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子山東麓營寨原先是一座百餘戶人家居住規模的村落,守軍沒有據寨負隅頑抗與棠邑兵死拼的意思,因此寨子里的屋舍大體保存完好。
守軍撤離時也有縱火,但前夜下過大雪,屋檐院角都還積有殘雪,火勢沒有燒得起來。
不長的主街竟然都鋪了條石,沿街十數套宅院皆深闊、白牆黛瓦,看得出還是位於亭子山官道南側極為富庶的集埠,沒有毀於戰火,真是相當的幸運——當然,鱗次櫛比的屋舍多覆青瓦,寨子里沒有蓄積太多的柴草,也是在守軍倉促撤退時火勢沒有燒起來的一個主要原因。
馮繚與殷鵬走進充當臨時牙帳的大院,暫時未見韓謙的蹤影,卻意外看到李秀、李磧以及衛甄等人皆在大廳里跟馮宣、郭榮說話。
五尖山脈日前都還處於壽州軍的封鎖之中,但五尖山脈南麓距離滁河北岸就三四十里,而從滁河再往南到長江岸邊,也就三四十里而已,三五斥候探馬趁夜潛行通報消息,早就不是難事。
因而殷鵬在揚州時也早知道右神武軍及水師逃往五尖山的殘部情況,朝廷也明確勒令這部分兵馬歸棠邑行營節制。
浦陽河口一戰之前,韓謙下令要求衛甄率滁州城軍民撤入五尖山之事,殷鵬也略有了解,沒想到他們這才幾天此時會在這裡。
「侯爺他人呢?」馮繚見韓東虎與奚發兒都在大廳里,問道。
「剛進寨子就找了一間偏院補覺去了,叫我們再過半個時辰去喚醒他。」韓東虎說道。
馮繚點點頭,此時有太多的事情需要處理,人忙碌起來可以說是間不容髮,即便是韓謙都只能找零碎的時間得空眯上一覺稍養精神。
馮繚看了李秀、李磧、衛甄他們一眼,沒有說話,便直接找馮宣了解昨夜具體的戰況。
這些事也不用特地瞞著殷鵬,聽馮宣簡單的說過,他也知道李秀、李磧、衛甄等人為何此時出現在這裡。
昨日亭子山激戰時,敵軍除了五尖山脈南側玉屏山有一部分兵馬守著外,其他散於野外的壽州軍騎兵都被吸引到亭子山東麓過來。
李秀他們沒有留在五尖山堅守打游擊的心思,清晨候著機會便率騎兵殺出五尖山,趁著敵兵往滁州城撤退的機會,找到空檔撤到亭子山來。
這時候有兩千多兵馬就駐紮在營寨西北的山坳里休整,他們數人帶著隨扈進寨來見韓謙。
從鍾離城殺出重圍時,李秀、李磧手下就剩一千四百多騎兵,第一批撤出來的兩千多兵馬里有千餘人,是衛甄所率領的滁州守軍及官吏。
作為右神武衛軍前身的右廣德軍,前期除了浙東郡王府子弟外,便主要是溧水世家子弟及宗兵。
在整個金陵事變期間,追隨李普的李秀、李磧以及其他李氏子侄,與衛甄等人的關係相當密切。
衛甄之子衛煌也在右神武衛軍擔任都虞候一級的高級將領,但可惜除了李磧、李秀以及南逃回金陵的徐靖等少數將吏外,當時從鍾離城突圍的陳銘升、衛煌、李沖等大多數中高級將領此時都不知所蹤、生死未知。
敵軍到這時候還沒有公開圍襲鍾離的戰果,而從鍾離城突圍時戰場一片混亂,李磧、李秀以及曾率部殺出芽山接應水師殘部突圍的孔熙榮,也都不知道此時是不是還有一些僥倖沒有被殺死的將卒藏身在洪澤浦的沙堤葦草之中。
此時棠邑也無暇顧及去接援被困在石樑縣以北的小部分殘兵。
衛甄與李秀、李磧他們關係密切,他帶著千餘滁州官將及守軍先跟李秀、李磧他們會合,然後一起突圍到亭子山來,也是正常——畢竟在形勢逆轉前,大批世家宗閥趕到滁州城附近圈佔田地、掠奪奴婢,他們湊出上千匹戰馬還是正常。
而既然衛甄僅率千餘滁州守軍、官吏跟著李秀、李磧他們一起到亭子山來,就意味著之前逃入五尖山裡的兩萬多滁州城民眾,都被他們丟給孔熙榮了。
不要說韓東虎、蘇烈二人就在大廳里,不要說他們早就知道衛甄在刺殺案里所動的手腳,就算沒有這些,左右廣德軍在金陵事變期間的矛盾、分歧也不是一點半點。
聽馮宣說,李秀、李磧、衛甄率部趕過來,便直接要求見韓謙,想要借船前往舒州跟在潛山東南麓的李普、李知誥去會合。
半個時辰後,都未等韓東虎到偏院去喊,韓謙便披著一件襖袍,手裡抓著一張蔥油餅,一邊狼吞虎咽一邊與奚荏走進來。
韓謙到偏院補覺時,李秀他們還沒有進寨子,因此韓謙看到他們也是一怔,坐到中央長案之後,將衛甄、李秀、李磧召到案前問清楚是怎麼回事之後,說道:「新津侯昨日也送信過來,希望你們從五尖山突圍之後,能去舒州跟他們會合——既然你們也有這個意思,那我也不阻攔你們……」
李磧乃李普的幼子,李秀乃是李普的親侄子、浙東郡王李遇之子,其兄長李長風此時還在朝中任兵部侍郎,韓謙從來都沒有奢望他們真會率部留下來聽他的節制。
右神武軍覆滅僅剩千餘兵馬逃脫,但這不是將卒作戰不力,罪責追究不到李秀、李磧等率部奮勇殺敵的統兵將領頭上去,韓謙也沒有留難他們的借口。
至於衛甄,韓謙臉色一沉,陰惻惻的盯住他的臉,沉聲問道:「衛大人,本侯給你的手令,明明確確寫明要你率滁州軍民先撤往五尖山,在沒有接到本侯新的手令之前,凡事聽從孔熙榮都將的節制。你率滁州軍吏撤到亭子山來,是否有孔熙榮的許可?若有,請將孔熙榮簽發的手令出示給本侯看……」
韓謙此時還要與李知誥,與呂輕俠、姚惜水保持良好的合作,希望李知誥能率淮西禁軍,從西翼積極牽制住進駐巢州的五萬多壽州軍兵馬,這才不去留難李秀、李磧,會安排船送他們去舒州。
不過,他要是將衛甄及千餘滁州軍吏都放手,那他這個軟柿子也太好捏了。
巢湖以東到邗溝三百里縱深皆是棠邑行營所轄戰區,滁州作為棠邑行營所轄戰區的核心經制州,官吏軍民皆受韓謙的節制。
衛甄這輩子也經歷無數風雨,面對韓謙的質問,神色也算鎮定,說道:「陛下有旨著衛某聽從韓侯節制不假,但衛某好歹是朝廷從四品的一方大吏,韓侯卻要求衛某聽從一員連信印皆無的裨將命令行事,未免有些太刁難衛某了吧?衛某聽從韓侯命令,率滁州城軍民撤入五尖山蟄伏十二日,韓侯再無新的命令過來,特率一部分兵馬與李秀、李磧將軍會合殺出敵圍,請問韓侯,衛某有哪點做錯了?」
衛甄身為一州刺史,即便朝廷有旨著他聽從韓侯的節制,但在五尖山脈之中,他的品秩最高,理應是以他為首,孔熙榮、李秀等將要受他的節制,所以他也是理直氣壯的反駁韓謙手令里要求他聽從孔熙榮節制的那部分是亂命。
「你怯戰私逃,竟然還有這些多的借口,本侯不與你爭辯,你有什麼理由,去跟陛下解釋去吧!」韓謙蠻橫的拍著桌案,說道,「來人,將衛甄給我捆起來,押去樞密院追辦其怯戰私逃之罪!」
衛甄在京畿世家宗閥里聲望頗重,兼之他守滁州城以及撤逃等事並沒有大的把柄可抓,韓謙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節外生枝,當下也只能先將他趕回金陵,以便能將千餘滁州守軍扣押下來拆散編入諸部,補充棠邑兵昨日這一仗損失的兵馬,準備參加下一階段的戰事。
只要韓謙不當場斬殺衛甄,自身都有求於人的李秀、李磧也不會說什麼,只是沉默著的看著衛甄及在外面等候著的扈隨,被韓謙下令捆綁起來。
韓謙簽了手令,叫馮宣派人去接管滁州守軍,安排船隻送李秀、李磧所部去滁河南岸,叫他們繞到大刺山西南的武壽河口,等到那裡他再安排大船送他們去舒州。
待李秀等人走後,韓謙才問及馮繚昨夜與殷鵬所談及的具體合作條款,將馮宣、郭榮以及親自押運一批戰械趕到亭子山的楊欽以及馮翊等人喊過來,討論一番覺得沒有什麼紕漏,便要馮翊代表他跟著殷鵬到揚州走一趟。
「對了,我這次過來時,大人特地著我將幾冊書送給侯爺,」殷鵬待要辭行,直接從亭子山乘船與馮翊趕回揚州之際,想起一件事,說道,「這些書我都留在前岸營寨之中,侯爺記得收下。」
「那請替我多謝王大人。」韓謙心裡疑惑王文謙沒事送他書作什麼,他跟王文謙真有這麼深厚的交情?當然,他也不可能叫殷鵬回揚州時,特地再將書給拿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