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富陌及隨行的富氏子弟,韓道銘親自攙著老爺子回到明居堂,叫其他庶出、旁支子侄及伺候的僕僮侍女都先退出院子,僅留下二弟韓道昌以及韓鈞、韓端在廳里說話。
「咱府上沒有人參與廣德府那些破事吧?」韓道銘神色凝重的問韓道昌。
他對廣德府所發生的事情,多多少少還是有些了解的,而他平時也甚少關心族產私業,這諸多事都是老二負責,這差不多是二十多年來保持的習慣,現在擔心可能會有什麼遺漏的地方,他自然也是盯著老二問。
「怎麼會有?咱們府上誰再不開眼,也不會攪和進這些事情里去,」韓道昌搖頭說道,但見韓道銘神色格外凝重,又語氣確定的強調說道,「我下午特地將下面辦事的幾個人找過來問過,廣德府那邊確實沒有人胡亂攪和進去,但滁州、棠邑、南譙占的地卻是不少,有一部分人手在棠邑,有一部分人手逃到滁州,現在都還不知道情況。」
說實話,韓謙當初將韓家在宣歙等地近二十萬畝田宅拿出來,用以彌補逃離郎溪、廣德、安吉諸縣鄉族豪紳的田地損失,韓道昌心尖兒是滴血的;刺殺案發生後,明明得到彌補的鄉族豪紳紛涌回郎溪、廣德、安吉侵奪田宅時,韓道昌不是沒有想過將韓謙敗出去的田宅收回來。
一方面是老爺子作主將這部分田宅劃給老三這一房了,另一方面也是韓謙以往的諸多作為令韓道昌深為忌憚,沒有敢輕舉妄動。
要不然的話,他這時候也不知道要怎麼去擦這個屁股。
得到老二這麼肯定的答覆,韓道銘看父親還是眯著眼睛,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捋著頷下長須說道:「只要沒摻和廣德府的事就好,要是有個別人不懂規矩,瞎摻和進去,我們知道也不要包庇,叫他們自己去衙門投案去。滁州、棠邑那邊,要是人能撤回來最好,其他事暫時也不要摻和……」
「咳……」韓文煥聽到這裡,這時候咳嗽了一聲,動了動身子,將手邊的拐杖碰倒在地。
其他人都沒有反應過來,韓道銘俯過身子,將拐杖撿起來,放好在父親身邊,放低聲音說道:「自水師主力覆滅於洪澤浦的消息傳到金陵,到這時候才過半個月,照道理來說,即便是那時候太后傳詔,敘州水營也不應該來得這麼快……」
八百里加急,那只是道理上的數值。
從金陵到敘州二千三四百里路程,山水險阻,與平原地區傳信,速度自然遠不一樣,再快怎麼也要八九天才能將消息傳到敘州。
再算上韓謙在敘州集結兵馬、作戰物資及戰械耗時,然後走水路沿江而下,怎麼也得需要二十天左右的時間才有可能趕到金陵城下。
也就是說,嚴格以時間推算,太后手詔應該是水師主力從邗溝北上就發出,時間上才勉強來得及。
「你是說,在水師主力北上之時,太后便已經料得有此一敗了?」韓文煥睜開昏濁的眼睛,問道,「即便是如此,那又有什麼問題,沈相與楊侯爺不是也早就強烈反對水師奔襲洪澤浦嗎?我是腦子有些糊塗了,但還記得楊侯爺過來找你的那天夜裡,恰好你家成蒙也正好回府里吧?」
「南逃回來的潰卒,說文瑞臨與梁帝的侍衛親騎當時都出現在鍾離,這裡面多少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啊,」韓道銘壓低聲音說道,「當初攻打潭州,文瑞臨應該是最早落到韓謙手裡吧?而有王琳這個前車之鑒,韓謙似乎很難說他也被文瑞臨迷惑住了啊?」
聽韓道銘這麼說,韓道昌、韓端等人驚懼的坐直身子。
他們到現在都還沉浸在韓謙率敘州水營重返金陵的巨大震驚之中,心緒都沒能稍稍安定下來,短時間內哪裡能想到這麼深的細枝末節之處?
「你們一個個都眼瞎了,韓謙為什麼就不能看走眼?再說你們一個個都恨不得將廣德府放一把火燒掉,韓謙即便早就識得文瑞臨有問題,他說的話,你們誰會信,他能阻止你們將大楚水師扔進洪澤浦送死嗎?」韓文煥一把將拐杖將韓道銘手裡搶過來,顫巍巍的拄著拐杖朝外走去,韓端、韓鈞要過去攙扶,也被他生氣的推開。
……
……
看著老爺子走出明居堂,好半晌韓道昌才回過神來,問韓道銘:「韓謙到底想做什麼?」
韓鈞、韓端眼巴巴的坐在那裡,這一刻他們心裡想問的也是這個問題。
「這些年誰能知道他心中真正所想?」韓道銘失魂落魄的坐在那裡,說道,「有一點是能肯定的,韓謙這次應該不會輕易回敘州了。」
雖然他韓道銘也有從龍之功,但從陛下登基以來,他深知他韓家的處境是極其的微妙。
以往韓謙遠在敘州,他自以為只要足夠小心,還是能應對局勢的千變萬化,不至於棋錯一招會淪為眾矢之的,但現在局勢變得更加的詭異、複雜,更加的波瀾涌動,他則多多少少感到有些力不從心了。
從昨日知道敘州水營東進的消息,短短不到兩天時間,韓道銘都感覺自己已經蒼老到心力交瘁、精力難濟的地步。
要是沒有陳年舊事,韓家內部沒有那麼多的曲折恩怨,他在朝中秉政,韓謙在外執掌兵權,形勢那真是再簡單不過了。
複雜就複雜在,外人始終不會相信他們與韓謙、與敘州早就恩斷義絕,而他們卻也不知道韓謙什麼時候記起前仇舊恨來,會突然捅他們一刀,將他們捅得痛不欲生、捅得鮮血淋漓。
「韓謙能重得太后的任用,我們這邊先表個態,舊事或許沒有那麼重要了……」韓端心虛地說道。
韓端的意思很明白,他們以前是有很多地方對不住韓謙,但韓謙真要是有野心的人,便更應該看到韓家所能帶給他的巨大利益,而不是盯在之前的過節上。
而韓謙既然能與太后、與信王那邊重新媾和到一起,韓端覺得他們這邊先表個態,事情未必沒有緩和的餘地。
「我們該要怎麼表態才能算有誠意?」韓鈞熱切的問道。
韓道銘很是疑惑的看了嫡子一眼,心裡想,要說韓謙心裡對韓家有什麼死結解不開,一是老三的死,二是他少年時寵愛的美婢曾被鈞兒侵佔,第三或許才算得到老二頭上,鈞兒怎麼會更期待與韓謙有緩和的餘地?
韓道銘卻不知韓鈞這幾個月來過得是何等的煎熬跟擔驚受怕。
特別是看到延佑帝權勢越盛,韓鈞心裡的驚懼越深。
他深知醜事一旦敗露,太后或許會被囚居宮深禁,不虞有性命之憂,但楊元溥絕對不會容他活下來,說不定還會隨便按個罪名,將他韓家滿門抄斬了。
不知道韓鈞之前心中的驚懼,也就體會不到他聽到韓謙奉太后手詔東進、李知誥奉太后手詔從巢州撤兵的消息是何等的狂喜。
不管與韓謙的前仇舊怨,太后重新掌權,甚至隨時有可能會更進一步臨朝干政,都決定著他不用再寢食難安的擔心頸項上的頭顱不保了。
他心裡的傲氣早就被死亡的恐懼折騰一盡,比起頭顱不保,低頭認錯又能算得了什麼。
韓謙想要權傾朝野,總不可能對韓家人趕盡殺絕,說不得還需要韓家助他一臂之力,而他也說不定能重回太后的身邊伺候。
想到太后那雪膩似玉的銷魂身子,韓鈞便禁不住小腹一陣陣的發熱。
見韓鈞都主張跟韓謙低頭,韓道昌說道:「要麼我去找馮繚、郭榮,跟他們去一趟棠邑?」
現在朝堂對韓謙的奏疏還沒有最後拿定主意,他趕去棠邑也算是一個態度,關鍵他代表韓家渡江到棠邑,跟韓謙會合,別人也不能指手畫腳說什麼,甚至不派人過去,反倒會有人說三道四。
韓道銘沉吟片晌,說道:「或許先叫致庸找馮繚他們到棠邑走一趟。」
陳致庸是韓道銘的二女婿,他與喬維閻以及庶出的韓成蒙、韓建吉,早年在韓家並不甚得到關注跟重用,因而跟韓謙也就沒有什麼衝突,甚至在荊襄戰事之後,韓成蒙等人在邵州等地任職,與韓謙、與敘州的關係還算是融洽。
目前韓成蒙、喬維閻都出京任職,陳致庸卻是在京里任著閑散差遣,頗為逍遙自在,韓道銘想著叫自己的這個二女婿去棠邑見韓謙,一來不那麼引人矚目,二來韓謙應該不會避而不見,或直接將人趕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