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前哨兵馬已經在郎溪城東的峪口站住腳,而守兵膽怯未敢出城作戰,周處、趙啟等人皆在扈衛簇擁下分頭趕往各自督管的營隊,督促第三都主力兵馬都峪口方向挺進,然後往南面的燕子鋪、北面的長山沖分兵,做好從三面強攻郎溪城的準備。
張平、馮翊、孔熙榮、魏常與五百人規模的侍衛營,還守在韓謙身後。
而在亭子山簡陋的防寨里,還有肖大虎作為營指揮使所統領的千餘步甲,作為最後的預備隊。
這便是進攻郎溪城的全部兵馬,後續即便將第二都一部分精銳從東線調過來,也只會分散到外圍,用在殂擊宣城援兵及楚州軍的進逼上。
這一仗他們不僅要以最快的速度,攻下郎溪城,而在做到這點之前,還要堅決無比的阻攔住駐守溧陽的楚州軍趙臻所部以及顧芝龍在宣城能調動的七八千援兵。
聽著韓謙這番「雖千萬人吾往矣」的話,張平心裡暗暗一嘆,信昌侯李普看上去平庸,卻也沒有什麼明顯的缺點,說及統兵治軍以及政事算謀都有一定的水準,但說到底還是缺少一種能從骨子裡洋溢出來的氣概。
孔熙榮、魏常這時候也率侍衛營前進到下方的山坡前,以便有需要便隨時能第一時間進入前陣。
這一仗,韓謙將他自己及赤山軍所有的命運及前途都押了上去,韓謙鎮定若素,張平卻沒有辦法心氣平靜,拉著馮翊趕到前陣,以便更仔細觀察城頭敵軍的反應。
最後就剩奚荏帶著十數奚氏少年,陪韓謙站在山嵴之上,等著最激烈的戰事在初秋的炎炎烈日下展開……
……
……
富氏在宣城東南的寶獅山裡有一座別院。
戰事還沒有延伸到宣城外圍,富氏在寶獅山的別院里依舊是奴婢成群、歌舞昇平。
寶獅山南麓,有一大片平闊肥沃的田宅,原本是韓氏在宣城的一處族產,佔地約有百餘頃,平時有三百多名奴婢負責耕種。
籌劃削藩戰事之初,韓謙率部「潛逃」出京,韓道銘、韓道昌不知內情,惶恐之下,帶著子侄入京請罪。
當時也是全套戲演足,天佑帝勒令韓家散去在宣歙等州的田宅、奴婢,將族人都遷入金陵充當人質。
寶獅山南麓的這片田宅及三百多奴婢,當時就是轉讓給富家接手,價格還相當的低廉,加上在寧國、涇縣以信歙州等地韓家三代人苦心經營的田宅總計一千五百餘頃、屋舍三千餘間、三千餘奴婢,再加上經營的數十家鋪子、兩座銅礦都轉手出去,總計才換得三十餘萬緡錢的財貨入京。
削藩戰事正式揭開序幕之後,除了有馮家的前車之鑒,當時韓道勛、韓謙奉旨經營敘州之事也大白於世,韓家也只能將寶都押到三皇子楊元溥的身上,拿出大量的財貨幫著楊元溥在鄂州籌措糧食、兵甲等物資。
還沒有等韓家重新從富氏等手裡贖收當初廉價出讓的田宅,金陵事變便爆發了。
韓鈞站在富氏別院里的一台涼亭里,心想待祖父、二叔與顧芝龍見過面後,他們也應該跟富家人私下談一談贖回田宅及奴婢的事情。
此時已八月,別院建在半山腰上,天氣涼爽下來,遠遠看到一隊騎兵從山崖後拐入上山的石徑,韓鈞揭起袍襟,帶著隨侍小廝往客院走去。
看到此間的主人富陌正在客院大堂陪祖父、二叔說話,他上前行了一禮說道:
「有一隊騎兵上山來,應該是顧芝龍過來了——我們要不要去迎接顧大人?」
「請韓公子稍安勿躁,待老夫去迎接刺史過來,與韓老大人見面。」年逾六旬的富陌也是滿鬃花白,不管怎麼說,在顧芝龍真正下決心投效岳陽之前,韓文煥、韓道昌在宣城的消息都不能泄漏出去。
富家還想著在宣州地面上託庇於顧芝龍,怎麼都不可能讓韓家人玩這種小心眼。
「鈞兒,稍安勿躁,我們在這裡等著便是。」韓道昌說道。
富陌離開去迎接顧芝龍,還特意吩咐長子一聲,叫他帶著幾名嫡系家兵守在院子里。
「顧芝龍回到宣城,便直奔寶獅山來,可見他的心思比我們還要急切——這事真是有戲啊!」韓鈞雖然被約束在客院不能隨意走動,但心情還是極為興奮,心想著顧芝龍率宣州兵馬投附岳陽,他們除了能很快打通銜接衡州的通道,在金陵南面還將擁有六萬兵馬。
到時候三皇子楊元溥再在岳陽集結十萬水陸大軍,沿江東進,只要能順利攻克江池舒巢諸州,大楚江山可就不是指日可定?
到時候即便將韓謙這廝剔除在外,他韓家在大楚所握的權勢也可以說得上如日中天,炙手可熱了吧?
「嘩啦啦」,聽著兵甲簇動的聲音,韓鈞以為顧芝龍在扈衛的簇擁下走得急,但喧嘩聲又過於嘈雜,他不知道怎麼回事,探頭往半掩的門扉外看去,就見黑壓壓一大群甲卒提著刀槍劍矛,如狼似虎猛衝進院子,直刺刺往廊前奔來。
韓鈞嚇了一跳,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就聽見「轟」的一聲,最先衝上走廊的那幾名悍卒,抬腳就將半掩的門扉踹開,提著刀劍殺氣騰騰的闖進來。
「你們要幹什麼?」
韓鈞下意識要拔腰間的佩刀,手落空才想到他為準備見顧芝龍,一早就將刀甲都放在卧室里。
沒等他進一步有什麼反應,一名臉上有道貫穿刀疤的彪勇校尉,便一腳朝他胸口踢來,拔出佩刀架到韓鈞的脖子上,然後瞪眼看向坐在堂前的韓文煥,喝問道:「你就是韓文煥那老匹夫?」
「你們是什麼人?」韓文煥顫巍巍的抓住椅子,還算鎮定的盯著來人喝斥道,「富大人何在?」
「富大人,富陌那老狗?」又一名校尉模樣的武官冷笑著走進來,看到韓道昌想要護到韓文煥身前,一拳砸過去,將韓道昌打得一個踉蹌,身子往後栽倒,「嘩啦啦」帶倒兩把梨花椅。
韓鈞這時候朝門外看去,卻見富陌被數名壯漢揪得嚴嚴實實推進來。
韓鈞完全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心念轉得極快,看院子里滿滿當當擠進來上百人,心想宣城附近,顧芝龍不可能讓這麼多騎兵悄無聲息的滲透進來劫持他們,心想莫非是顧芝龍要給他們下馬威看?
想到這裡,不顧胸口生痛,厲聲質問道:「我們是顧芝龍請過來的貴客,你們是何人?」
「貴你媽球!」那臉長有刀疤的悍勇校尉反轉刀口,拿刀脊朝韓鈞的額頭狠狠的砸了一記,不顧韓鈞慘叫,便吩咐手下人將韓文煥、韓道昌、韓鈞以及富陌父子都五花大綁,便往院子里外拖去。
韓鈞掙扎著才看到客院外還有上百人馬。
富家在別院的家兵、家奴,哪裡敢坐看家主、大公子就這樣被一大隊人馬直接衝上去蠻橫劫走,莊子里這時候有數十精壯拿著簡陋的矛叉,從四周圍過來。
相比較之下,韓文煥、韓道昌隨身所帶來的數名侍衛,看到老爺子、二老爺及長公子被控制住,沒有敢貿然衝過來。
「嘩!」那些悍卒完全沒有與富氏家兵糾纏的意思,先以盾刀結陣便往外殺去,將庄丁驅散開,接著兩小隊騎兵趁騰開空間,驅馬在院落前的谷地里來回衝殺,手起刀落,刀光劍影,頓時就將十數名庄丁砍翻在地,鮮血濺得到處都是,將其他人驚嚇走,然後小兩百騎兵直接從山谷前的小道,往山莊外馳去。
韓鈞起初以為是浮玉山或黟山深處的大寇冒充宣州兵沖入山莊劫持他們,但他們被捆綁在馬背,柔軟的肚子頂著瘦骨嶙峋的馬背脊骨,顛得五臟六腑都要吐出來,卻見這隊騎兵並沒有帶上他們往山裡逃,而是徑直往寶獅山北面的宣城馳去。
韓文煥到底是七十多歲的老人,經這麼一通折騰,被帶到刺史府衙門時,眼見是進氣少過出氣,最後是被兩名軍漢拖著拉進大堂。
韓道昌、韓鈞稍微好一些,抬頭看到顧芝龍雙目赤紅的坐在長案之後,一雙虎目恨不得將他們生吞活剝了。
「顧大人,你這是何意?難不成你要拿我們的頭顱,去跟安寧宮邀功不成?」韓道昌不知道到底發生什麼事情,卻肯定他們的處境大不妙,臉色慘白,強作鎮定的質問道。
「問我是何意?」顧芝龍早年頗為性子陰沉著稱,棄武從文,到宣州任刺史以來,更是附庸文雅、修身養性,這一刻他是鬚髮俱立,抄起案前的茶盞狠狠砸往韓道昌跟前的磨石地面上,七竅生煙似地吼道,「你們約我私下見面,我前腳剛帶人離開郎溪城,赤山軍後腳便將郎溪城圍得水泄不通,又是何意?」
聽顧芝龍如此說,韓道昌眼前一黑,差一點就閉過氣去,他早就該猜到那畜生對他們袖手不救老三之事記恨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