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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三章 楚宮月

所屬書籍: 楚臣

梁軍於汾水南岸斬獲大捷的消息,年前就在金陵城的大街小巷傳開。

當年妄議暗通東梁、對梁軍主戰而遭長信太后斥責的壽王楊致堂,在朝野巨大的風議壓力,最終不得不告病辭去樞密院一職,這幾年一直都居府休養。

兩年前梁軍收復滎陽的消息傳到金陵,朝中就有重新起用楊致堂的聲音。

不過,朝廷兵馬這兩年集中力量,成功將嶺南諸州納入大楚疆域,左武驤軍及永嘉兵馬也於去年攻入閩地,就剩建州、福州兩地未下,因此就此時的形勢而言,也足以證明當時選擇接受梁國的稱臣進貢,決策並非是錯誤的。

只是梁楚兩國之後的關係,要如何維持,卻是眾議紛紛。

當然,梁軍在汾水南岸斬獲大捷的消息傳到金陵,在絕大多數江淮臣民的心裡,並沒有引起多麼劇烈的震驚跟驚慌。

至少從疆域上,梁軍還遠沒有恢復其鼎盛之時,而大楚即便失去淮西、鄧均等地,卻從南部獲得足夠的補償。

在朝中大多數將吏眼裡,只待徹底拿下閩地,大楚疆域不僅推進到東南沿海,徹底掌握江南數千里縱橫之地,還將有十萬精銳可以調到北線參加防禦,並不覺得此時梁軍對大楚能有什麼威脅。

軹關陘一役的結果,也許只是叫很多人覺得蒙軍不過爾爾。

然而沈漾、楊恩、杜崇韜、黃化等人聽到梁軍斬獲軹關陘大捷的消息後,卻心裡滿是憂色。

楚軍這些年看似在南線連獲大捷、兼并大量的疆域,但哪一場戰事,能及得上樑軍這幾年來在北線任何一戰的兇險?

軹關陘一役直接逆轉了梁蒙兩軍在北方的勢力對比,韓謙統領梁軍,以這麼快的速度從戰略防守,轉為戰略反攻,甚至取得關鍵的戰役勝利,怎麼不叫人心驚,怎麼不叫人憂慮?

販夫走卒看不出這裡面的區別,沈漾、楊恩等人的見識,豈會降到跟販夫走卒一個層次去?

太和七年的上元節,楚宮之中懸掛諸多富麗堂皇的彩燈,充滿喜慶的氣氛。

楊恩走進大殿,獸首爐散發出令人迷醉的熏香氤氳縈繞,繞過一座屏風,十數宮女、侍宦安靜的守在大殿的角落裡,高大的御案之後,一個瘦削的少年正皺著眉頭,閱看手裡的奏章。

宮變之時,那個如驚弓之鳥、只知道躲在長信宮太后身後的稚童,此時已經是十四歲的少年,都已經開始學著閱看奏章了,眉眼間也依稀能看到當年延佑帝的樣子。

看少年如此勤勉的樣子,楊恩也大感欣慰。

「溧陽侯到了……」張平俯過身子,小聲的跟過於專註的少年說道。

「哦,」少年抬起頭來,稚氣未露的臉上透露著一股少年人常見的倔強,跟左右的侍宦說道,「給內府大人賜座。」

兩鬢霜白的楊恩這兩年也感到精力有所不濟,但朝中後繼無人,他還是以宗室大臣執掌內侍府。

宮變之後,張平有三年時間都與姜獲一起,看守皇陵。

不過,在韓謙禪繼大梁國主之位,隨著梁楚和議以及李知誥、柴建投梁,呂輕俠、周元被驅逐出梁州,以及王嬋兒、陳德、襄王楊林等人被送歸金陵受審,當年宮變的諸多細節也都相繼浮出水面。

說到底就是在呂輕俠發動宮變之初,韓謙就已經注意到徵兆。

而韓謙當時認為長信宮得勢有利於他,遂利用他這些年部署在內廷外朝的暗樁眼線,盡一切可能推動大皇子最終繼位。

在這個過程中,張平也好、姜獲也好,甚至當時的長信宮太后甚至廢后李瑤,都只是韓謙棋盤上的棋子。

然而整件事攤開來,都不能說延佑帝之死,韓謙是罪魁禍首,更不能說張平、姜獲乃至長信宮太后與韓謙勾結。

不僅楊恩,即便是沈漾、杜崇韜、楊致堂、黃化等人,也都相信張平、姜獲雖然與韓謙交好,在很多事情及觀念上與韓謙投契,但他們還是忠於延佑帝、忠於楚廷的。

韓謙此時已為梁主,姜獲、張平始終還是楚臣。

姜獲年事已高,最後還是在沈漾、楊恩的請求下,長信太后於兩年前親自出面,請張平回到楚宮內侍府任事,到新帝身邊擔任崇文殿內常侍。

「潤州刺史張憲所進奏疏提及州民喜用太和通寶,沈相擬條陳勒令諸州縣當嚴令禁止,」少年說道,「朕初時也有些不解,心想民用甚便,因何禁之?張平說梁國籌太和通寶,用銅僅有大楚制錢半數,也就意味著楚境民眾每用一枚太和通寶,實際就為梁國奪走四五文錢,朕才略知鑄幣的微妙。找你過來,朕是想知道太府司能否鑄同樣的制錢以供州縣?」

「太府局鑄太和通寶同樣的制錢問題不大,只是鑄法水平不及梁國,以致用銅料雖省,用工卻費,核算下來,一枚銅元的成本也要用掉八九文錢,實與維持舊幣相差無幾,」楊恩回稟道,「而說及幣制,最為關鍵的問題,乃是地方私鑄難禁而劣錢泛濫,私鑄之制錢粗陋不堪,才使得州縣喜用太和通寶。倘若大楚能嚴禁私鑄,太府局官鑄制錢足銅不缺,民眾也不可能捨本逐末……」

雖然新帝還沒有到親政的年齡,但楊恩、張平皆是儘可能將他們所知經世致用之學傾囊相授。

太和通寶之事,政事堂諸公近兩年來都極為頭痛,沈漾一直要求州縣嚴禁之,但實際效果只能說治標不能治本。

梁楚兩國互市貿易點太多,難以禁止商旅攜帶梁國銅元往來,而楚境之內私鑄泛濫,私錢不能禁絕,又怎麼禁絕梁國銅元在楚境流通?

而說到禁打私鑄私錢,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說到底還是地方勢力太強,地方上私鑄的幕後,離不開鄉豪世族的身影。

大量私鑄劣錢充塞州縣,劣錢在市面上貶值太厲害,這才最終導致太和通寶在大楚疆域內民用甚便。

還有一個原因,太府局每年僅鑄一百萬緡錢,不敷民用——甚至還有相當一部分制錢投放州縣,就直接被地方上的鄉豪世族收走,摻以錫鐵鑄成劣錢牟利,日益繁榮的商貿,客觀上需要大量的私錢作為補充。

太府局不是不想鑄更多的制錢,但銅礦開採、冶鐵、鑄造成本極高,以舊法鑄制無利可圖,上下也就無心失進這事,政事堂有命令下去,也能找到千百條理由推搪。

當然了,梁國通過諸貿易點,將大量的太和通寶流入楚境,得利也沒有張平說的那麼誇張。

根據各地的奏報,最初流入楚境的太和通寶,差不多要一千六百枚到一千八百枚太和通寶,折抵一兩黃金,也就比楚境的時銅市價略高一些。

當然,這更可能是梁國左內史府有意而為之。

只是韓謙及梁國左內史府隱藏在背後的意圖是什麼,梁國所行幣制與梁國境內商貨定價以及梁國官錢司所謂的金銀本位制之間存在怎樣的聯繫,楊恩到現在都還沒有琢磨了一個味來。

太和通寶與楚廷太府局制錢及諸多私幣在諸州縣混用時,太和通寶鑄制精美及質量穩定,迅速得到沿江州縣民眾的歡迎,相比銅及黃金市價快速上升,目前差不多維持在一千三百枚太和通寶兌換一兩黃金的水平上。

但即便如此,每年楚境也有大量的銅及金銀,流向梁國。

這是困擾楊恩及沈漾他們許久,卻又沒有辦法解決的一個問題。

而這還僅僅是一系列問題中的一個,梁國大宗商貨以極其低廉的價格流入楚境,更令人頭痛。

僅鐵器一項,太和五年統計各貿易點的交易量就突破六百萬斤,算上私運入境的,應該要超過一千萬斤,然而梁國鐵器質量精良不說,同等質量的鐵器售價卻要比楚境所產的鐵器低四到五成,通過正常的手段難以限制。

不要說民辦冶匠礦場了,太府局、將作監所轄的冶鐵所,除了鑄造兵甲所用外,鐵料無法售往州縣,近年來都陷入不敷出的困境。

目前看梁國還每年向大楚進貢一百萬緡的貢賦,但因為楚境鐵業蕭條,轉鐵轉運使司僅鐵稅損失就超過五十萬緡。

雖然滎陽一役之後,他與沈漾等人商議著想要限制梁國商貨入境,但奈何楚境之內沿江諸州縣,參與楚梁商貨貿易的地方勢力得利甚豐,這事拖了兩年,朝野爭議紛紛,都不得有絲毫的進展。

雖然此時看似大楚在南面也是連連斬獲大捷、攻城掠地,國勢強盛一時無兩,然而楊恩、沈漾他們心裡清楚這些戰果與梁軍在軹關陘斬獲大捷區別有多大。

目前也只能看到能不能在今年成功攻陷建州、福州,將閩地盡收大楚疆域,要是一切順利,今年或許還能重提限制梁國商貨入境之事。

雖然新帝還沒有親政,楊恩還是細細將裡面的曲折跟他解說明白,唯望他親政之後,知道哪些才是真正的國本、民本。

「都說大楚海宴河清、人傑地靈,難道一枚小小的銅子,也不及撮爾梁地?」少年憤懣不滿的質問道。

楊恩無言以對,只能請罪說道:「老臣無能……」

「彬兒,跟侯爺在聊什麼呢,一臉不高興的樣子?」清陽走將大殿里來,問道。

「母后叫我學習奏章,孩兒有諸多不解之處,將內府、張平召來相詢,」少年說道,「這韓謙還真是可恨,明裡對大楚稱臣,實則附在大楚身上吸血——待黃慮、顧芝龍打下閩地,大楚一定要給梁國一個教訓。」

清陽秀眉微蹙,只是說道:「彬兒勤勉學習是應該的,但也要體恤侯爺與張大人這麼晚必定睏乏。要做一個好的君王,不能夠體恤臣僚可是不行。有什麼事明日再問不遲,你也該早些去歇息。」

「沈相言梁軍奪軹關陘大捷,旋即能克關中,屆時必將是大楚強敵。然梁軍形勢已成,盟約卻不能輕棄,需大楚上下齊心協力,才不致受梁軍威迫,」少年頗為堅持地說道,「孩兒也深感時間緊迫,需學習的地方又太多……」

「一口吃不成胖子,難不成今天耽擱了,大楚江山就亡了?」清陽蹙著秀眉,略有些不悅的問道。

「閑時思悟,方能融會貫通,陛下要學治軍治政,壯大祖宗基業,也不需急於一時,還是要休息好,要有強健之體魄。」楊恩說道。

「好吧,那孩兒先去歇息了。」少年將奏章放回到御案上,跟清陽告退,在十數內侍、宮女陪同下往後面的寢殿走去。

清陽拿起奏章看了看,說道:「沈相的措辭越來越嚴厲了,地方真能禁之?」

「難。」楊恩回道。

清陽也沒有多說什麼,就讓楊恩、張平告退,她坐到御案之後,細看沈漾在奏疏之後所附的票擬,過了片晌才問像影子般跟隨在她身後的雷成:

「韓謙此役重創蒙軍元氣,又奪得蒲晉等地,接下來怕是真如沈漾所言,很快就要出兵收復關中了吧?彬兒現在對哀家的話,也多少有些不耐煩了,卻對楊恩言聽計從,楊恩、張平他們平時教彬兒的東西,沒有歪到哪裡去吧?」

「陛下為楚君,楊恩、張平為楚臣,所言所思所慮都再正確不過,」雷成說道,「老奴這兩年精力已是不濟,怕是難以再伺候太后身邊……」

他能說什麼?

延佑帝遇刺身亡時,新帝也早就到了記事的年齡;隨著年齡漸長,對當年的舊事也必然有自己的思量。

即便不提楊恩、沈漾等人的影響,新帝有著初生牛犢不畏虎的少年天性,對大楚這幾年以來所採取的綏靖懷柔策略漸感不滿,在雷成看來,並不是什麼意外之事。

這幾年來,在沈漾等人的治理下,還是採取諸多壓制鄉豪宗閥的措施,大力獎勵農耕,修建道路水力,給軍民休養生息,人丁滋長,國力也得到相當的提升。

雖說鄭暉、黃慮、顧芝龍等人收復嶺南、閩地,根本不能跟大梁兵馬這些年所經歷幾場艱苦而卓絕的戰事相提前論,卻叫朝廷少壯派勢力得到滋長,收復淮西、鄧均等地的聲音又漸有冒頭的趨勢。

早初沈漾、楊恩、杜崇韜、周炳武等人,從大局出發還是擔心河淮之地盡落蒙軍之手,會危及江淮,但軹關陘大捷甚至直接扭轉梁蒙之間的力量對比,大梁軍收復關中在際,沈漾、楊恩、杜崇韜、周炳武等人的態度自然也就隨之逆轉過來。

梁楚終非一國。

楊恩也好、張平也好,沈漾、杜崇韜以及周炳武等人,身為楚臣,他們一旦與朝中少壯派的聲音合流,梁楚關係必將面臨嚴峻的考驗。

這一切甚至不是長信太后所能改變的。

目前最關鍵的,還是要看,是先楚軍收復閩地,還是大梁先收復關中……

大梁先收復關中,西翼無憂之後,將能騰出大量的精銳兵馬,用於其他方向的防禦,梁楚之間的和睦關係應該還有維持下去的可能,但倘若顧芝龍、黃慮先攻陷閩地全境,而到時候梁軍主力還陷在關中,就難保沈漾、杜崇韜、周炳武等人沒有先下手為強的心思。

雷成相信長信太后早就考慮到這一切,這時也該是他與蔡宸從長信太后身邊退出去的時機了。

「你與蔡宸現在都要請去,怎麼,你們就斷定梁楚兩國一定會大打出手?」清陽心煩意亂的盯著雷成問道。

「……」雷成沉吟片晌說道,「君上要我們致仕後也是留在金陵養老,絕不會叫太后難做。」

「哀家都不怕,你們怕什麼?你便是死,也要死在這宮裡,」清陽幽幽說道,「再過兩三年,彬兒親政,朝廷的軍國大事就都由彬兒與群臣決定,到時候梁國是和也好,是殺得屍橫遍野也好,哀家一個婦道人家,深居宮禁也無權過問,也沒有什麼好為之煩心的……」

「是。」雷成應了一聲,心想長信太后即便將壽王楊致堂斗下去,也狠狠打壓過來沈漾的氣焰,但軍政之事還是由沈漾、楊恩、杜崇韜、周炳武、鄭榆、張潮等人執掌,或許便已經料到會有這一刻吧?

「這麼說,韓謙今年真是緊接著就要出兵拿下關中了嘍?」清陽緩了一口氣,又盯著雷成問道。

雷成沒有點頭承認,也沒有搖頭否認。

清陽揮了揮手,叫雷成退下先歇息去,她叫宮女將大殿里的燈燭滅去,打開殿門,任如水的明月光鋪照在打磨得光滑的石地上,從氤氳的月光里,彷彿看到當年女扮男裝的自己,在湘南的山水間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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