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底,袁國維與韓道昌他們這一行的任務算是徹底完成,也該踏上返回金陵的路途,回京復旨了。
袁國維、韓道昌動身這天,韓謙與王珺特意出沈家集給他們送行。
天穹飄著綿綿春雨,韓謙怕王珺舉傘太累了,他接過油紙傘來,將他與王珺兩人都遮擋在雨下。
這天說溫潤就溫潤起來了,山麓溪谷間冒出青青的草芽,天地間的顏色也水潤多了。
韓謙也不當袁國維是外人,臨別時又撿些緊要的話相告:
「烏金嶺大捷得之不易,為鞏固勝果,我在奏疏里請求朝廷敦促新津侯從武勝關、平靖關往北進攻霍州、光州,儘快將光霍兩州收歸為大楚疆域。而左龍雀軍也應隨新津侯進入光霍兩州作戰,而不是留在舒州毫無作為。而壽州軍經此重創,但考慮到徐明珍隨後還有可能放棄巢州城,將防線繼續往後收縮,我棠邑兵在淮西猶承擔著極大的軍事壓力,我這次在奏疏里還特請陛下恩准將棠邑兵擴編為左右兩軍,到時候還要袁大人幫忙說項……」
「力所能及之事,袁某必不會推卻。」袁國維披上雨蓑,朝韓謙及王珺等送行諸人拱拱手,與韓道昌跨上軍馬,在扈隨的簇擁下,沿溪道往南而去。
袁國維、韓道昌他們這一次只需要穿過淮陽山腹地趕到龍潭河上遊河畔,便能乘舟東進。
之後又馬不停蹄的經巢湖、裕溪河進入長江,三月四日便返回到金陵城。
袁國維沒有隨韓道昌前往韓府飲宴,直接返回宮中復旨,但踏入宮中的那一刻,他還是能感受到宮裡洋溢著微妙的氣氛。
會有這樣的氣氛,袁國維也不覺得有唐突、奇怪的地方。
照規矩,韓謙的奏疏要先送到中書省,不需要他攜帶進宮。
袁國維回宮後,先派身邊隨行的小宦前往崇文殿通稟,但一直到天色暗沉下來,延佑帝都沒有派人過來召見他過去問話。
陛下不召見,袁國維也不焦急,天黑之後,姜獲帶著兩名青衣小宦,提著兩提食盒過來找他喝酒。
月朗星稀,天氣也僅略有些清寒,袁國維直接在院子里擺下酒菜,著青衣小宦都退出去,與姜獲兩人在新月之下飲酒閑聊。
「你就不問問陛下這幾天什麼反應?」姜獲見袁國維悠然自得的飲著酒,忍不住先問道。
「烏金嶺大捷來得太快、太迅猛,太令人措手不及了,叫各家想拖後腿而不得,還能有什麼好問的?」袁國維攤手反問道,「總不能怪黔陽侯這一仗打得太順利,又太出乎人所料了,不給各家時間拖後腿吧?」
姜獲搖頭而笑,他與袁國維共事多年,交情莫逆,過了一會兒,才壓低聲音說道:「陛下、太后前日夜裡召沈相進崇文殿,詢問可否著新津侯節度隨郢諸州軍事,沈相沉默了許久,未說可,也未說不可……」
「陛下除了用他最忌諱的兩人相互制衡之外,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大楚開國二十一年,除早初浙東郡王節度吳越之外,便沒有設過節度使,現在再開這個特例,往後的事情怕更不好收拾了吧?」袁國維苦笑著搖了搖頭,也不知道該怎麼評價姜獲所說的這件事。
姜獲也不想多議論這事,只是告訴袁國維有這事,便岔開話題,繼續說及金陵近幾日發生的其他事情:
「你或許還不知道,樞密院昨日接到信報,說壽州軍昨日著手清轍巢州城裡的民戶——樞密院估計壽州軍最快可能在四月中下旬之前就要撤出巢州,要不然等到南淝水河的水勢再漲起來,棠邑水軍的大艦能夠長驅直入南淝水河,他們會變得更被動。而在你們回來之前,昨日早朝時御史台有官史上書請求給黔陽侯加授棠邑行營都統制置使,總攬淮西軍政事務……」
「這也是題中應有之意,但這樣也好,大楚北線正式劃為三個戰區,多少也能少些牽扯。」袁國維說道。
「新津侯的權勢還是太重了,卻不知慈壽宮那邊為何如此信任新津侯?」姜獲微微蹙著眉頭,眼瞳裡帶有疑惑的問道。
袁國維這段時間不在金陵,但也能料到李知誥除了之前得以都督襄北五州軍事不說外,這次又將直接賜授旌節、出任襄北節度使,應該還是慈壽宮那邊在全力推動。
要是大楚北部防線真照三個戰區進行調整,淮東負責洪澤浦以東的淮河下游地區,韓謙在淮西負責從霍州東部往壽州、濠州南部延伸帶對梁軍的防線,規模都不及襄郢隨鄧均五州組成的西翼戰區。
襄北西面經漢水與蜀國梁州接壤,西北經丹水要防範梁中關中兵馬,北部經南陽盆地,與梁軍在汝蔡兩州的兵馬對峙,而東部經淮陽山與桐柏山的山口,又與北部壽州軍所控的光、霍兩州對峙。
看上去西翼戰區承擔的軍事壓力最大,但這也意味著朝廷後續往西翼輸入的資源最多,授予李知誥執掌的兵權最重。
除了襄北五州地方兵外,禁軍三支精銳戰力左龍雀軍、左武衛軍、左神武軍,可以說是禁軍最精銳的戰力,都將接受李知誥的節制、調遣。
又或者慈壽宮那邊是以此為理由、借口,才給李知誥開加授節度使的特例吧?
對這種情形,袁國維也不想深究太多,說道:「新津侯權勢是重,但新津侯到西邊後,要是不加把勁,淮上諸州恐怕都得是黔陽侯收復了。」
「也是,早知道如此,我之前就應該將這傳旨的差事討過來,」姜獲笑問道,「你快與我說說,烏金嶺到底是怎麼打的,怎麼就稀里糊塗的勝了?」
「傳回樞密院的函文里,沒有提太多?」袁國維好奇的問道。
「你沒有密折送回來,黔陽侯能事無粗細的都稟於樞密院知曉?」姜獲說道,暗示袁國維在這件事上要想好說辭。
袁國維奉旨慰軍,便有監軍之權。
樞密院接到烏金嶺一役的捷報,比實際時間要延後十三天,韓謙可以說道路阻塞,他派出的信使被敵軍半路攔截了,沒有人會去拆穿他的謊言,但是袁國維為何沒有及時將消息派人傳回來?
而這次隨袁國維前往淮陽宮的隨扈,都是宮裡的宦官,他們中可不是誰都會替袁國維守口如瓶或編造謊言的。
「我僅僅是奉旨勞軍去的,近身也深感身體多有不便,興許該是跟陛下告請還鄉的時候了。」袁國維淡淡說道。
姜獲點點頭,他與袁國維都是花甲之年,也沒有幾年好折騰,陛下要是放他們告老還鄉,或許享受幾年的田園之趣,但陛下會放他們告老還鄉嗎?
這個話題太沉重,當下兩人岔開話題,聊起烏金嶺一役的具體情形。
「如此說,黔陽侯率兵馬出浮槎山,壽州軍沒能不計傷亡的攔截,便已經註定大敗了啊!」姜獲聽完袁國維所述,禁不住感慨地說道,「而徐明珍對淮陽山裡的山民逃戶不甚重視,也是致敗之因。」
「是啊,淮陽山裡到底有多少丁戶,還沒有統計,但僅南淝水河及龍潭河在山裡的支幹流,涉及面並不特別廣,黔陽侯進入之後第一時間所控制的近五十座民寨便有近三萬人丁。加上從安豐寨俘獲近兩萬軍民,黔陽侯在大水侵灌敵營之前,就補充了逾六千兵馬,還控制住南淝水河上流的主要溪道,要不然這一仗黔陽侯也打不贏……」袁國維感慨說道。
雖說早初在淮陽山裡僅有不到四千新兵是自願應募入伍,但在拉據戰中見精銳將卒損失太大,韓謙隨後就將安豐寨所俘獲的其他近兩千精壯強行趕上柵牆參與防守。
從浮槎山穿插北上到烏金嶺決水大敗敵軍,棠邑兵也累計戰死重傷將卒逾五千人。
要不是新兵承擔了其中近六成的傷亡,韓謙在烏金嶺也支撐不到決水潰軍的那一刻。
金陵事變期間,袁國維差不多全程參與了赤山軍及左廣德軍的組建,對此感受尤其深刻,暗感這或許才是韓謙與當世名將最大的不同之處,而非他神鬼莫測的算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