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爺,我們是不是現在就走?」
陳銘升走到河邊勸信昌侯府離開這個是非之事;當務之急他們還是想辦法先回岳陽,要不然的話,他們就是虎落平陽、龍困淺灘,有百般能耐都發揮不出來。
此時韓謙不在延陵,暫時沒有人會阻攔他們,但等韓謙這孫子回來,會不會變卦,那就難說了。
信昌侯李普看陳銘升帶著手下,才找來幾匹被韓謙丟棄下來的瘸馬,滿心苦澀,問道:「走,怎麼走?」
他們要回岳陽,要麼走水路逆長江而上,要麼經寧國翻越宣歙之間的群山峻岭,然後從洪州、袁州借道,走陸路經衡州繞回岳陽。
走水路的話,他們及扈衛一百多人,無論是找兩千石載量以上的大船,還是多艘中型船舶,如今兵荒馬亂都不容易,而且一旦進入長江水道,目標極大,容易成為被襲擊的目標。
再說,他們手下扈衛是還有一百多人跟著,但沒有一人能操舵操縱帆桅,除非岳陽派船來接,要不然的話,水路要怎麼走?
走陸路的話,僅靠幾匹瘸馬,兩千多里山山水水,他們要走到驢年馬月才能到岳陽?
雖然李普也擔心韓謙會翻臉不認人,但他們現在想要搞到船,又或者說想搞到足夠多的馬匹,還是要等韓謙回來,或者他們直接去丹陽找韓謙交涉。
李普、陳銘升進退兩難之時,肖大虎、施績帶著人與一部分馬匹先趕回來疏散婦孺,也帶回僅用半個時辰就重創守軍攻下丹陽城的消息。
信昌侯李普心裡可沒有半點興奮。
在他看來,趁守軍不備奪下丹陽城,並不是多難辦到的事情,關鍵是他們現在已經將楚州軍狠狠刺痛了,接下來如何抵擋楚州軍的瘋狂報復?
然而聽到肖大虎、施績派人分散下去,動員老弱婦孺用過午食就都撤往茅山,信昌侯李普更是震驚,心裡大叫:韓謙你個馬馬匹,費那麼大勁奪下丹陽城,又將楚州軍徹底撩撥起來、撩撥得怒火中燒,你卻要撤守茅山?
你要是早就決定帶著這麼多老弱婦孺撤守茅山,又是得了哪門子失心瘋,非要偷襲丹陽?
信昌侯李普心裡一片混亂,完全猜不到韓謙有什麼打算,陳銘升卻滿心眼饞肖大虎、施績他們午前帶回來的兩百多健壯戰馬,心想他們一百多精銳,要能有這兩百多匹健馬,走陸路返回岳陽將易如反掌。
不過,陳銘升帶著手下跑過去搶馬,卻被肖大虎、施績帶著人連敲帶打的給轟了回來。
肖大虎、施績都是膽大妄為的血性男兒,為了父母親人甘當逃卒,不惜千里迢迢逃回金陵來,哪裡還會畏懼已經被韓謙明確奪去兵權的信昌侯李普及陳銘升兩人?
何況凌晨奪下丹陽城,他們二人與手下將卒內心還正激動著,熱血未冷,情緒激動之下,更恨李普及陳銘升的無能,雖然沒有拉開架式廝殺在一起,但棍棒之下,還是活生生將陳銘升手下兩名試圖強搶戰馬的親衛打死。
最後還是陳銘升看事態有失控的可能,先帶著手下撤到埠尾的宅子里。
施績、肖大虎也是得理不饒人的傢伙,更何況韓謙還沒有明確下令放李普、陳銘升離開,當下又安排人手將埠尾李普、陳銘升帶人退守的宅子堵住。
施績、肖大虎第一批就帶回兩百多人馬組織婦孺往茅山疏散,但好在韓謙過去三天,整頓殘兵之餘,挑選出兩三千健婦組建女營,女營難以用在正面的衝鋒陷陣上,但用於普通的秩序維持及營地守衛,還是能補充人手的不足。
要不然的話,僅僅是為護衛近五萬老弱婦孺,三千殘兵就什麼事都不要想幹了。
雖然沖開二百多健婦的封堵不是難事,但信昌侯李普及陳銘升擔心事態失控後,只會令他們返回岳陽的道路變得更艱難,暫時也是先耐著性子等韓謙歸來。
……
……
晚霞鋪滿晴空之時,韓謙才過西浦河浮橋,他牽住韁繩,回首眺望身後的田野以及大火燒了一天才剛剛熄滅的丹陽城,餘燼未滅,此時還有斷斷續續有黑煙從城裡升騰而起。
「還以為楊元演有多厲害呢,他要是這時候敢派兩千精騎穿插過來,我們今天可就難看了啊!」孔熙榮傷勢不算重,但大腿被扎出一個窟窿,他也只能老老實實的坐在馬車上隨隊西撤,這時候看北面西浦河兩岸除了有十數騎斥候游曳,並沒有更多的楚州軍似狼似虎猛撲過來,多多少少有些失望。
「你大腿上被戳了一槍還沒撈夠啊,你先養好傷,以後有你衝鋒陷陣的機會。」韓謙笑道。
昨日壽州軍有兩萬精銳,在樓船軍水師的掩護下,從北面滁州渡江,進駐到寶華山西麓山腳下的永春宮,使得安寧宮在金陵城以東的兵馬,再次增加到五萬以上。
韓謙選擇今日突襲丹陽城,主要也是借壽州兵馬的勢,以快打亂,使楊元演、王文謙心裡生疑,不敢輕舉妄動。
但即便是如此,也是兇險到極點。
孔熙榮只管衝鋒陷陣就好,韓謙卻需要考慮更多的因素,也是在他們主力撤到西浦河西岸之後,心頭的懸石才算是暫時落地,但即便如此,他們今夜也都要撤到茅山去,不能在延陵再作滯留。
延陵距離丹徒僅八十里,距離楚州軍在靜山庵的前鋒大營,更是不到六十里。
信王楊元演與王文謙再遲鈍,這時候應該也知道他到金陵了,待他們回過神來,楚州精騎無論是從丹徒出來,還是從靜山庵出來,奔襲延陵只需要半天就夠了。
而延陵作為鎮埠,雖然有一兩千戶人家聚集居住,比普通的縣城人口還要密集,屋舍鱗次櫛比,但沒有圍牆的遮護,抵擋不住騎兵的衝擊,不是能守之地。
這會兒,施績從延陵埠方向打馬趕過來,稟報他們午前趕到延陵埠之後的婦孺撤退情況。
聽施績說信昌侯李普、陳銘升曾意圖奪馬卻被打回去的事情,韓謙也只是哧然一笑,說道:「不要理會他們,放他們離開吧——你們加緊時間將最後一批人馬撤往茅山,多多少少還能睡幾天安穩覺……」
韓謙是不想理會李普、陳銘升,下令解除對李普等人的軟禁,但李普、陳銘升卻沒有立時就走,反倒在十數人的簇擁下,很快直接找到韓謙這裡來。
「李侯爺還特意趕過來跟我告別啊?」韓謙手執馬鞭,俯在馬背眯眼看著李普,問道。
「告你娘個別!」陳銘升心裡大罵道。
他們此時不僅沒有馬匹,連百餘人維持三五日的口糧都沒有,甚至今日發生奪馬糾紛之後,施績、肖大虎還斷了他們的炊食。
他們這麼多人整天都被封鎖在宅院里,沒有吃食,飢腸轆轆等到現在,韓謙才領三四千殘兵回來。
李普看韓謙身後的兵馬,沒有要進延陵埠的意思,而是直接往茅山方向而去,看來施績、肖大虎回來後說守茅山之事不假,但這也是他最想不透的地方。
韓謙既然早就決定率婦孺撤守茅山,為何要突襲丹陽城,為何一定要刺痛、激怒楊元演這頭惡蛟?
這不是多此一舉嗎?是得了失心瘋嗎?
見韓謙神色慵懶,好像郊遊歸來一般,李普胸口像是塞了一團帶刺的草,說不出的不舒服,嚴厲盯住韓謙質問道:
「你擅作主張進攻楚州軍,破壞兩家盟約,你可知後果?你難不成想要岳陽同時與安寧宮、楚州為敵?」
韓謙瞥了李普一眼,反問道:
「要不然呢?」
李普壓著心頭的惱恨,說道:「你要保四五萬老弱婦孺,不是沒有其他辦法可想,哪怕你率四五萬老弱婦孺撤守茅山,也完全沒有必要此時與楚州軍為敵,而楚州兵馬在與安寧宮決出勝負之前,也不會拿你怎麼樣。你今日去偷襲丹陽城,奪下丹陽城洗掠一番,卻又無意固守,你無非是對楚州泄恨、以報私仇而已。」
面對李普的指責、質疑,韓謙只是抱以一笑。
沒有人會想到金陵被圍後將是何等的慘烈,大概也沒有人會想明白他為何要在這時螳臂擋車般跟楚州撕破臉吧?
就算沈漾、楊元溥過來,韓謙也很難解釋他今天襲奪丹陽城的動機,當然就更不想在李普身上浪費唇舌,只是淡淡地說道:
「李侯爺你說這話可不公平,李侯爺你可還毛髮不損的站在這裡啊,我泄哪門子恨,報哪門子仇?」
「你……」信昌侯李普沒想到韓謙還將其父受刑之事拿出來說,梗著脖子說道,「我倒要留下來看你如何收拾這殘局!」
「李侯爺要留下來,韓謙自然不敢相攔,但要是再發生午前的事情,休要怪我韓某人軍法無情。」韓謙說道。
一旁的陳銘升鼻子都氣歪了,韓謙真要對法度有一點點的敬畏,哪裡會做得出鼓動將卒嘩變、強奪兵權的事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