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謙將一首渡江雲抄就,又默讀一遍,確認沒有抄錯字,這才側過頭看奚荏美眸放光,心想都說文藝青年最能白睡女孩子,真是誠不欺人。
韓謙將蘸過墨的筆擱筆架上,將抄寫《渡江雲》的那頁紙捲起來,湊到火燭上點燃後丟到銅盆里。
「你燒掉幹什麼?」奚荏卻是當珍寶似的將那一頁紙搶出來,將火撲滅掉,嬌嗔道,「你這字寫得是丑,但這首渡江雲卻是要比王邕的那幾首傳世之作更有清麗風氣。」
「……」
韓謙沒想到奚荏以前卻也讀過長鄉侯王邕的詞作,是王邕的小迷妹,心想自己今夜幸虧露了一手,要不是這蠻婦的心魂被長鄉侯王邕勾過去,玩個精神出軌,那他不是虧大了?
「多稀罕的東西?這些不過是雕蟲小術而已。」韓謙滿不在乎地說道。
奚荏卻不理會,紙頁燒毀不少,詞已有所殘缺,她得趁現在還記著趕緊給補全了,她的字跡娟秀,卻是要比韓謙的字要漂亮許多,回頭跟韓謙說:「長鄉侯猶工書畫,這點你比不上吧?」
韓謙心想字寫得好看、會填幾首詞,算個鳥,但心想大姑娘小媳婦還是吃這一套,長鄉侯王邕真要去紙醉金迷、春色靡靡的金陵,指定能收穫一大批粉絲。
長鄉侯王邕昨日才隨楊恩到漢壽,當時信昌侯李普率部攻陷潭州的消息剛剛傳來,韓謙滿心想著其他事,還沒有認真去思考長鄉侯王邕這次出使背後的意圖。
楊密定都金陵開國之後便稱帝,然而蜀主王建向實力更強的梁國稱臣,但也僅僅是一種形式,實際上蜀國與大楚的關係更密切,而對梁國的野心更加警惕。
要是三皇子像現在已經差不多滅掉潭州叛軍,蜀主王建擔心大楚會對蜀軍年後對荊州兵馬的威脅及牽制加以報復,這時候派出一個重要人物使楚遊說,倒是情有可緣,但長鄉侯王邕隨楊恩乘舟東進時,李知誥等部才剛剛進入沅江,潭州戰局當時還處於膠著狀態之中。
就當時的情勢而言,大楚更是急於求蜀軍從夷陵撤兵,以便張蟓在荊州的兵馬能夠不受牽制,蜀主王建當時答應和談,便已經是對大楚最大的善意,完全沒有必要派次子王邕這麼重要的人物出使金陵。
是王邕擔心會受到其兄王弘翼的迫害,主動要求出使金陵,以逃離是非之地?
而倘若長鄉侯王邕身邊的少年真是清陽郡主所扮,那長鄉侯王邕出使金陵還帶著聯姻的目的,以便楚蜀建立更穩定的聯盟關係?
趙無忌離開兩個多月,韓謙讓他留在漢壽,多陪他姐姐趙庭兒兩天,當下將奚發兒喊到營帳來,問道:「你們一路回來,長鄉侯身邊那三名女扮男裝的假少年,夜裡是與長鄉侯分房而睡?」
王邕身邊的假少年,有可能是清陽郡主所扮,也有可能是王邕帶在身邊以慰旅途寂寞的美姬,韓謙得先將這點搞清楚。
「是分房而睡,另兩個女扮男裝的假少年應是其丫鬟。」奚發兒一路護衛楊恩、王邕他們過來,很多事情都看在眼底,只是還沒有機會找韓謙稟報而已。
從奚發兒所發現的諸多細節,卻是更能確定那假少年就是清陽郡主,韓謙暗心想或許是清陽郡主不甘心直接就淪為聯姻的犧牲品,才喬裝打扮、任性的跟著其兄王邕出使金陵,想要親眼看一看未來的夫婿吧?
當然,長鄉侯王邕從蜀都出發時,蜀主王建大概也沒有將聯姻的目標鎖定在三皇子身上吧?
當然,楊恩「老奸巨猾」,一路過來不可能看不出蛛絲馬跡,但他到漢壽以及今日到白茅跟三皇子會合,也沒有說明這點,可見他即便到這時,也不想攪和到廢嫡改立的漩渦中去。
韓謙輕輕嘆了一口氣,讓奚發兒先下去休息,有些事看破不說破。
次日午時,湘江口的幾艘沉船都拖到岸灘上,樓船軍水師戰船得以長驅直入湘江,眾人便登船奔往潭州城而去。
信昌侯李普也是早早領著周數、洗英等將,趕到嶽麓山腳下相迎:
「城內此時還不是十分安全,有賊兵隱匿平民之中,為安全計,殿下或可暫住嶽麓山裡。山中有道觀,建於前朝初年,蔭涼可避暑氣,等城內徹底太平後,殿下再入城不遲。」
潭州城內有十數萬人丁,雖然跟金陵有一定的差距,但也是當世罕有的人丁繁盛的大城,而像黔陽、沅陵、漢壽等所謂的州治大城,城內的住戶也就萬餘人而已。
潭州城內十數萬人丁里,有一部分乃是馬氏宗族以及其他湘湖世家豪族的親族弟子,有相當一部分人乃是依附於馬氏及湘潭世族的奴婢,身份相對自由的平民佔比並不高。
信昌侯李普率部佔領潭州城三天,此時到底有多少潰兵藏匿在城裡,以及地方宗族子弟里有多少人真心歸降,又有多少人心存異志,此時還完全不清楚,城裡魚龍混雜,確實難以保證不發生一點狀況。
楊元溥此刻待立下大功的岳父態度親切了一些,但要不要臨時住在城外的嶽麓山裡,他看向韓謙,徵詢韓謙的意見。
韓謙注意到長鄉侯王邕有在留意三皇子跟他的小動作,暗感王邕這人或許遠不是為躲避其兄猜忌而沉溺詩詞佛事這麼簡單,他跟信昌侯李普說道:
「潭州新降,人心慌亂,最是需要殿下及早進城安撫人心——侍衛之事,還要請李侯加倍小心才是。」
眨眼就要入秋,潭州形勢已定,蜀楚兩國也要達成最終的和議,梁軍入秋後從蔡州強攻荊襄的可能性甚微,但金陵那邊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出亂子,韓謙自然是主張三皇子現在就直接住進原潭州節度使府,越早安定住潭州的局勢,對他們越為有利。
信昌侯李普微微一怔,但他這次用文瑞臨奪白茅城,又速陷潭州,功績一下子耀得刺人眼瞳,即便韓謙這時候小小的反駁一下他的主張,也沒有什麼不快。
韓謙這時候又朝站在信昌侯李普身後的文瑞臨問道:「文先生難道不覺得殿下應該儘早住進潭州城?」
說服高隆開門引楚軍攻入白茅城以及說服苗勇刺殺馬子畫迎信昌侯率部攻入潭州城,文瑞臨可以說是為快速平復潭州亂事立下大功,韓謙相信信昌侯李普此時應該對文瑞臨言聽計從,所以在三皇子的臨時駐營問題上,也應該詢問過文瑞臨的意見。
文瑞臨直覺韓謙的灼然眼神似能窺透人心,下意識的想要躲避,尷尬說道:「進不進城,自然是各有好處,一切全憑殿下定度。」
「你便是文瑞臨?」楊元溥饒有興趣的打量起文瑞臨,問道。
在襄州城,文瑞臨跟隨馬循身邊,自然是有在三皇子楊元溥跟前露過臉,只是當時還沒有能給三皇子楊元溥留下什麼深刻的印象而已。
「文瑞臨拜見殿下!」文瑞臨上前給三皇子楊元溥行跪拜大禮。
「文先生無需多禮,能速陷潭州,使潭州百萬黎民少受戰事離亂之苦,文先生功不可沒,本王已上書父皇為文先生請功。」楊元溥將文瑞臨攙起來,親熱的留他在身邊說話,又在信昌侯李普及鄭暉等人介紹下,與張瀚、高隆、苗勇等歸附降將見面。
郡王府的勢力要壯大,信昌侯、龍雀軍一系的武官將領要成長起來,但僅靠這個還遠遠不夠,需要不斷從外面吸納新血。
對潭州成功進行削藩,那潭州的世家宗族便是郡王府要吸引的新血,而文瑞臨、張瀚、高隆、苗勇等人已經率先證明他們與舊主一割兩斷、絕無顧惜的立場,自然也是楊元溥第一時間要招攬、籠絡的對象。
也只有在潭州吸納足夠多的新血,將他們轉化為郡王府的嫡系兵馬,楊元溥才真正擁有跟安寧宮、太子一系以及信王分庭抗禮的地位跟實力。
除了文瑞臨、張瀚外,高隆、苗勇這兩個人,韓謙絕談不上喜歡。
信昌侯李普率部攻下潭州城後,韓謙就第一時間將手裡僅剩的十多名察子派入潭州。
他也是預防三皇子進城時會有人趁亂搞事。
也許是潭州這麼快陷落出乎所有人的預料,潭州城內亂是亂,亂糟糟一團,卻還沒有人密謀什麼針對三皇子的陰謀,但韓謙昨天卻意外獲得一條情報,便是高隆的妻女,都在信昌侯李普率部攻城時,為亂兵所殺。
韓謙與沈漾很早就跟三皇子建議過,無論馬氏宗族,還是城內的其他世家宗族,只要不劇烈反抗,都要以招降為主,以便能儘快平定潭州的局勢。
即便後續要清洗、清算,也是要等天佑帝下旨著有司負責,他們不能縱兵濫殺。
馬子畫為部將苗勇斬殺,潭州城內守兵是四分五裂,亂作一團,短時間內也有不少劫掠姦淫的事情發生,但高隆妻女身邊應該還有護衛,不應該那麼容易死於亂兵。
事實上馬氏宗族絕大部分在城內的子弟包括馬寅、馬循等人的妻妾子嗣,都被信昌侯李普第一時間派兵羈押起來。
高隆妻女死於亂兵,很可能是高隆自己授意人去做的,說白了高隆他自己想要掃清投附楚廷、在大楚飛黃騰達的道路,畢竟他的妻女乃是叛族馬氏的血脈。
對這麼一個人物,韓謙絕對不會喜歡,甚至內心會深深警惕,但他沒有抓到高隆殺妻女的確鑿證據,又不能否認他為速陷潭州立下的大功,也就不能阻止三皇子將這樣的人招入郡王府麾下任用。
即便他阻止,信昌侯李普又豈會任他擺布?
而苗勇乃是馬子畫自幼收養的義子,乃是馬子畫的親衛營統領,說不定馬子畫死前做夢都想不到苗勇會對他下手吧?
當然,文瑞臨為何能說服苗勇背叛馬子畫,韓謙此時還沒有查清楚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