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繚隨同韓道銘便服趕來見楊致堂,就想著瞞過有心人的耳目,通稟後悄然從側門進的壽王府。而楊致堂一開始也絕不想聲張這事,便特意將韓道銘、馮繚安排在王府角落裡的偏院里會面說事,都沒有叫府里的賓客、內吏參與陪同。
沈漾登門說事,為示光明磊落,則先遣人來遞拜帖,搞得王府上下皆知,楊致堂也是照著規矩,率王府內吏賓客將沈漾、薛若谷、秦問、張潛等人迎進正堂,一番禮數之後才進入正題。
所以柳承嗣等內吏賓客跟隨楊致堂,陪同沈漾說話時,並不知道韓道銘、馮繚此時就在府里。
韓道銘、馮繚得知沈漾這時候帶著私歸金陵的薛若谷,天黑之後趕過來見楊致堂,又怎麼可能猜不出沈漾的來意?
當然,沈漾登門過來,韓道銘、馮繚也沒有什麼好擔憂的。
婚約之事,確實是他們散播的風聲,但在散播這個風聲的同時,還有意誤導市井之民誤以為這風聲是從壽王府傳出來的。
說白了,他們除了要為韓謙與王珺成婚之事做鋪墊之外,還有就是藉此事試探楊致堂的態度,試探信王楊元演是否之前就暗中與楊致堂有聯繫。
恰恰是後兩點都確認過之後,馮繚今日才隨韓道銘趕來壽王府,找楊致堂攤牌的,就是要楊致堂出面當這個說親之人,確保在未來一段時間內,三方的關係、利益能更密切、更直接的捆綁在一起。
韓道銘既然挑明這點,楊致堂也沒有什麼好扭扭捏捏的,說道:「黔陽侯與文謙公之女也是幾經波折,才修成正果,本王能成全美事,怎麼會推辭?除這事之外,本王還有事情找韓尚書、馮大人商議,我們去前堂坐下說話?」
「王爺先請。」韓道銘伸手請楊致堂先行。
韓謙要與王珺修成正果,還需要「三書六禮」,但在朝堂諸王公大臣眼裡,壽王楊致堂欲代韓謙前往揚州提親這事一經公開,便代表著棠邑、淮東、壽王府三方媾和到一起了。
因此,有些實質性的事項這時候就可以直接談下去了。
而無論是淮東軍資糧秣供給,還是沿海加強防禦、抵擋梁軍襲擾等事,也都不能再拖延下去。
目前淮東與壽王府的目標都非常的明確,淮東得了棠邑支借近二十萬緡錢糧,僅能將危機往後拖延一兩個月,後續需要更多的錢糧增援,一直到淮河南岸的防線及屯墾體系恢復過來。
目前淮東那邊提出要求是每年輸入一百萬石糧谷,至少還維持三年。
無論是棠邑還是壽王府,不可能淮東那邊提出什麼條件,這邊就不加限制的進行配合、給予滿足。
韓道銘、馮繚隨楊致堂及王府諸吏進入王府正堂凌雲閣列案而坐,先討論的就是這個問題。
「信王殿下獅子大張口,就算沈漾等不從中作梗,朝廷也擠不出太多的錢糧,我們只能另外想辦法替淮東紓解危困。照我看,各方籌濟,每年能湊出三十萬石糧谷,連著湊兩年已經是極限了。」韓道銘直接進入正題說道。
不要說淮東沒有人在這裡,目前只是他們與壽王府商議這事,就算信王楊元演在這裡,韓道銘也會直接這麼說。
再說了,他們所提的條件,淮東與壽王府也必然會千方百計的加以限制。
要不然,韓謙希望將揚泰兩城的二三十萬災民都遷入棠邑安置,信王楊元演就會毫不猶豫的應允下來?
楊致堂知道支援淮東錢糧的數目規模自然要往下壓,不能完全滿足,他們對淮東也不能沒有鉗制。
要不然的話,淮東隨時有可能反過來將他們賣得一乾二淨。
不過,就算每年僅額外提供三十萬石糧谷,對此時捉襟見肘的朝廷而言也是天數,更不要說沈漾等人會加以阻撓了。
對韓道銘的話,楊致堂也點頭贊同,同時又說道:「問題還是每年能從哪裡湊出這些錢糧來?」
壽王府目前是有錢糧富餘,但後續右龍武軍要想儘可能減輕阻力,甚至乾脆利落的繞過沈漾等人的阻撓,成功的新編一部水軍,最好的辦法還是先期自行籌措軍資糧秣。
這麼一來,壽王府所謂富餘的錢糧,也是不夠用的。
新編水軍,不僅限於將卒兵甲衣食的供給,還要裝備相當的精銳戰船,還要進行水軍大營及塢港的建造,也至少需要招募匠工建造一座修船場,這些所需要的錢糧數目更大。
「我韓家勉強還能額外湊出一百萬緡錢來,至於要怎麼用,便要找王爺商議。」韓道銘作勢斟酌片晌,臨了說道。
「……」不要說楊致堂了,柳承嗣等王府內吏也皆是震驚。
目前樞密院、度支使每月都撥大量的錢糧給棠邑,但明眼人都能看出韓謙在棠邑每個月的耗用,遠高過此數。
韓家此時大肆出售在宣歙等地的田宅。
朝堂王公大臣都認為除了韓道勛、韓謙父子經營敘州有功外,此時棠邑大筆的錢糧耗用,主要是靠韓家供給。
沒想到在這種情況下,韓家還能再額外籌得上百萬緡錢糧。
當然,震驚歸震驚,他們卻沒有想到韓道銘在說謊。
畢竟當年皇陵案,抄沒馮氏族產,就得五百餘萬緡錢糧。
在這之外,據說當時的臨江郡王府還額外查抄到上百萬緡財貨,用於削藩戰事前期的籌備。
韓家除了數十萬畝田宅、擁有數千奴婢外,早年在宣州開採銅礦、鑄造銅器,是眾所皆知的事情,要是韓家黑心一點,一直都在暗中私鑄錢幣,這些年到底積攢多少財富,這還真不是外人能窺破的秘密。
震驚之餘,楊致堂與麾下王府諸吏更關心的,還是韓家這次額外拿出來的這筆錢糧,他們能不能從中分潤一部分,而不是都用去支援淮東。
再不濟,他們也希望能先從敘州賒借百餘艘大小戰船,解決掉新編水軍的戰船問題。
敘州所造戰船,也是需要成本的。
需要採購鐵木原料,需要支付匠工薪資,一艘兩千石載量的列槳戰帆船,在造成之前就需要支付上萬緡錢,對外售價則近三萬緡錢。
其他船型稍小的大翼船、排槳船則要便宜一些。
右龍武軍旗下新編一都能在長江深闊水域及近海作戰的水軍,以正卒兩千、船工水手兩千計算,需要三艘列槳戰帆船,以及相應、總計超過百數的大翼船、艨沖、哨船、赤馬舟等,僅成本計就需要十五六萬緡錢,敘州作價三十萬緡錢,就已經相當夠良心了。
以同樣的價格,向江東世家手裡控制的造船場購船,肯定造不出更精銳、更堅固的戰船來。
而此外還要修建水軍大營、塢港、修船場,在諸屯營軍府之外,額外招募兩千正卒、兩千水手,配給兵甲、安家錢,前期怎麼都需要上百萬緡錢才能叫新編水軍初成規模。
而只要新編水軍初成規模,就相當於生米煮成熟飯,楊致堂怎麼都要想辦法叫朝廷支給後續的軍資糧餉;即便朝廷拿不出來,他也有辦法叫地方捐輸軍資,卻不用他再為這事發愁太多。
說起來,萬事還是開頭難。
所以說,最最基本的,壽王府都要以拆借的方式,先從敘州拿到這批戰船,要不然什麼事都是假的。
壽王府這個要求不算過分,韓道銘、馮繚也是代表韓家、代表敘州滿口答應,但作為拆借便需要抵押,便需要計算錢息。
錢息很簡單,當世民間借貸錢息高得難以想像,韓家僅需要十取其二已經可以說是相當的有誠意。
借期三載,這批戰船交付後,也就意味著三年後壽王府連本帶息,需歸還韓家四十八萬緡錢。
而右龍武軍的水軍大營及修船場需要建在京畿、棠邑、揚州、潤州之間、位於長江之中的鰲山島,作為這筆拆借的抵押物。
三年之後,壽王府不能連本帶息歸還這筆拆借錢,包括水軍大營及修船場等在內,鰲山島就要抵充給棠邑。
到時候棠邑兵也會毫不客氣派兵進駐鰲山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