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珺走進院子里來,香雲提著鴿籠跟在她身邊後。
看到韓謙與奚荏坐在院子里說話,王珺高興地說道:「前天王樘去龍潭,我特意叫他將阿紫、阿朱也帶去龍潭放飛,你們看,阿紫、阿朱剛剛都飛回來了,還帶回王樘在龍潭寫的信!」
王珺從香雲手裡接過鴿籠,叫韓謙、奚荏看籠中一對灰白色的家鴿。
「是嘛?!」奚荏振奮的問道。
遠距離快速傳訊在當世乃是最難解決的難題之一,但棠邑發展到這一步,迫切建立體系更完整、更嚴密的情報偵察傳遞體系,又極為迫切需求。
雖說當世對禽鳥傳書,特別是家鴿傳書有一定的認識,韓謙在敘州時也想過這個問題,但是卻沒有做這事的條件。
當世即便有一些世家子弟養家鴿賞玩,但也是極少,而且敘州與他們的關係也絕談不上和睦。
此外,利用家鴿的歸巢屬性,進行應急通信,只能是單向的。
也就是說,家鴿在甲地飼養,最終只能在外地放飛家鴿,由家鴿將信件帶回鳥巢所在的甲地。
而要確保家鴿的認巢能力不減弱,帶出鴿巢的時間不能太長。
這時候想要確保某個地點對鴿巢所在地的應急通信功能確切有效,差不多需要同時餵養多組信鴿,輪替著帶到外地去。
這樣才能確保信鴿主要時間留在鴿巢餵養,儘可能縮短在外地滯留。
此外,家鴿長距離飛行,選種、培育、伺養以及對疫病的防治要求極高。
當世即便對家鴿傳書有一定的認識,但諸多複雜的技術性問題都決定了。
有史以來還沒有哪家政權有能力正而八經的大規模伺養信鴿作為應急通信的手段,長期以來,偶爾會有個別世家子將其當作玩耍物養著玩。
還是在烏金嶺大捷之後,王珺託人從湖州找來幾對家鴿,著身邊的侍婢先餵養起來,目前才孵化到第三代。
還是要去年入冬時,將一部分雛鴿帶到淮陽大營餵養,最近才著手驗證通過信鴿,外部地區與淮陽大營的應急通信能力。
目前看似有些效果,但要據此建立真正的應急通訊體系,還要克服太多的困難。
好在棠邑的資源,目前算是稍稍寬泛起來,同時又正著手建立更完善、強大的情報偵察搜集體系,有些事也有條件去推動。
著香雲將一對灰羽家鴿放回到鴿巢里,王珺這才注意到從定州傳回來的秘信,看過片晌後,蹙著秀眉沉吟說道:
「或許未等梁軍攻陷潞州,王景榮便會勸說王元逵投靠蒙兀人……」
奚荏吃了一驚,有些不確定地說道:「王景榮手掌晉軍東北邊兵精銳,坐擁河朔最肥沃的三個州,不至於這麼沒骨氣吧?」
王珺說道:「晉帝駕崩,太子被逐朔州不得進太原府,潞王竊位,王元逵擁兵塞井陘,拒潞王兵馬進入河朔,此時看他應該還是要奉太子登位。而梁軍伐北,王元逵雖然以晉將自居,先殺梁使,但後續用兵多有猶豫,一直到梁軍圍潞州,其兵馬前鋒都沒有正式從太行山殺出,這裡面就有一些矛盾之處了……」
韓謙點點頭,說道:「要說王元逵殺梁使,乾脆利落的表示絕無投梁之意,出兵便不應該猶豫,這背後多半是成德軍內部有分歧。」
「有分歧,也不應該那麼乾脆利落的殺了朱裕派去的遊說使者啊。」奚荏說道。
王珺說道:「現在能確認王景榮乃神陵司舊屬,倘若假定是王景榮在裡面搗鬼,甚至王元逵在一定程度上,也是被王景榮牽著鼻子在走,很多事情便能解釋得通。殺梁使,並不需要多少人參與,甚至王景榮先斬後奏,先使人殺之,便能迫使王元逵捏著鼻子先認下來。而兵馬調動以及從井陘出兵西擊梁軍,牽涉面極廣,成德軍大大小小的將領意見能否統一,輜重戰械以及糧秣的籌備會不會被人故意拖延,就不是三五人能暗中操控的了……」
「你是說王元逵未必真想跟梁軍翻臉,有可能是開始被王景榮用手段脅裹沒有選擇,後續王景榮也會逼迫王元逵投向蒙兀人?」奚荏問道,細想也確實有這個可能,不然很多事情真是解釋不通。
王珺說道:「我覺得確有這個可能。王景榮乃是神陵司舊屬,與梁軍有深仇大恨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既然從晚紅樓得到《天工匠書》,當也知道《天工匠書》早就傳到梁國。而在梁帝朱裕的親自干預之下,雙爐煉鐵等法在汴京、洛陽得到遠比成德軍更為廣闊的推廣跟應用,王景榮也就比北邊絕大多數人心裡都要明白潞州難守,而潞州失陷後,成德軍僅靠三萬多精銳邊軍以及三個州的地盤,是很難抵擋不住梁軍東出井陘的!我們此時實要考慮王元逵投蒙兀,使蒙兀鐵蹄得以從河朔平原長驅直入,直接奔襲梁軍重鎮魏州的局面。當然,王景榮與晚紅樓確有密切聯絡,那針對成德軍在定州可能會有的動作,呂輕俠、李知誥應該會提前有所準備,我們或許要更密切的盯著義陽一線的動靜……」
奚荏無法確認王元逵是不是會像王珺所判斷的那般,輕而易舉的就投向蒙兀人,但王珺說棠邑此時應該時刻盯著晚紅樓在義陽的動靜,她覺得再正確不過。
韓謙敲著院子里的石桌,思慮片刻,跟守在院門口的侍衛說道:「你們將郭榮、馮繚、田城、郭卻、韓東虎他們找過來。」
整個冬季,韓謙在迎接袁國維到任後,並沒有留在東湖或歷陽,而是很快就率領侍衛騎營趕到新置的淮陽縣,一直到二月初旬,都留在金烏嶺河谷、以沈家集改建的淮陽大營里坐鎮。
整個冬季,韓謙都親自敦促在烏金嶺南側、南淝水河上游兩岸的淺丘河谷里,建造一座城池。
淮陽山東北坡腹地,存在大片的溪谷、河谷平原,但怎麼算都是山區,建造城池的成本與難度,要數倍於平原地區。
不過,淮陽山東北坡百餘里縱深,即便後續不斷的往外遷出人口,腹地棲息繁衍的人丁都不會低於七八萬,這已經是達到一個設立上等縣的標準了。
為加強對淮陽山東北坡腹地的統治,避免豪民大戶反攻倒算搞反撲,以及為了儘可能的就地開採礦場、開發資源,藉助上游溪河的水力、水運,發展治煉、鑄造、織紡、榨油、制皂等業,支撐對烏金嶺北面的防線建設,不用什麼物資都從東湖大費氣力運來,都有集中建造山城的必要。
這也能充裕的使用山裡的富足勞動力,改善耕地緊張、民戶貧困的局面。
當然,韓謙冬季到烏金嶺來坐鎮,也是方便將壽州軍東線精銳兵馬都吸引過來,以便能緩解其他地方的防禦壓力。
還有一件事,就是韓謙親自指導華柱尖以西山區的底層貧困及奴婢發動工作。
從華柱尖到淮陽山西側的九里關,直線距離約一百七十餘里,屬於淮陽山縱深更為廣闊的北坡地區。
即便這些區域山嶺頗險,腹地沒有東北坡及東坡那麼多的溪谷、河谷平原,但這些年藏入其中棲息繁衍的山民,保守估算也在八萬到十萬人之間。
特別是烏金嶺大捷之後,壽州軍強制勒令霍州南部的民戶北遷,使得這一次又有大量的民戶逃入山中。
通往北坡腹地、地形相對平緩的河谷、溪谷通道,都集中在壽州軍控制之下霍州南部地區。
他們從東北坡這邊直接過去,要翻越以華柱尖為中心、一大群上千米,甚至一千七八百米高、冬季積滿皚皚白雪、地形極為崎嶇、極其陡峭的崇山峻岭。
而嚴寒的天氣,厚積的冰雪,更是阻止壽州軍將卒從這一險峻山區通過的障礙。
不過,有如王珺之前所言,在壽州軍將卒寒冬時節具有相當程度的禦寒能力之前,棠邑軍在寒冬季節作戰,實際上擁有更大的相對優勢。
於是,這個冬季,韓謙還是從諸部徵調精銳,以十數人或三五十人為一隊,翻越峻山崇嶺,進入淮陽山北坡地域,趁著冬季壽州軍無力進山干擾的時機,發動北坡山裡的底層貧民及奴婢,武裝起來反抗豪民大戶的壓迫與盤剝。
游擊作戰的真正精髓,絕不僅僅是派出小股精銳兵馬牽制及襲擾敵軍,在戰略層次上,主要還是發動敵占區的底層貧民建立根據地。
這在壯大自身的同時,實際上還是要大幅壓縮、減少敵軍所能控制的人口與土地,從而削弱敵軍獲得補給的能力。
淮陽山北坡游擊戰事,主要是孔熙榮負責,也是從他所部抽調擅長山地游擊作戰的精銳。
棠邑軍目前大部分的將卒主要來自於收編淮西流民,其中也不乏對北坡山地熟悉的將卒,甚至有一小部人就是不堪豪民大戶盤剝,逃出來找營生的山民。
借著風雪與嚴寒的掩護,以霍南特遣營的名義,數百小股精銳挑選出來後,進行一定時間的突擊學習,然後分散進入北坡,與軍情司前期潛入的斥候探馬會合,三個月後霍南特遣營的兵力已經擴張九千餘人,攜家小逾三萬眾,差不多已控制北坡大半的腹地。
目前最大的問題,就是華柱尖附近的峰嶺山勢、深峽險壑太過崎嶇,小股人馬能勉強過去,但大宗物資補給過不去。
沒有精良的兵甲戰械,沒有大宗物資的補給,霍南特遣營兵馬雖大,但戰鬥力有限,或與鄉兵相當。
不過好在韓謙在淮陽坐鎮,徐明珍除了在霍州南部建立更嚴密的防線,暫時還不敢集結大股精銳兵力,強行攻入北坡腹地里去。
這就給霍南特遣營修整以及淮陽在華柱尖、潭陽峰附近搶修一條連接白水河谷與南淝水河上游燕子溪谷的崖壁棧道贏得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