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赤侯派往天水湖岳家,無疑是一步險棋,甚至死棋。最初的時候,只是為了通過天水湖的渠道,印證王陸和琉璃仙的身份,而這一步進展也的確很快,赤侯混入天水湖岳家內部,很快打探出了真相,出乎意料的真相。
當阿夏得知王陸出身萬仙盟五絕之一的靈劍派時,心中的惶恐曾經一度壓倒了貪慾。
萬仙盟五絕,可絕不僅僅是比上品宗派更強一級那麼簡單,除去靈劍派這個特例,其餘的四大超品宗派,無論後人如何為之塗脂抹粉,說到底都是屍山血海堆積出來的地位。
六千多年前一場末法時代,瓦解了崑崙仙山近乎絕對的統治地位,兩千年前一場仙魔大戰,成就了盛京仙門的至高地位,萬法仙門和軍皇山也趁勢而起,割據一方。靈劍山的崛起相對低調,成立四千年來始終將觸角局限於蒼溪州內,並不對外擴張,究竟憑什麼能和另外四大門派齊名,在萬仙盟中也頗有爭議。但僅從一點來看,靈劍山也絕對不容輕忽——成立四千年來,靈劍派在對外戰爭中還從未輸過。
至少,沒有任何一個門派敢理直氣壯地說自己在門派級的大規模戰爭中贏過靈劍派,一個也沒有。
所以阿夏絕對不想招惹到靈劍派,哪怕靈劍派在蒼溪州以外,影響力是出了名的弱,甚至還不如一些中品門派,但它畢竟是萬仙盟五絕。
如果只是把王陸教訓地灰頭土臉甚至頭破血流,靈劍山上都不會有太大的反應,對於這些超品宗派來說,天才弟子在山下遭受挫折非但無損名望,反而是件好事,能讓眼高於頂的弟子們踏實起來,逐步成長,丟些面子又算什麼?也只有軍皇山相對護短一些。
但如果阿夏用卑鄙的手段,威脅宗派弟子的家人,那就是另一個性質了,靈劍派絕不會容忍這般下作的行徑,具體如何報復,靈劍派還沒有過先例。但如果參照同為五絕的盛京仙門的做法……馭獸宗在兩百年內別想再名列上品宗派之中了。
阿夏當然不想招惹這麼恐怖的對手,但此時性命攸關,他有的選么?最大的一張底牌失效了,那麼就算明知飲鴆止渴,他也只能先做了再說,只是,他怎麼也想不到,事情的變化居然會這麼快……
為了保險起見,儘管一天前就給赤侯下令讓他密切關注岳家的山莊,但真正下令動手,其實是在王陸破解掉他第一張底牌以後,也就是區區幾句話以前。
所以,與其說是王陸在詐他,不如說他在詐王陸,赤侯以及化形靈獸的確已經到了天水湖岳家,但並沒有出手開啟戰端。當然,在阿夏的推算中,一個金丹巔峰的靈獸,外加赤侯布置的萬獸大陣,控制住局勢也就是幾句話的工夫,卻沒料到,幾句話的工夫之後,局勢竟發生了這麼戲劇性的變化。
「大師姐不愧是大師姐,永遠是這麼威武蕩漾,我還以為我和小琉璃經歷一次奇遇,不說超過她,至少也是並駕齊驅,看來還得練啊。」
王陸嘖嘖連聲,但每一個字都讓阿夏的心情進一步跌向谷底。
不過也是在此時,王陸耳邊響起了小七的元神傳音:「你夠了啊!跟那個雜碎廢話什麼?不知道廢話多容易被翻盤么?我這裡情況並不樂觀,你還不趕快回來!?」
王陸面上依然掛著嘲諷和不屑的笑容,但與小七的元神對話中,聲音卻充滿了無奈。
「回去?怎麼回?我身邊算上馭獸宗的靈獸,足有二十個金丹級的高手,我又身處半空足不沾地,無相功憑虛臨風的境界又沒修到,你真以為我能殺個七進七出不成?」
小七也愣了:「你……也就是說,其實是你剛才一時衝動,衝進敵陣,然後被困在那兒回不來了?唔,包括你提劍作勢要斬殺阿夏也都是假裝的了?其實你根本沒法動手?那要怎麼辦,要我幫忙么?」
「你騰地開手么?算了吧,我自己能解決,就算不動手也無所謂,不會花太久的,琉璃那邊麻煩你先撐住,我很快回來。」
說完,王陸便切斷了和小七的對話,將注意力重新轉回阿夏身上。
所有的底牌都已經失效,阿夏是真正被逼入了絕路,腦中茫然一片,一顆虎頭中映出了無限的絕望,然而就在此時,卻聽王陸悠然開口。
「想活命的話,給你一個機會。」
「什麼!?」
「跪下來道歉,把你的解藥交出來,我就饒你一命。當然,別誤會我真的很需要解藥,無非是讓師妹她快些結束痛苦,你若是不交,我也毫無所謂。」
阿夏目光中顯出掙扎,片刻之後,他哆哆嗦嗦地從芥子袋中取出一隻藍色的小藥瓶,王陸接過了直接丟向身後,望月谷中的小七。
「好,解藥我收下了,接下來,只要你跪下道歉,我就既往不咎。」
阿夏嘶啞著說:「你敢發誓嗎?用心魔大誓,說你既往不咎!」
王陸笑道:「心魔大誓?無所謂啊,你真以為自己的命很值錢?在我看來,你這種雜碎的死活真的一點也不重要,所以,你跪下來,跪得好好的,讓我心情好一點,留你一命根本沒有所謂。」
接下來,王陸真的呼喚出了心魔,並以最標準的語句在心魔面前立下誓言,而且誓言的約束範圍比阿夏預期的還要廣。
「我起誓,只要他在我面前下跪求饒,我和我的朋友們就絕不再加害他一絲一毫,如違此誓,願受心魔糾纏而死。」
阿夏聽到王陸如此輕描淡寫地發下誓言,直覺其中必然有詐,但一方面重傷在身,道心破損,他的思考能力已經降到谷底,另一方面為求生存他也別無選擇……所以,掙扎許久之後,他終於還是緩緩地低下了身子。他身處半空,膝蓋自然碰不到地面,但下跪的動作卻一般無二。
「呵呵,有志氣。」王陸卻看也不多看一眼,輕蔑地笑著,轉身便走。
阿夏跪在半空,目光隨著王陸緩緩移動,卻忽然發現有些不妥。
就讓他這麼走了?他一個人衝進敵陣,明明被這麼多高手團團包圍,居然就……這麼走了?自己是不是搞錯了什麼?
然而還不待他遲鈍的腦子思考得更深入,就聽王陸嘿嘿一笑,開口說道:「馭獸宗的長老們,你們還不動手,在等什麼啊?這冒牌貨招搖撞騙,褻瀆大長老雷震的尊嚴,險些給你們馭獸宗惹下天大的禍事,按照你們的門規,當場殺了也在情理之中啊。」
阿夏只覺得腦中轟的一聲炸響,王陸的打算豁然開朗,他再遲鈍也看明白了。
這傢伙,果然是個卑鄙狡詐之徒!
「雖然和你們的大長老雷震立場敵對,但我認可他是條可敬的漢子,有實力,有魄力,有擔當,若非我有此地山靈相助,單憑自身修為,再過十年也未必是他對手。換作其他場合,我很願意交他這個朋友。」
王陸說著,回首看向馭獸宗的長老。
以公羊長老為首,面上都浮現出異常複雜的神色,顯然內心被王陸的話深深動搖。
「而我認可的大長老雷震,更絕對不會用這種卑鄙的伎倆。嘿,脅迫一個可憐的貓女為你充當刺客,對一個年輕的小姑娘下殺手,還用上古奇毒,就算當初的魔族行事都沒有這麼卑劣!而且你一事無成,更以別人的家人威脅,這般下作,傳出去不怕遭天劫么?」
說到這裡,馭獸宗的諸位長老紛紛露出慚愧之色,顯然也是深以為恥。無論馭獸宗行事有多少為人詬病之處,但並不是陰險下作的宗派,阿夏的行事,完全得不到認同。
「如果是真正的虎王,就算真的因為種種原因做出了不義之舉,也一定會堅持到最後,哪怕一死也在所不惜,至少,他絕對不會為了苟且偷生而向別人下跪。」
王陸說著,無奈地攤手一笑:「所以說冒牌貨就是冒牌貨,一開始剛出場時還演得有幾分逼真,等遇到生命危險便原形畢露,阿夏啊,你也就是這點本事了。」
「阿夏!?」聽到這個名字,幾名長老震驚不已。
王陸卻反問:「裝什麼?都演到這個份上了,你們真的看不出他的身份?算了,該說的該做的我都做完了,接下來,你們自己清理門戶吧。」
說完最後一句,王陸再也不留戀,身形向下飄然而去,背影在阿夏的視線中迅速縮小。
阿夏只覺得腦中嗡嗡作響,最後關頭,他實在不甘心就這麼結束,大聲吼道:「公羊越,梁玉,你們在等什麼,就這麼放他跑了?趕快給我抓住他啊!」
如果能抓住王陸,一切都還有轉機,自己身為分舵大長老,就算自身重創垂死,但只要還掌控分舵大權,那就……
「夠了,你這混賬東西。」
回答阿夏的,卻是一柄自背後刺入,胸前穿出的獸牙長劍。
梁玉長老兩眼赤紅,怒髮衝冠。
「大長老他一生坦蕩,想不到死後卻被你這等腌臢之徒玷污聲譽,你套用大長老肉身做出這般無恥的行徑,百死莫贖!」
「我。」阿夏掙扎著想說自己才是大長老,但體內轟然爆發的傷勢,讓他再也說不出一個字,視線也很快陷入漆黑。
為什麼?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我明明比正牌的虎王還要優秀,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為什麼你們這群庸人就不肯服從我?如果你們一開始就能讓我如臂使指,結局絕對會不一樣啊!
「蠢貨!」
一片黑暗中,阿夏忽然聽到了一聲怒吼,熟悉的聲音令他悚然一驚。
黑暗中,一個魁梧的身軀漸漸放出微光,那人虎面人身,竟是虎王雷震!
「你,你怎麼會……你不是死了么?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難道我也死了?不可能,我怎麼會死!?」
「哼,你的確沒死,雖然也差不了多少了……這具肉身和元嬰都是我的所有物,我為什麼不能出現?」虎王冷哼一聲,「怎麼樣,用我的肉身,扮演我的角色,玩得開心了?」
阿夏一愣,隨即咬牙道:「沒錯!我的確是失敗了,所以你就幸災樂禍了?」
虎王對此卻嗤之以鼻:「就憑你也配讓我幸災樂禍?若是那個王陸失敗了,我倒是會笑上幾聲!你啊……」
說完,虎王卻情不自禁地嘆了口氣。
「說來也是我害了你,這些年看你可憐,明知道你的性子變得越來越偏激,做事的手段也卑劣不堪,卻聽之任之,甚至充當你遮風避雨的保護傘,放任你越來越不知天高地厚,自以為有兩分歪才就能無往不利,在錯路越走越遠,終於無法回頭。哼,死在你這種人手上,我也算咎由自取吧。」
阿夏一愣:「你,你說什麼遮風避雨的保護傘?」
虎王冷聲道:「若不是我護著你,你以為就憑你這些年在宗門內的所作所為,掌刑長老會放過你?你真以為是你馴獸的工夫不錯,得到高層的賞識了?若不是老子護著你,你早被關黑獸籠關一千年了!」
「我……」
「嘿嘿,現在想來,或許真讓你在黑獸籠里住幾年才好,那時掌門還勸我,過分寵溺你只會害人害己,我當時只當他放屁,現在看來我真是豬油蒙心了!」
阿夏只覺得心中震驚不斷。
「這,這些事我怎麼從來不知道?」
虎王瞥了他一眼:「有必要讓你知道?」
「為什麼要為我做這麼多?你……你從天南州被排擠到雲州,難道也是?」
虎王說道:「嘿,為什麼要做這麼多?這還用問么?只可惜啊,這幾十年,我還真不知道你心中竟是這麼不情願!」
「我……」
「我記得最早的時候我就聲明在先,若是不喜歡,我絕不勉強,結果是你自己主動爬過來。嘿嘿嘿,這些年,你可真是忍辱負重啊!」
聽著虎王話語中的嘲諷,阿夏心中百感交集,五味雜陳,甚至悄然生出一絲愧疚。不過最終他還是強硬著說道:
「只能怪你自己瞎了眼!」
虎王哈哈大笑:「說得好,我的確是瞎了眼,丟了腦子,所以活該死在你手上……不過,好歹我在死前也聰明了一回。阿夏啊,你奪舍我之後,我心中雖恨,但將死之人其言也善,我想著這幾十年終歸快活居多,便想最後給你一個忠告,卻不料還未等我開口,你便迫不及待地撲到我身上來了,所以老子最後咬舌自盡,把那忠告吞了下來。」
「……什麼忠告?」
「老子是想告誡你,惹什麼人都好,千萬別惹王陸那小子,哈哈哈哈!不過當時就算跟你說了,你大概也是當放屁吧,所以活該你也死在這裡!」
阿夏咬牙道:「我才不會死!」
「那可由不得你了。」
虎王笑容一斂,身上的光芒陡然變得強烈起來,映亮了四周的景象。
並不是阿夏預料中的玉府或者元神內部,也不是冠雲峰和望月谷……而是一處煙霧氤氳之地,一座巨大的石門矗立在眼前,巍峨的身影散發著令人心悸的氣息。
「這裡是……」
虎王冷聲說道:「歡迎來到鬼門關。」
「鬼……!?」
「好了,一起進去吧。」
「我,我才不要死,你自己去死吧!」阿夏瘋狂地掙紮起來,然而當他揮舞起拳頭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繼承自虎王的強壯身軀已經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那副被他自己憎惡詛咒的瘦弱身軀。
這樣的身體,在虎王面前毫無抗力,虎王一把拎起阿夏,一路狂笑著邁入了石門之內。
「從今以後,我們有無窮無盡的時間可以恩愛,老子發誓一定會讓你愛上我,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