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端鐸在金陵、東湖相繼完成既定的和議任務之後,十二月初趕到壽春,便暫時先留在壽春負責協調增援物資的轉接。
雖說壽春對岸,乃是徐明珍控制的潁州,但通往許州、汝州北部以及通過支流賈魯河(鴻溝)通往滎州境內,與黃河相接的沙潁河(潁水),入淮口就在壽春對岸的潁州境內。
每個月六七百萬斤的糧秣及其他物資,水路船運永遠是最省事省力的。
要不然的話,少說需要徵用上萬名民夫、上萬頭騾馬及相應的大車絡繹不絕的南來北往,還必須徵用大量的民夫保證沿途的驛道、馳道通暢,那個就勞民傷財了。
棠邑支借增援物資對此時的河淮聯軍在西翼作戰極其重要,又涉及從譙穎兩州過境。
此外,梁楚訂立和議,關中梁軍將有一部分人馬從梁州乘坐赤山會的商船東歸,壽春也是指定的中轉點。
郭端鐸身為梁國大臣級官員,如此艱難時刻,自然是要暫時留在壽春督辦諸事,以免出什麼岔子。
而棠邑這邊,主要由兼領壽州刺史的田城以及王轍等軍情參謀專司中原、河朔等北地事務的官吏,與郭端鐸進行交接。
壽春自秦漢以降,就具有極重要的戰略地位跟軍事價值,位於水陸交通樞要,又有利於防禦的自然環地,又水土豐沃、物產豐饒、歷來都是中原大亂時諸方爭奪的核心。
在前朝大規模開鑿東線大運河,而巢湖通往長江的裕溪河(濡須水)以及安豐渠等水道積淤嚴重之後,壽春以及淮西的戰略地位才稍稍降下來。
要是站在整個江淮、河淮大地的角度去看,河淮、江淮間的水運核心還是以邗溝(山陽瀆)為主的東線水道,但站在棠邑或淮西的角度,從裕溪河經巢湖、淝水河溝通江淮的這條水道,可以說是淮西的生命線了。
韓謙這三四年都是不遺餘力的疏浚拓寬裕溪河水道,年初修復安豐渠之後,對安豐渠以及淝水河接巢湖的兩百多里水道持續疏浚都沒有停止下來,而是作為一個常項工作,分解到沿岸的縣鄉有司繼續執行。
韓謙要將裕溪河、巢湖、淝水河進一步打造成溝通江淮的核心水道,東湖才能在戰略地理位置之上,超越揚州。
而壽春作為這條核心水道的北口,將來在棠邑版圖上的重要性,也就自不待言了。
當然,在此之前,壽春早年乃是天佑帝任淮南節度使時的治所,之後又一直是徐明珍任壽州節度使的治所、衙府所在。
壽春城池雄闊,外城即郭城或稱羅城,周長十三里,城牆夯土而成。
壽州軍撤出時,近六萬民眾皆居郭城之中,耕種郭城內外的田地近四十萬畝。
內城即子城或稱金城,周四里,城牆覆磚石,高峻險陡,城牆外還有深濠,可謂是固若金湯。
壽春城北倚八公山,北淝水河從東面繞城而過,又有多條渠道引水入郭城,供郭城內農田灌溉及生活所用;郭城內外還築有六座堅固的營城。
出壽春城往北二十餘里,在八公山的北麓余脈上,則是淮河中游的形勝之險、有淮河第一峽之稱的硤石山(硤石口)。
淮河從西往東,抵達八公山西麓之後,為山勢所阻,轉折往西北而行,穿過硤石山繼續往東流淌。
淮河浩浩蕩蕩而來,流經此硤石口河段被兩岸崖石收縮最窄處僅有七十丈寬,以致夏秋時淮河上游每年大水,狹窄的硤石口無法及時泄水,在硤石口上游兩岸地區常常會形成大區域的滯洪帶,侵害農耕生產極烈。
徐明珍在硤石山兩岸各修築兩座堅固營城,同時於八公山西麓面對淮河的緩坡又修有一座營城,以護東硤石與壽春之間的隘道,防止敵軍從對岸強渡淮河;而鳳台城則位於硤石口以東僅十二三里處。
如此密集的城壘群——大多數城壘千百年來就有留存,天佑帝及徐明珍更多的只是先生在殘址或遺址上進行修繕、加強——外加硤石口、八公山、淮河以及城東北淝水河及瓦埠盪等特殊的地理位置及地形,就構成壽春獨特及易守難攻的嚴密防禦體系。
梁楚在創國之前,就頻頻交戰淮河南北,三十多年來,梁軍多次從淮西渡河南下,還沒有一次能成功的撕開壽春如此完備的防禦體系。
倘若徐明珍這次不主動從壽春城撤出,韓謙也只能先攻佔霍邱、鳳台,然後再佔領八公山,切斷壽春城與硤石口的聯絡後,再對城中軍民進行圍困。
要不然的話,真要直接去強攻壽春城,棠邑軍還不知道要付多少傷亡呢。
壽春內外城街巷縱橫,屋舍整飭,沿街店鋪極多,也琳琅滿目。郭城之內還座落著大大小小的各類匠坊工場數十座。
壽春長期以來就一直都是淮西的經濟、政治及軍事、文化中心。
目前棠邑除了在壽春駐入八千多馬步軍、水軍外,韓謙還給壽春調來上千名工師、匠工及家小,恢復壽春以兵甲戰械為主的匠坊工場生產,還確定年後就要在黔陽、辰中以及東湖之外,於壽春成立第四座綜合性學堂。
除刺吏田城外,州長史、司馬、諸曹參軍以及壽春縣令都是韓謙親自選用的幹練官員——考慮到徐明珍沒有那麼老實,王轍暫時入駐壽春,一項長期要做的工作,就是甄別壽春六萬民眾里有多少人乃是徐明珍暗中派遣潛伏下來的密間。
而棠邑在東湖大堤之後,新的一項大型水利工程龍池山堰湖,也即將於年後在壽春城西南的龍池山北麓開工。
壽春城西南,也就是位於北淝水河以西、壽州西部與霍州交界的龍池山地區,乃淮陽山余脈。
那裡峰嶺縱橫交錯,特別是東、南、西三面地勢較高,而北面地勢低洼,向淮河傾斜,每逢夏秋雨季,山洪暴發,對淮濱地區形成嚴重的洪澇災害,道路、屋舍、田地都被沖毀。
而等雨季過去,又或者是雨季雨勢不旺,則會因為北淝水河以及從源出淮陽山深處的溪河被龍池山等綿延峰嶺阻攔,灌溉不到那裡,又經常性出現旱情。
淮西千里沃野,唯有這一片位於壽霍之間的地域,即便在承平年代都極為窮困,淮河南岸的驛道、馳道也都避開這個區域修造。
工造司計劃在龍池山北麓的低洼區修造堰堤,將上游峰嶺的溪水渠集到堰堤前人工攔成的大湖之中,以調節北面在枯水及雨季的用水資源,以便能開墾、灌溉數以十萬畝計的田地,有效控制當地頻發的洪澇及乾旱災情,也將保證壽春城西翼現有農田的耕作與豐產。
當然,這還是韓謙計劃大規模治理壽州的第一步,淮河經硤石口的滯洪難題,從遠古大禹治水時期就遺留至今——傳說中硤石口是大禹一斧劈開。
這也不是沒有解決的辦法,在八公山南側開挖分洪水道,將淮河上游來水導入北淝水河下游的瓦埠盪,再從瓦埠盪流入下游的淮河水道。
只是要形成足夠規模的分洪,這一段預計約五六十里的分洪運河,以當世的水準去看,開挖工程量太過巨大,韓謙暫時也不會去考慮這個問題,寧可在徐明珍早年修築的南堤基礎之上,繼續加固大堤,將滯留的洪水往北岸潁州傾泄。
徐明珍也不能說他陰毒,長淮南堤還是徐明珍任壽州節度使之後主持修造的,除非將來要統籌考慮南北兩岸的行洪問題,再考慮開挖分洪水道。
在收復壽春、霍邱、鳳台三地後,棠邑沒有在之前與壽州軍的緩衝空曠地帶增置新的縣,但因地制宜的開闢二十餘座流民大營,已經接收從北岸逃荒來的七萬餘老弱婦孺——絕大多數的丁壯都被河淮梁軍或壽州軍沿途強征掉了——集中保障食宿及最基本的醫療救護。
其中就有九座流民大營設於龍池山左右,收留近四萬流民,就是方便修造龍池山堰湖時,能就地募用到足夠的勞動力。
在基層貧民的組織方面,棠邑早就是爐火純青。
每座流民大營都僅派出十數名工作人員,包括主事、醫師、工師、學師、書記以及從歷陽學堂擇優選用的僚佐,便將一座容納三四千人、以老弱婦孺為主的大營管理秩序井然。
除了就近營造固定的圍屋、改造居住環境外,還將極少數的青壯男丁、人數佔比最高的青壯年婦女以及十四歲以上的少年進行編伍,進行一些基礎的操訓,為年後龍池山堰湖開工做準備。
相比較逃荒、飢謹,流民大營的物資供給還是相當充足的,主要勞動力初步都會保證有一天一斤半糙米口糧的配給——真正上堤進行高強度勞作,標淮還會提高,老弱及兒童照每日一斤口糧保障供應,儘可能因地制宜捕撈漁獲改善伙食,會提供一些必要的油脂;營地里還都辦起初級學堂,接納十到十四歲的少年識字演算。
除了龍池山附近的流民大營外,其他流民大營的設置,都與當地要動工的大中型水利設施建設結合起來。
以工代賑這種技術活,也早就被棠邑玩溜了。
郭端鐸年逾四旬,其父乃是梁太祖身邊的幕僚賓客,梁國未創就不幸病逝,他早年伴讀朱裕身側。
朱裕十八歲率百餘部屬出領洛州刺史,郭端鐸就在其列。
當時河洛被多年來反反覆復的血腥戰事摧殘得就剩一地殘墟,諸縣皆破,朱溫受封梁王時,河洛地區在編戶不足萬口,是朱裕招攬流民分置十八縣,短短三年間就充實民戶三十餘萬口,恢復屯墾近二萬頃,一度汴京諸軍食糧都靠河洛供給。
當時郭端鐸就覺得太祖不傳位給陛下,當真是沒有天理了。
他在壽春逗留十數日,兼之之前從淮西過境,即便他內心更傾向於陛下,也深刻感受到天下之大,並非沒有與陛下互為瑜亮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