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台山脈方圓五百里地界說大不大,可山勢連綿複雜,尤其地脈靈氣變化迅猛,在群山之中交匯激蕩,使得山中的環境更為多變。從天上飛過時,或許覺得雲台山算不得多麼遼闊,但是腳踏實地走起來,十天半月也只能走遍山中一角。
王陸在雲台山已經走了整整一周,就連外圍的幾座山峰都沒有走遍,一方面是此地的地主馭獸宗加強了戒備,巡山的弟子和靈獸遠較平常為多,給王陸的踏青計劃帶來了不少阻礙,另一方面,為他引路的笨狗也陷入了麻煩,經常在原地繞圈子,帶著王陸浪費整整半天時間,才一臉無辜地嗚咽著說,迷路了……
王陸在雲台山行走,是為了藉助犬走椛准仙獸的共鳴之力,先馭獸宗一步尋找到那帶有月亮味道的仙獸。可惜一周下來,才發現這笨狗著實不堪使用。
當然,笨狗對此也有自己的解釋。
「共鳴什麼的,應該是有用的,月明星稀的夜晚,我能感覺到山中有它存在的痕迹,甚至能鎖定它的大概位置,不過對方擺明了不想見我們,故意在躲……本來共鳴感應就弱,它再刻意偽裝掩飾,我也沒辦法。」
以笨狗的智力水準,組織出這麼一番條理分明的話來,可見是真的急瘋了,所以王陸雖然無奈,也只能將芥子袋裡的醬骨頭丟給它,讓它啃個痛快。
登山一周,就是這樣的結果,王陸不由皺起眉來,心中盤算著要怎麼繼續下一步。
至於同行的另外兩人,就顯得毫無壓力了,琉璃仙天真爛漫,只是貪戀山中美景,反正一路上王陸好吃好喝招待著,她百無煩惱,玩得特別暢快,至於什麼仙獸,馭獸宗,顯然放不進她心裡。
而另一位同行者就顯得耐人尋味,這幾天來,小七前輩和琉璃仙相談甚歡,她法號狗肉饞師,顯然於美食一道頗有體悟,而琉璃仙的特點也無須贅述,兩人這幾天下來,恨不得義結金蘭。高談闊論各地美食的時候,就連學霸王陸都插不進嘴去——他雖然看的書多,但親口品嘗的美食其實沒多少,根本參與不到兩個專業人士的談話中去。
但小七的活躍也僅限於此,除了吃喝玩樂,其餘正事一概不談,不和琉璃仙說話的時候,就只是默默跟在王陸身後,隨他一道在犬走椛的帶領下繞著圈子,顯得漫不經心。
所以王陸就問:「七娘,你就不著急么?」
「急什麼?」小七反問,「反正我對那仙獸沒什麼興趣。」
王陸問:「你和馭獸宗的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呢?」
小七啐道:「你才殺父之仇!原先呢,我的確看馭獸宗很不順眼,不過這幾天過去,我對馭獸宗的興趣也淡了,這處分舵,能毀就毀,不能毀也無所謂。我和你們師徒不一樣,做事不一定非要有結果,人活著,最重要的就是開心……不如我下面給你吃?」
王陸沒好氣地說道:「就算你下面給我吃我也不會開心的……唉真是,手下無人,事事都要我親力親為!」
小七反而好笑:「誰逼你做事了?你和馭獸宗又沒有殺父之仇奪妻之恨,就算因為那日山谷之中的景象,以及某些長老的為非作歹讓你們結了仇怨,但又不是放不下,何必這麼執著呢?」
王陸倒是認真回答了這個問題:「既然決定要做了,那就儘力去做好,專業冒險者沒有半途而廢的習慣。」
「哦,這個解釋倒說得通。」小七很簡單地接受了王陸的說法,又點點頭,「不愧是師徒兩個,做事風格一模一樣。不過這就奇怪了,你師父是身負無奈,做事不得不拼,已經拼出了習慣。你資質、機遇無不遠勝你師父,有必要這麼拼嗎?」
兩人本是閑來無事隨口聊天,但聽小七說到這裡,王陸頓時來了興趣。
「我師父身負無奈?願聞其詳。」
小七驚訝:「你是她徒弟誒,她的事難道沒和你說過?」旋即又釋然道,「也的確,以她的性子,那些事肯定不會和你說。」
王陸立刻接道:「所以揭開黑歷史,就要靠七娘你了。」
眼看王陸目光閃閃,是真的動了心,小七不由好笑:「平日里沒事兒就黑你師父,現在卻擺出一副粉絲的嘴臉來……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具體的事情我知道也不多,畢竟我和她也只是酒肉朋友,無非是相識比較早,所以知道多些。其實你在她身邊修行這麼多年,早該看出端倪了吧。」
一番話說得雲山霧罩,王陸卻有所領會地點點頭。
「其實呢,就從你修行的功法就能看出問題。你看你身旁的琉璃仙,她修行的是上古傳承劍心通明,講究天人合一,於是她行走坐卧,整個人彷彿與環境融為一體,你看她走路,每一步的距離都不相同,但無不貼合環境所需。天地靈氣自她身前拂過,自背後穿出,流動全然不受影響。然而她真心想動的時候,方圓千米的靈氣都會隨心而動……當然,這還遠不是劍心通明的上乘境界,可性質已經體現出來。至於你,行走之時,每一步的距離都分毫不差,除了冥想吐納時,整個人如封似閉,天地靈氣半點不能通透,體內的法力也半點不會流出……你覺得,這意味著什麼呢?」
小七雖然沒有明白說出答案,但提示到這裡,哪還有不明白的?
「劍心通明是上古傳承,上古時代呢,天地靈氣濃郁,遍地機緣,那個時候的修士也是意氣風發,只要不是資質太差的,在修行路上都是高歌猛進,畢竟環境實在太好,所以那個時候誕生的功法,也往往強調與環境交融,更多的利用環境。至於這無相功……擺明了是窮山惡水下誕生的功法,師父發明這玩意兒的時候,肯定是壓力山大。」
若非如此,怎會在十年前,初次傳功時鄭重其事地說,修仙的第一要務是夠硬!
「不過,具體是什麼事,我可就猜不出來了。」
結果小七一聳肩膀:「猜不出來?那麼多線索明擺著,你怎會猜不出來,二十年前和你師父結伴歷練的時候,就連我這憨厚耿直之人都看出了許多門道,你會看不出來?你們靈劍派雖然在萬仙盟五絕中一直偏弱,但至少兩百年以前,人丁可不算凋零,到了一百多年前,更是號稱門內出了黃金一代,百餘名天賦異稟的修仙弟子群星璀璨,一時風光無二,那段歷史你們靈劍山內或許不提,但如今九州修仙界的老人家,多半都知道一點。」
王陸對此卻聽聞不多,他修行十年,下山歷練並不久,接觸的層次也不高,所以還真沒聽過黃金一代的概念。
不過此時也大概能猜出後續了。
那個黃金一代,如今只剩下天劍堂的十人,顯然靈劍派曾經遭遇過異常慘烈的打擊,導致天才弟子十不存一,更可怕的是……恐怕連那個時代的師長們,也都賠進去了。
其他的門派,無論是萬仙盟五絕,還是萬象宗之類的一品門派,除了擺在門面上的掌門、長老之外,門內多半會有一些閉關潛修,輩分比掌門還高的太上長老,而太上長老額數量和強度,也往往是一個門派底蘊的直接體現。
靈劍派一個太上長老也沒有,風吟再往上,全都在祠堂里供著,一個活人也沒有,形成了一個異常醒目的斷層。
如今看來,恐怕也是那場大災變的結果。
而師父王舞,則是在大災變中,為了求生存而發明的無相功,當初那句修仙的第一要務是夠硬,也不是光天化日耍流氓,而是肺腑之言。
或許那套只求防禦生存的功法,在很多人看來可笑,但百年前的黃金一代幾乎死絕,靈根屬性平平的王舞卻活了下來。死掉的天才只是屍體,活著的王舞卻能禍害人間,孰高孰下,一目了然。
那麼,小七提起的,師父做事愛拼,顯然也不是因為她有多勤奮好修,純粹是因為,不拼便死路一條。
這麼想來,師父也真心是個可憐人……不過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天劍堂十長老,其餘九人可是品相端正,只有她一個人不斷在刷新下限的路上飛奔,可見這人,也是有天性的。
想到這裡,又聽小七一聲感嘆:「靈劍派,你們這一代弟子,真是很幸福了。」
王陸皺皺眉,正準備開口時,忽然見小七神色一凝。
不多時,身後傳來一個陰柔,冰冷,令人格外不快的聲音。
「終於見到你們了。」
轉過身,王陸見到了一襲灰袍,以及灰袍中一張棕黑色的臉,那人看來只有三四十歲初入中年,目光卻彷彿閱盡滄桑……以王陸此時的眼力,雖然不能準確判斷其修為,但也知道他絕不像看起來那麼年輕,修行至少百多年。
那人面上帶笑,卻看不出一絲友好。而在那人身後,站著一個嬌小玲瓏的女孩兒,女孩兒穿著一身寬大的斗篷,頭臉都遮掩起來……但兜帽卻被女孩兒頭上兩隻尖耳朵頂了起來。而她的身材體貌,看起來也格外眼熟。
正是一周前見過的金丹巔峰,貓耳少女。
被馭獸宗的人找上門來,王陸皺了皺眉,坤山劍自然而然出現在手中,他修為不高,在金丹級高手面前根本沒有自保之力,但無相劍圍真的撐起來時,就算金丹高手也要費點功夫。
這點功夫,應該足夠小七大開方便之門遁走了。
然而那位棕黑的修士卻先一步開口說道:「我們並無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