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盡歡,直到夜半時分,李知誥、高紹、雲朴子、馮翊、孔熙榮等人才帶著微醺的醉意,從上陽苑辭退,各歸居處。
洛陽舊城,包括韓謙日常居住及署理軍政事務的上陽苑,都座落在洛河南岸,但洛陽用作國都,南岸舊城早就不敷所用了。
財政稍稍寬裕一些,韓謙便從軍資之中擠出錢糧,用於新城的建造。
目前除了洛陽國立綜合學院建於北岸外,新城主要還是依託舊城沿著洛河南岸,往東西兩側延伸。
依託舊城較為完善的公共設施以及與河洛諸縣銜接的驛道體系,往兩翼延伸建造新城,建造成本是最為低廉的。
參謀府庶務司給李知誥安排的府邸位於華陽門外,是專門為參謀府大小官員集中新建的居住區。
蘇紅玉攜幼子是要更早動身,但是直接趕到澠池等候李知誥,他們今日黃昏時一起抵達洛陽,趕到新的府邸也就稍稍歇了一口氣,留下行囊及隨行人員,就匆匆趕往上陽苑赴宴。
不過年紀剛過二十歲的李畋,三年前入讀洛陽綜合學院,一直住在洛陽,新宅的布置以及人員安排,他是直接參与的。
洛陽嚴禁蓄養奴婢及私兵,李知誥享受副相級侍遇,警衛部門會安排專門的警衛力量保護他及家人的人身安全,參謀府也會安排專門的侍從官以及役從人員打理日常瑣碎事務。
韓謙並無意用這種手段監視中樞將臣,警衛人員也好,侍從官也好,也都是李知誥自己選擇、推薦。
他身邊用慣的人手,都還可以繼續用在身邊,只是需要到警衛部門及庶務司補全一下入職手續,完成從私吏到公吏的轉變。
李知誥對這些也不在意。
長街鋪滿煤渣石,車輪軋上嘎嘎作響,沒有什麼新鮮的,他卻是饒有興趣的看著沿街明亮的燈柱,使得長街之上的夜色不再那麼漆黑一片,也使得長街上的車馬不再需要挑起燈籠夜行。
雖然李知誥觀察目前僅有上陽苑及他們所經過的主街安裝了新的街燈,但主街貫穿整個洛陽城,東西長約十里,沿街少說要安裝四五百盞街燈才能將整條長街照亮。
燈燭對鼎食人家看似稀疏平常,但對尋常人物還是奢貴之物。
前朝鼎盛之年,也僅有個別的重大節日,才有彩燈挑貫長街的景象呈現出來。
平時也就鼎食富貴人家或最頂級的酒樓、妓館才會在夜晚的院子里挑滿燈籠照明。
那也是一座繁華城池入夜陷入一片黑暗後難得的幾處亮點。
李知誥還以為這些年戰事頻繁,絕大多數錢糧物資都要儘可能擠出來滿足戰事的需要,卻沒想到洛陽的建設沒有他想像的那麼滯後。
「這一夜得耗多少燈油?」李知誥感慨問道。
「哈,父親早應該住到洛陽來了,這是煤石燈,」李畋笑道,「此物用生灰石與煤炭製取,售價僅油燭五分之一,置入水中會穩定生成煤石氣點燃照亮,卻比燈燭明亮得多。煤石唯一的問題就貯藏要保持絕對乾躁,不宜用於室內,室外卻極為便利——今年應該城內幾條主街都會裝上這樣的街燈……」
之前梁州軍都不能算中樞嫡系兵馬,即便不吝嗇提供最精良的戰械,但一些主力作戰旅都沒有推廣的最新技術及機密,也不可能主動跟梁州諸人泄漏。
目前李知誥對新學體系的認知,連在洛陽進修過一年多時間的長子李摯都有不及,更不要說跟專門靜下心進入洛陽綜合學院學習新學的次子李畋。
李畋以往依照學院的規定,為防止信函遺失泄漏機密,不能將寄往梁州的信函提及學業,這時候卻是喋喋不休的說起來。
李知誥當初出於避嫌,除了使李畋進入軍事學院進修外,特地使次子李畋選修了器械工造,他內心也渴望有一日天下能重歸太平,次子李畋並不需要進入戰場衝鋒陷陣,而能做一些有益民生的事。
他原本以為李畋心裡會有抵觸,卻不想李畋眉飛色舞的提起此時他所參與的工師小組,正承接韓謙直接交辦下來的一個計時鐘製造任務。
「除了日晷、沙漏、測星術等外,還有什麼能計日時?」李知誥好奇的問道。
李畋從腰間摘下絲帶所系的一枚玉佩,抓住絲帶的一頭,撥動玉佩擺動起來,說道:「系帶長度固定,玉佩擺動的時間是固定的,與擺動的幅度無關。我們目前所造的計時鐘,就有用一桿特定的擺錘,每擺動一次,撥動一次蓄力簧片,帶動小指針走一格;大小指針之間用齒輪銜接,最終使大指針走完一整圈為一日十二個時辰!只是我們試製的計時鐘,一天走下來,偏差還差不多一刻時,但君上要求的偏差不得超過十五分之一刻,也就是君上所謂的一分時,還有很多要改進的地方……」
沙漏、漏刻都不是什麼陌生事物,聽李畋說,道理似乎沒有那麼深奧,但李知誥沒有看到實物的結構有多複雜,很難理解計時鐘如何要做到一日偏差不超過一刻時,而韓謙對此還不滿意?
而接過玉佩,坐在車裡肉眼看其擺動,似乎擺動一次的時間,還真是跟系帶長度的相關,與擺動的幅度沒有什麼關係,與他理所當然的想像迥然不同,也不知道這裡面蘊含怎樣的深奧道理。
「此乃萬物皆受的地心力所致,」馬車緩行,李畋眉飛色舞地說道,「父親來洛陽晚了兩個月,兩個月學院的崇學館落立,舉辦落成大典,君上與國主妃、淑妃都親自到場。為慶賀崇學館落立,雲和公主還特意舉行了兩次觀賞實驗,一個是將輕重相差十倍的兩隻鐵球從崇學館十丈飛檐之上自由墜下,著觀禮臣民猜測兩球著地之先後,還特許博彩。君上與二妃都下了注,父親你猜君上押了什麼注……」
「為父不知道什麼道理,但照為父想,絕大多數必然以為重球先觸地,君上必然反其道而行之。」李知誥說道。
「父親錯了,君上就押上重球先觸地,兩妃押兩球同時著地,叫那些想跟風都傻了眼。」李畋說道。
「這麼說,那肯定是同時著地了。」李知誥說道。
「父親要是早到洛陽,押注那真是不虧,但當場無數人都被君上擺了一道,叫苦不迭,」李畋笑著說道,「但是大家也不會想一想,地心力諸多理法,皆是君上提出來的,君上怎麼可能將一個明顯的答案告訴大家?」
「還有一個觀賞實驗是什麼?」李知誥見李畋對韓謙滿是孺慕之情,笑著問道。
「洛陽城裡,絕大多數人都不信我們平時吸吐的氣,是有極大壓力的,」李畋說道,「雲和公主拿出兩隻可以分開、合攏的半銅球,合攏之後,將銅球內的空氣抽凈,以十金為賞,從君上侍衛兵馬里邀請健勇,將兩個半銅球拉開——父親覺得有人拿到這賞金不?」
「看你這樣子,也能猜到沒人拿到賞金了。」李知誥笑道。
看李畋眉飛色舞的談論這幾年在學院接觸各種新學,他也禁不住感慨陳濟堂等人物,為何會放棄萬人之上的權位,而甘願留在東湖主持歷陽綜合學院、醉心於新學。
此時的大梁,短缺的已經不再是作戰物資,也不是領先於時代的工造之法,短缺的還是人。
畢竟韓謙立足敘州時,所轄人丁也是好些年才超過二十萬;據淮西而立,到太和元年,人口才勉強達到一百七八十萬;之後禪繼大梁國主之位,穩固河洛形勢、收復滎陽、斬獲軹關陘大捷以及收復關中,人口總數一步步快速新增,並跨越千萬的門檻。
換作以往,即便物資不缺,李知誥也會建議剛收復關中,等過兩年對關中統治根基穩固下來,再對晉南出兵發動新一輪的攻勢。
不過,大梁所謂的缺人,也是相對而言。
關中經歷這些年的戰事,地方勢力會摧殘得支離破碎,洛陽卻能完全撇開地方勢力的支持,直接派入數以百計的官吏,再輔前期潛伏的秘司人員,以及軍中一部分退役的武者、老卒,將行省、府縣及鄉司的地方構架建設起來。
而說到工造新學方面的人才,大梁這些年來的積累,不要說層次了,僅僅是數量都是楚蜀蒙等國勢力拍馬都追趕不上的。
回到新居,看到蘇紅玉正送春十三娘登上一輛馬車,笑道:「相別數年,你們也聊得完記時辰了?」
「要不是念你與紅玉也是久別重逢,我都要將紅玉拉出雲春酒坊秉燭夜談了。」春十三娘說道,又問及李知誥去獄中探望呂輕俠、周元他們,她也想一起過去見一面。
「過兩天吧,又或者你與紅玉先去見夫人與惜水,勸一勸她們?」
對晉南的戰事已經進入籌備階段,高紹、韓元齊要趕往許州、東湖赴任,還不知道田城什麼時候能到洛陽,荊浩又在病養,參謀府只能是他先支撐起來,很多事務要與高紹、韓元齊接手。
他還要抓緊時間,一一拜會馮繚、郭榮、顧騫、周道元、韓道銘、朱珏忠、袁國維、陳由檢等朝中重臣,將參謀府與左右內史府及監察府、議政院的關係理順過來,不知道要過多久才能抽出時間來去探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