直接深入洞庭湖進攻潭州腹地,主要戰船都停留在洞庭湖內,並沒有強大的水營戰船隨馬融進入辰州。
而此時的武陵軍,水營已經迅速的擴張十二艘大中型戰艦、一千八百名將卒,而沅江於沅陵段的河道狹窄而水流湍急,潭州水營再強,也不敢逆流迎戰武陵軍水營戰艦。
馬融率五千兵將緊守沅陵城,武陵軍則有條不紊的在沅陵城南的江灘登岸,先行掃除沅陵城外圍勢力,建立營寨。
韓謙也於二月初趕到沅陵城南四十里外的梅子山,為進攻沅陵城做最後的準備。
梅子山位於沅江西岸,山勢削陵,深入沅江之中,逼迫江水圍繞山岸繞了一個大灣,也使得這一段江水流急灘險,過了梅子山之後,一直到沅陵城,沅水河道都較為開闊、平直。
所以不管怎麼說,梅子山乃是對沅陵作戰較為重要的一個中繼點,後勤基地建在梅子山,不僅方便物資的轉輸,同時也是考慮到對沅陵的作戰失利,也能將敵軍的追擊遏制在梅子山以北,不能貿然闖過湍流急灘繼續南下。
說實話,對洗英等歸附番將酋首的優待,敘州很多人心裡很有意見,即便忠厚老實的季希堯看到韓謙過來,私下猶忍不住嘀咕:「是不是朝廷還是擔憂少大人與老大人在敘州勢力,才對洗英這些賊酋如此優待,防止我們將手伸進辰州啊?」
「胡扯什麼?」韓謙瞪了季希堯一眼,訓斥說道,「朝廷必須趕在梁軍從北線騰出手來之前,結束掉對潭州的消藩之戰,窗口期未必能多長,陛下希望武陵軍能對潭州施以更強的軍事壓力,有時候就必須做出一些妥協!而洗英歸附之後,不僅梅子山這樣的番寨我們能順利進駐,也令馬融不敢再去信任沅陵城內的諸姓勢力,甚至不得不出手將沅陵城內的諸姓番兵解除武裝,將其囚禁起來!而洗英想要證明自己的忠心跟可靠,必然要先率番營攻城死戰,武陵軍為此能大幅降低攻城的死傷,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沅陵作為辰州的州治,城池堅固,馬融又是老將,以沅陵城為核心的防禦部署非常的嚴謹,沒有什麼破綻可尋。
而從沅陵到武陵,沅水又湍急流長,沒有繞過沅陵偷襲三百里水路外武陵的可能,那就只能老老實實的進攻沅陵,這將是一場血戰、硬仗。
即便天佑帝是有限制敘州的意圖,但韓謙這時候也更希望番兵能替代武陵軍將卒,先攻上城頭跟潭州兵打消耗戰!
韓謙將季希堯訓斥了一通,將他及其他人趕出去幹活,單留下馮繚,說道:「潭州在去年三四月份,就有傳言說我父子與金陵合謀,欲對潭州削藩,只是一直到鷹魚寨陷阱,都沒有被馬寅採信——你以為這樣的傳言是空穴來風?」
「季希堯他們心存怨意,確實是陛下對大人父子有些刻薄了,馮繚絕對沒有亂說什麼話。」馮繚忙澄清自己道。
「你要使什麼壞,需要你直接說什麼嗎?」韓謙平靜的看向馮繚說道,「我不追究你這事,你還沒有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馮繚沉吟片晌說道:「大人是說有誰早就窺破天佑帝的削藩之謀,通過這種方式提醒潭州嗎?」
「你再想想看,會是誰早就窺破陛下的削藩之謀,而有意提醒潭州?」韓謙問道。
馮繚蹙起眉頭,深深的陷入沉思之中,似回答韓謙的提問,又似自言自語地說道:「窺破天佑帝消藩之謀而有動機提醒潭州防備者,首先能想到的自然是蜀、梁二國,但當時就窺破此策的人,也應該看到天佑帝削藩盡用郡王府的人馬,除大人與老大人出鎮敘州外,沈漾、周憚也都到鄂州備戰。他們有意破壞削藩之策,在提醒潭州之時,不可能不提醒太子及信王那邊,畢竟太子及信王都絕不會想郡王府借這次削藩繼續壯大勢力……我明白了,大人是說潭州早就有這樣的傳言,但金陵一直到去年年底都風平浪靜,並沒有相關的傳言冒出來,這事透漏出幾分詭異!會不會是太子那邊早就覺察到,只是不便公開破壞,才使人到潭州散布傳言?」
「太子及信王那邊或有猜疑,但傳言不會是他們散播出來的。散播傳言明顯是鞭長莫及才不得不為之,結果潭州也沒有重視此事,太子及信王真要破壞此事,手段必然更多。而實際到七八月份之後,職方司知悉其事後,也在全力配合對潭州的削藩,所搜集、傳遞的情報,並沒有明顯的錯漏。」韓謙搖了搖頭說道。
「大人是說確是蜀梁二國為之,但他們為何不在金陵散播傳言,利用太子及信王與楊元溥爭嫡的矛盾,進一步破壞掉這事?」馮繚不解的問道。
「你憑什麼以為他們就沒有在太子及信王那裡動手腳嗎?」韓謙盯著馮繚問道。
「你是說太子及信王其實早就知道天佑帝借削藩扶持楊元溥的事,只是選擇了隱忍、沉默,甚至還有意封鎖這些消息在金陵的傳播?」馮繚心驚問道。
「這一切都是猜測,我的意思是要你給我這兩年老實一些,不要再在背地底給我搞這些破事了!」韓謙看了馮繚一眼,警告他說道。
「兩年?大人是說兩年內必有大亂?」馮繚脫口問道,但隨之意識他直接問出口實在愚蠢,忙改口道,「有兩船物資剛剛運到,我這便過去清點,不打擾大人了。」
「你去吧!」韓謙揮了揮手,示意馮繚先離開,又跟身後的奚荏笑道,「陛下用鄭暉分我父子之權,但鄭氏比我韓家父子還要勢力大,招撫番兵便是應有之意,馮繚沒有看明白,還是差點火候。」
「誰都能跟你一般奸滑如鬼?」奚荏不屑而又好奇的問道,「你真就徹底的聽之任之?」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說的就是一個『勢』字,」韓謙說道,「陛下是很強,但也不能逆勢,要不是他也不會為徐氏寢食難安。陛下用鄭暉、招撫番營,但這片山水將要發生的一切,並不會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我聽不明白。」奚荏說道。
「那你就等著看吧。」韓謙故弄玄虛地說道。
見韓謙故弄玄虛起來,奚荏又問道:「金陵在兩年內真有大的變故?」
「你且等著看吧。」韓謙說道。
奚荏恨不得踹韓謙兩腳,心道看你娘頭。
韓謙組建左司,分察子房、兵房、匠坊,除了工師、斥候之外,兩年時間培養了近百秘探、察子,但根據需要,這些秘探子、察子主要潛伏在金陵、外戚徐明珍的大本營壽州、信王的根據地楚州以及大梁國都汴京。
天陛帝決意對潭州削藩,留給韓謙的時間很有限,他不想留下破綻,不僅沒有辦法調動這一部分秘密力量潛伏到潭州去,甚至在潛逃離開金陵時,將絕大多數察子、秘探都「捨棄」掉。
鄭暉、袁國維、鄭興玄到敘州之後,韓謙重新開始對這些探子的指揮,只是潭州當時已經警惕起來,外部人員壓根就潛伏不進潭州,而當世信息傳遞手段的簡陋跟不便,即便察子、秘探刺探到的情報,等到送到韓謙的案前,已經是差不多滯後一個多月的舊聞了。
即便是如此,韓謙還是從這些舊聞里看到一些詭異的蛛絲馬跡。
去年差不多最早三月份就有他父子二人配合天佑帝削藩的傳言在潭州流傳,當然潭州不是沒有人警惕這樣的傳言,只是未得馬寅的重視而已,但金陵卻沒有這樣的傳言散播,韓謙要是都還察覺不到這裡面的詭異,那就太遲鈍了。
韓謙情不自禁想到那夜在崇文殿受天佑帝召見時的情形,崇文殿所點燃的那幾支大燭,散發出來的甜膩香氣,實在令他印象深刻。
雖然韓謙曾令人去調查這事,但他「潛逃敘州」太過逼真,受此事的影響,留在金陵的察子、秘諜一片混亂,即便姜獲、袁國維接手了相關事務,但人心惶惶,這事就暫停下來,迄今還沒有明確的信息傳遞過來。
不過,太子及信王那邊如此配合對潭州的削藩,別人或許以為天佑帝的威嚴森然,而在韓謙看來,這僅僅是更大風暴來臨前的靜默而已。
韓謙原本打算靜待風暴的來臨,天佑帝任何得寸進尺的要求及暗示,他都儘可能去滿足,不在這個節骨眼裡跟一個將死之人治什麼氣,但馮繚多少有些按耐不住,他不得不小小的提示他一下,以免他有什麼不必要的舉動,叫天佑帝暗中部署在敘州的眼線看過去,引起不必要的猜忌。
當然,韓謙同時也希望能趕在金陵最大風暴爆發之前,能成功對潭州削藩,也只有這樣,三皇子才真正有可能挫敗太子及信王的陰謀……
不錯,韓謙毫不懷疑的相信太子(安寧宮)與楚州信王都在密謀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