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陽也沒有想到,韓謙這狗賊千方百計的將她劫持逃出蜀國,竟然要在這個節骨眼上,留在敘州服喪。
以丁憂之制,服喪三年,三年後不是連黃瓜菜都要涼透了?
清陽恨不得闖去靈堂,揪住韓謙這狗賊的衣襟,掰開他的腦子,看看他到底是怎麼想的?
清陽不管心裡有多痛恨韓謙,但她現在既然已經不能返回蜀國,她心裡也清楚,潭王楊元溥的起起落落,將直接決定著她未來的命運。
潭王楊元溥兵敗被殺,她或許能因為絕世容顏得免一死,但最終還是會淪為男人的玩物,將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蜀國郡主,也不會是萬人之上的潭王妃,更不要說有朝一日能成為大楚國母。
潭王楊元溥能保持當前的權勢與地盤,甚至更進一步,成為大楚這場亂局的最終勝利者嗎?
在清陽的心目里,韓謙乃陰狠之輩,擅用險計,非堂堂陽謀,不及他父親韓道勛,但也不得不承認荊襄、削藩諸戰,韓謙的功績,要在楊元溥身邊的其他人之上。
而此時梁楚二國都發生翻天覆地的劇變,情形複雜危急,也是最需要韓謙這等有急智、敢搏險之人,替楊元溥出謀劃策,才有可能抓住更多、更微妙、更不起眼的機遇。
而另一方面,敘州雖然地處一隅,但在湖南八州之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敘州傾其力,支持楊元溥奪帝,楊元溥便能多一分勝算。
雖然她已經身在楚國了,但父王會不會承認她與潭王楊元溥的婚事,進而支持楊元溥爭奪楚帝之位,這還是未知數,清陽相信韓謙在其中還是能發揮一些作用的,至少大哥對韓謙還是頗為信服的。
要是韓謙居喪避世的消息傳回蜀國,大哥與景瓊文會不會認為潭王楊元溥的勝算不高,從而放棄爭取父王同意支持潭王楊元溥的努力?
不能讓這狗賊真在敘州居喪三年,什麼事情都不幹!
清陽抑住心裡怨恨,將前後的利害關係想清楚,便知道不管從哪個方面來講,潭王楊元溥此時缺不得韓謙,而她真要就這麼名不正言不順的隨姜獲、薛若谷去岳陽,跟潭王楊元溥完婚,豈非一輩子都要被信昌侯府的那個小賊貨踩在腳底下?
只是韓謙這狗賊,不過來跟她叩頭認罪,難不成自己反倒要過去勸他奪情,以國事為重,以大楚社稷為重?
清陽想到這裡,感覺腦門都在突突的抽搐著,憋在心口的氣怎麼都理順不過來。
「韓大人或許真是喪父悲痛、思歸心切,我也不跟他治什麼氣了,你們都退下吧。」清陽過了許久,才將心口的惡氣咽下去,慵懶的丟下一句話,便先回房梳洗小憩去了。
姜獲、薛若谷對望一眼,他們都能聽得出清陽郡主這口氣算是鬆動了,他們也不想逼迫太急,先告退回到主宅的東跨院。
趙無忌、郭卻、馮翊、孔熙榮等人一路奔波,也都先下去休息。
楊再立、向建龍、洗尋樵乃至馮璋、高寶等人,暫時還算不得最為親近的嫡系,見過韓謙之後,也都先暫時離開龍牙城。
陳濟堂、季希堯、趙啟、林宗靖等人手裡也都各有一攤事,不可能守在靈堂前,守在韓謙的身邊。
姜獲、薛若谷見過清陽郡主後,再回到主宅東跨院,這邊就剩下最主要的田城、楊欽、高紹、馮繚、奚昌等人大眼瞪小眼守在那裡。
「郡主怎麼說,心裡還怨恨大人將她請來大楚?」馮繚朝姜獲、薛若谷拱拱手問道。
「郡主卻是能體諒韓大人喪父悲痛、思歸心切,沒有將這事放心裡去,」姜獲擇著話說道,「卻不知韓大人何時能從悲痛中稍稍走出來。」
韓謙雖然現在袖手不管事,但姜獲能猜到馮繚、田城、楊欽等人在擔心什麼。
他們千辛萬苦將清陽郡主帶回大楚,再不濟也不會希望帶一個仇敵回來。
姜獲前前後後經歷了金陵亂局發起的全過程,在世妃與信昌侯李普他們決定東占潤州之時,他才潛回到岳陽和潭王會合。
他心裡最清楚金陵亂局揭起的原由,以及韓道勛奉詔赴會被扣押與信昌侯李普有關的諸多細節。
雖然安寧宮是殘害韓道勛的罪魁禍首,但世妃及信昌侯李普與楚州合謀,完全無視韓道勛當時已經被扣押,甚至拉攏韓道銘、韓道昌,也決意要搶先頒傳討逆檄文,無疑是促成安寧宮對韓道勛下毒手的一個關鍵因素。
這件事不僅是韓族內部很難邁過去的一個疙瘩,也將是橫亘在潭王一系內部的一道檻。
或許韓道勛死得沒那麼慘烈,這個問題還不嚴重,但韓道勛受五馬分屍之刑慘死的消息傳到秋湖山,姜獲此時還能記得韓道銘及信昌侯李普等人臉色慘白的情形。
所以這道檻,姜獲相信不僅橫亘在韓謙的心裡,橫亘在敘州一干人的心裡,也橫亘在世妃、信昌侯李普以及韓道銘、韓道昌乃至鄭暉等人的心裡揮之不去。
韓謙說要留在敘州服喪,姜獲便懷疑韓謙除了悲痛其父慘死之外,大概便是梗於此事。
不管怎麼說,世妃是潭王的娘親;潭王倘若有朝一日登基,世妃便是太后,而且還是有信昌侯李普等一干實權派重臣支持的太后。
韓道勛的慘死,將一切都攪得複雜無比,姜獲心裡苦澀,卻也只能頭疼於此,暗感無計能施,心想著是不是先派人回岳陽報信,看沈漾、鄭暉等人有沒有妙法,能勸韓謙奪情,放棄留在敘州服喪的念頭。
「韓伯,」馮繚看到經歷此劫蒼老許多的韓老山路過,招手喊他過來,問道,「老大人給大人所留血書,提及楚州舊事,到底是說什麼,韓伯可是知道。」
姜獲、薛若谷以及田城、楊欽、高紹也都關切的看過來。
韓道勛受刑之前,破指留下這封血書,趙闊在決意自盡前又千方百計送到敘州來,一方面是韓道勛受刑前心境最真實的寫照,另一方面也是韓道勛給韓謙所留最後遺言,只是他們都不知道到底韓道勛當年在楚州遭受怎樣的舊事,令他積鬱多年,以致在五馬分屍這樣的暴刑之前,有一種看淡生死的無畏淡然。
「老范都死了,趙闊又觸石而亡,這件舊事再不提,怕是都沒有人能記得了,」韓老山凄然說道,「還是老爺早年在楚州做推官時,楚州遇敵圍城,老爺當時在城外,為免被敵兵搜索,避禍一戶農家陋室之中。老爺早年也有恩這戶農家夫婦,農家夫婦記著老爺的恩情,想借這機會厚待老爺,但家中實在沒有餘糧,便烹子為食。老爺當年鐵面無私,知其事回城便著范錫程回去捉拿這農家夫婦回衙門審問,但范錫程趕到時,這農家夫婦早已在家中懸樑而死。我倒沒想到這事會多年以來都梗於老爺心頭,受酷刑前竟然都只念掛這事……」
姜獲、薛若谷、田城、楊欽、馮繚、高紹等人皆是一震,心裡卻又莫名的更覺悲涼,相顧無言……
……
……
在蜀都知道父親受暴刑慘死,韓謙心裡除了滿是悲痛、仇恨之外,還有難以擺脫命運的驚懼,要將他整個理智情感都吞噬、毀滅一空,以致性情一時間也變得偏執、狠戾。
而這一刻,他心裡又滿是悲涼,其他偏執的情緒,也被沖淡掉沒有那麼強烈。
孔熙榮等人輪流守在靈堂之外,韓謙跪坐在棺前,血書三十一字似字字刻入他的心間:
楚州舊事,積鬱多年,轅刑在即,此生恍然眼前,真覺生死事小矣,吾兒勿以為念……
韓謙捫心自問:父親臨刑前,當真視死為一種無力掙扎、對世道絕望之後的解脫嗎?
這時候韓老山走進來,說及墳墓選址及殮葬等事。
韓謙說道:「我父親生前唯望天下晏然,黎庶百姓能安居樂業,那將墓地選在龍牙山南麓吧,讓父親能看著沅水長碧……」
「……」韓老山就怕韓謙也悲痛過度,積鬱成病,見他關心殮葬之事,心想哪怕是有事情能岔開他的心思也是好的,便順著竹竿往上爬,說道,「我看找來那位堪輿,水平未必能有多高,少主還是親自走一趟,為老爺選定墓址為好。」
韓謙也是想找些事岔開心神,以免在這悲涼的情緒里陷入太深,難以自拔,點頭答應親自到龍牙山南麓重新挑選墓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