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陽門出來就是尚書省,樞密院在尚書省的對面。
秦問剛將清陽及大皇子楊彬從後面的衙舍帶出來,李秀便帶黑壓壓的甲卒衝進來;徐靖率領一隊職方司探馬,披堅執銳緊隨其側。
職方司的探馬皆執鐵箍長棒,即便沒有立時大開殺戒,但遇到阻攔,也是亂棒轟過去,氣勢比李秀所部還要凶烈如虎。
看到這一幕,沈漾沉毅的面容也禁不住露出一絲慌亂。
除了侍衛親軍外,皇城之內還有一些零散的人馬。
專司山川地形勘測及敵情斥候偵察的職方司,就擁有一支不到三百人規模的探馬隊伍。
雖然職方司的探馬主要在京畿之外活動,但歸京進入皇城卻也是不受侍衛親軍的約束。
此時織造局有採訪州縣風物以呈聖聽之權,也不會在靜海門外建有專屬的官船碼頭,也是有獨立於侍衛親軍之外的護衛兵馬;這支兵馬持太后手詔,甚至可以直接進入慈壽宮。
這些兵馬看似規模都很小,但在關鍵之時卻能發揮難以預料的作用。
難以想像,倘若呂輕俠已經將織造局的護衛兵馬調入崇文殿,將太后、陳德、李長風等人與外界隔絕開來,然後踞崇文殿以太后、陳德、李長風等人的名義,對侍衛親軍發號司令,他們要如何扳回惡劣的局面?
陛下遇刺新亡,屍骸未寒躺在崇文殿的深處,太后天然就是大楚帝國的最高執政;而陳德、李長風又是侍衛親軍名義上的正副統帥。
他們甚至都撇不清王貴妃與刺客勾結之事,憑什麼去爭奪對侍衛親軍的控制權?
尚書省大院內外雖然有四百多甲卒守值,這些甲卒分別隸屬左武翼軍、左右武翊軍,互不統屬,沈漾原本是要他們相互監視、牽制,但這時候也致使沒有一名領頭武官冒頭站出來,去阻攔持太后手詔行事的李秀、徐靖等人。
有部分護衛武卒心裡不服,但被徐靖帶著職方司探馬亂棒哄打,也只能紛紛退避。
看到這一幕,鄭榆、鄭暢、張潮、杜崇韜、周炳武等大小數十名官員紛紛退到一旁,這麼一來,大多數衛兵也都在各自上司的率領下,先退到兩邊。
即便是韓道昌、韓端二人,這時候默然退到一邊觀望形勢。
偌大的政事堂前廳廣場,僅留韓道銘還硬著頭皮陪同沈漾、楊恩、薛若谷、秦問陪清陽及大皇子、雲朴子數人站在當中,僅有八十多名甲卒還守在他們面前,阻止李秀帶人逼近。
楊致堂沒有直接退到檐廊之下,但也沒有跟沈漾他們站到一起,而是在一個居中的位置,臉色陰晴不定、心思遊離。
說實話,這時候尚書省守值衛兵里,還能有逾五分之一的甲卒在幾名低級武官的率領下,滿臉緊張的守在沈漾他們面前沒有退到一旁,還是叫楊致堂頗為意外,這也叫他更加猶豫:看這情形,沈漾、楊恩多多少少還是得人心的。
楊致堂已經不去管楊元溥的死真相到底是什麼,他更擔心的還是在場的諸多王公大臣,倘若不能在刺殺案以及擁立之事上,以最快的速度取得一致意見,又或者說沈漾、楊恩以及韓道銘等人今天橫死皇城之中,有什麼理由認為韓謙不會出兵渡江?
「這是太后手詔,召王貴妃及大皇子問話……」
李秀按在腰間佩刀之上,他在庭前停住步伐,身後黑壓壓的甲卒頓時展開三個錐形戰陣,彷彿三支巨矛,兵鋒直接大院內的眾人,氣氛壓抑得叫人都有窒息之感,都似嗅到空氣中的血腥氣。
李秀也沒有下令沖開擋在沈漾跟前數十名陣形散亂的衛兵,派人將手詔送到沈漾跟前,要他將清陽郡主及大皇子交給他帶走。
徐靖看到清陽身側的雲朴子,說道:「鍾將軍剛才在崇福宮搜到刺客藏身的證據,還要請雲道長陪我們走一趟。」
「污衊。將幾件破兵刃、幾件破衣服扔進崇福觀,便想栽贓老道與刺客勾結?」雖然徐靖她們將污水潑過來,令他們難以自辯,雲朴子卻是一臉從容的冷聲斥道,「職方司這麼多探馬暗藏京中,老道卻懷疑徐大人與刺客勾結呢。」
「是不是栽贓,太后自會分辨。」李秀手按住腰間的佩劍,臉色陰沉地說道。
隨著李秀的示意,他部下將卒往左右分開,盯著眼前及左右的尚書省護兵。
「王貴妃即便真有與刺客勾結嫌疑,也是諸參政大臣會審,李秀,你真要奉亂命謀逆不成?」沈漾盯著李秀厲聲問道。
「沈大人,你暗中窩藏嫌犯,叫李秀如何信你,叫我身後諸多兒郎如何信你?而陛下遇刺新亡,新帝未立,大楚理所當然以太后為尊,誰敢說太后手詔是亂命?沈大人,你真是好大的膽子!」李秀寸步不讓地說道,彷彿一柄出鞘的利刃盯住沈漾。
滿院子里的官員都暗暗捏了一把汗。
即便還有幾十個護衛站在沈漾他們身前,但陣形散亂,除了幾名低級武宮咬牙堅持,但手下的兵卒則明顯神色慌亂無措,也許只需要李秀下令,這些人都抵擋不住李秀身後虎賁一個衝擊就會被殺得血流成河。
這時候後面的衙舍有人跑過來報信,說又有數百甲卒在鍾彥虎的率領下,從後面的巷道往尚書省包抄過來。
這個消息更是令絕大多數人臉色發白,都不知道再僵持下去,他們會不會受到牽連,也跟著死無葬身之處。
雖然聽到這邊的動靜,陸陸續續又有一些人馬從其他地方跑過來,但在看到這邊的混亂形勢後,都不敢隨便摻合進來。
「李秀,想你父當年縱橫沙場,是何等威風凜凜,敵我軍民皆既敬且畏,然而楊恩打心底卻最敬郡王爺待天下一片赤誠之心,」楊恩站出來,盯著李秀問道,「我不信郡王爺的二個兒子都是糊塗蛋,我問你一句,你心裡真就以為王貴妃與刺客勾結刺殺殿下嗎?」
李秀臉色沉鬱,徐靖嘿然笑道:「楊侯爺,王貴妃是否與刺客勾結,太后必然會徹查到底,給大楚臣民一個明明白白的交待,難不成楊侯爺以為太后會希望陛下死得不明不白?楊侯爺、沈相執意庇護王貴妃,難不成你們想等援兵渡江不成?」
見徐靖反口誣陷他們暗中跟棠邑勾結,沈漾、楊恩氣得胸悶。
「多說無益,請王貴妃攜大皇子及雲道長,隨我們太后,真假便知。」李秀再次催促道。
秦問也是暗嘆,李秀到這時候未必還看不出疑點,但除非能將最殘酷,將會把韓府及棠邑都直接拖入混亂之中的血腥真相揭開,斬獲李長風、李秀心頭的最後一絲妄想,要不然他想像不出,李秀以及李長風有什麼理由不選擇站到太后及呂輕俠那一邊。
鬥爭從來都是殘酷,而真相從來都不是最重要的。
秦問甚至都懷疑他與雲朴子即便將殘酷的真相說破,李秀說不定會反口斥責他們胡說八道之後再痛下狠手、殺尚書省一個血流成河。
事情有時候很簡單,李長風、李秀這時候不選擇站到太后、呂輕俠那一邊,難不成太后、呂輕俠失勢後,他們還能幻想楊致堂、鄭榆、張潮等人不對李家進行清算?
所謂泥足深陷,便是如此吧?
而這一刻退到一旁的韓道昌、韓端,也拚命給站在場中遊離不定的韓道銘使眼色,要他放手,都恨不得上前將韓道銘拉到一邊觀望局勢。
清陽抓住彬兒的手,臉色發白,情不自禁乞憐的看向韓道銘。
她知道自己與彬兒再被交出去,韓府及棠邑或許還有跟慈壽宮交換利益的底氣跟資格,但她們母子倆的生死就完全落入呂輕俠的掌控之下了。
就在韓道銘猶豫著要不要退開之時,便聽到身後傳來厲聲斥責:
「李秀,你真要助紂為虐,你對得起李公在天之靈嗎,你要將李公對大楚一片赤誠扔到爛泥地里踐踏嗎?」
韓道銘轉身看去,就見政事堂左側的夾道里,這時候快步走出十多名手持短刃的侍宦,一個獨臂人居首,禁不住意外的喚道:「張大人……」
「張大人,姜少監……」看到張平、姜獲在這時候出現,眾人都是大吃一驚,都不知道半天沒看到他們身影,這時候竟然怎麼從政事堂後面的夾道里走進來,也不知道他們一直藏身尚書省,還是剛剛從側門走進尚書省。
要說侍衛親軍里,或許還有大把的底層將卒不認識沈漾、楊致堂、楊恩——畢竟諸軍定期演練之時,大多數將卒站在陣列之中,很難看清演武台觀陣將臣的相貌的,也只有內侍監張平的獨臂形象,早就印入眾將卒的心中。
張平突然站出來當眾斥責李秀助紂為虐,對院中諸多將卒心裡造成的震憾,比楊恩剛才的質疑更為強烈,他們禁不住想:難不成內侍監、少監大人掌握著外人所不知的秘辛?
「李秀,你當真以為太后跟前的二皇子,還是你李家的子孫嗎?」張平沒有理會其他人的反應,盯著李秀厲聲問道。
「張大人,此話何講?」李秀眉頭怒蹙,腰間佩刃鏗然撥出半截,盯住張平問道。
「阿秀,我沒有死,長陽院的那具屍首是服侍我的宮女,她是呂輕俠的人,想要殺我,是張大人、姜少監及時救了我——慈壽宮裡的二皇子,張大人與姜少監剛剛帶著我確認過,也不是林兒,不知道被他們換成什麼人了。阿秀,你跟我爹爹他們這幾年都上當受騙了啊……」
十數侍宦之中又走出一個身穿罩袍的瘦小身影,走到庭下,將罩帽摘下來,露出蒼白瘦弱的小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