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這個人真的是非常奇怪。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此人都非常可疑,然而直到帝琉尊蘇醒前,他都是地仙陣營中的無冕之王,權勢威望比起孫不平的副手白澤還要重得多。而地仙們無論是否認同他的做事風格,都對他抱有相當的信賴。而究其原因,不過是因為孫不平信任黑,所以其他人也就不去懷疑。這一點在玄墨身上體現得猶為明顯。
這當然是非常不合理,這種信賴根本是盲信盲從,就算孫不平有天大的面子,也不該愛屋及烏到這個地步。何況依照帝琉尊所說,孫不平在最後時刻是意識到自己信錯了人的,地仙隊伍中出現了背叛者,而他卻始終沒有發現。
那個人可能是黑嗎?
現在看來,似乎極有可能。
帝琉尊說道:「但是我並沒有確鑿的證據,如今回想起來,黑做過的很多事都只能說是可疑,並不足以將其定罪。」
王陸問:「有必要那麼講究么?既然值得懷疑,就先殺了再說唄,你見誰家的領導幹部是依法合規做事的?你身為帝王,應該有天子犯法管屁民何事的覺悟啊。」
帝琉尊沉聲道:「若是那樣,我至少要手刃三分之一的地仙。在那個年代,值得懷疑的人和事實在太多了。」
「……你們這個隊伍到底怎麼帶的?」王陸簡直佩服,「帶著一群可疑之人鬧革命?你們這隊伍建設也太稀鬆了吧?」
「所以孫不平是他們的首領,而我不是。他有那份胸襟魄力去包容一切,我卻沒那個興趣。而事實證明的確是他錯了。」帝琉尊毫不客氣地點評著自己的昔日道侶,「可惜他走得痛快,卻給我留下好大一個麻煩。我現在完全沒法鎖定目標,只好先把水攪渾再說。」
說到這裡,帝琉尊頓了一下,面色更加凝重幾分。
「而且我現在很擔心……在我尚未蘇醒的時候,是否還發生過其他的變化。」
王陸問道:「其他的變化是指什麼?」
「孫不平沉睡前對我說,地仙之中有一個背叛者。而一萬多年過去,背叛者……或許將不止一個。」
王陸聞言微微一怔,但心念一轉便即瞭然。
因為趨利避害是人之常情。
所謂地仙,不過是一群修為強大的修士,距離飛升仙界的正牌仙人,仍有質的差距。與墮仙為敵,多少有些螳臂當車的意味。
孫不平活著的時候,猶如一面光芒奪目的大旗,令一眾地仙士氣鼓舞,屢敗屢戰而不氣餒。但在那場決定性戰役失利後,地仙退居群仙墓,孫不平重傷隱匿,地仙們的士氣就可想而知。
眼見事不可為,真的所有人都心甘情願進入永眠?百多位地仙,就沒有一個考慮過投降?若是考慮過,難道就不會付諸實踐?
現在想來,群仙大比開賽時,百餘位地仙,只有半數左右實際出現在賽場上,其餘人則顯得漠不關心……或許他們並不是對群仙大比漠不關心,而是對反抗墮仙這件事都不再抱有興趣。
如此境況下,若是那個隱藏在隊伍中的背叛者有心煽動,並不難策反更多的人。
想到這裡,王陸又一次恍然:「所以,你才將原先陣營中威望最高的幾個,找了個理由放逐掉了?」
帝琉尊說道:「沒錯,我蘇醒時,群仙大比已經開賽半年,我實在無法判斷這段時間裡發生過什麼,但我至少能阻止事情進一步惡化……以我蘇醒時的所見所聞,具有煽動力的基本就是那幾個人,將他們趕走,再樹立自己的權威,至少可以震懾一下場面。」
「真是用心良苦。」王陸由衷感嘆。
帝琉尊說道:「別光顧著感慨我,你那邊的情況也是一樣。群仙城的修築,使得你我雙方的距離前所未有的貼近。半年多的時間裡,被策反的或許還有你們的人。」
王陸有些無奈地聳聳肩:「都不必人家策反,我們這邊投降主義者從來就沒少過……最初的時候甚至有刁民聚眾請願,要求萬仙盟為天下蒼生考慮,放棄鬥爭,及早投降。媽的,連墮仙的面都沒見過,慫得倒是比狗還快。幸虧河圖老道還不糊塗,及時授權我以鐵腕政策壓住了這群牛鬼蛇神,天下才得以太平。」
帝琉尊搖搖頭:「天下太平?恐怕沒那麼容易,就連群仙城都已經被人滲透進來。我的化身在仙一區比賽時,曾經聞到過不幹凈的氣味。可惜沒法準確定位,不便出手。」
「不幹凈的氣味么?倒是和王舞那傢伙所言相吻合了……」王陸沉吟起來,「這麼說來,恐怕最近還真要有事情發生了。」
……
劇痛。
撕心裂肺,深入骨髓,彷彿滔滔汪洋,滾滾巨浪,瞬息之間便將人吞噬殆盡,令人理智盡喪,如癲如狂。
在這種非人的折磨之下,甚至連死亡都成為了一種解脫。
無邊無際的痛苦不知持續了多久,終於,風浪平息,漆黑的海洋中,浮現出一點神智的光。
「……我,終於死了嗎?」
少年拼湊著理智的殘片,在心中詢問著這樣一個問題。
然而下一刻,眼前突然亮起的強光,將他腦海中的遐思一掃而空。
睜開眼,他看到了無比熟悉的一幕。
寬敞而華美的卧室,半掩的琉璃窗,以及沁人心脾的熏香……這裡,是他在群仙城裡設置的新家。家中的一點一滴都是他親手布置,看起來格外熟悉。
「我……還活著?之前是在做夢嗎?」
少年摸了摸自己的頭,心有餘悸。
我就說,這群仙城明明是天下太平,怎麼會突然有人公然行兇?而且還是針對自己這樣有頭有臉的大富商?更何況……對方可是赫赫有名的四相真君真傳弟子,前途無量,又和自己無冤無仇,有什麼必要冒著被人抓捕的風險,刻意對自己下殺手?
然而,正在少年漸漸放下心來的時候,他忽然發現了一件古怪的事。
瞬息間,毛骨悚然。
少年發現自己的身體居然失控了。
此時的他,正盤膝坐在床上,淡淡的紫煙從七竅中彌散出來,彷彿是在修行什麼詭奇的功法。
少年確信自己絕沒有學過這麼邪門的功法,而且剛剛從鬼門關轉了一圈,他也絕沒有心思在家裡潛修。
歸根結底,他對修仙興趣並不大,相較而言,他更願意當個富家翁,以財富贏得地位。一定要修行的話,他會選擇那些賣相好的……
但是現在他卻不由自主地噴吐紫煙,手舞足蹈,想停都停不下來!
「這,這到底怎麼回事,手腳不聽使喚了?」
驚慌間,少年嘗試運起內視法,想看看自己身體究竟出了什麼毛病……然而下一刻,他駭然發現,自己的紫府元神都不見了!
這當然是違背常理的事。一個人若是元神消失,那基本等於魂飛魄喪,死路一條。而且沒有元神,一個人要如何思考?
從蘇醒之後,少年的思維就一直在快速運轉,而他的思考總要有個寄託之所,元神不在,他的思維能寄托在哪裡?
「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啊?死人臉,你……快來救我啊。」
少年心中的恐懼越來越深,隱約間,他意識到,有些事或許並不是夢。
拜訪羅霄,被他接引進入庭院,然後在屋中見到了一個一模一樣的自己,再然後就陷入漆黑……意識蘇醒時,還經歷了一番痛不欲生的折磨。
如今想來,這段經歷越發顯得詭異離奇,令人完全摸不到頭腦……
但少年人畢竟在群仙城內有過一番見識,隨著生意興旺,接觸面也越發光,漸漸對一些詭奇功法也頗有了解。所以,少年忽然猜到了什麼。
「難道說,現在的我……其實是一個受人操控的傀儡?而我的一點意識則是被點綴在傀儡上作為偽裝?」
「如,如果是這樣的話,那豈不是說……」
少年的心靈因恐懼顫抖。
「真正的我,已經死了,現在的我,只剩下一縷殘魂?」
正想著,忽然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一僵,淡淡的紫色煙霧則被迅速收回體內。
少年知道,這是傀儡收到了新的指令,正在蓄勢待發。
與此同時,屋外響起一陣熟悉的腳步聲。
「死人臉?!」
少年一怔,隨即更深的恐怖降臨。
他在心中放聲嘶吼。
「死人臉,快逃!有人想要埋伏你!快逃啊!」
可惜,他的身體已經身不由己,說出口的,卻是截然相反的一句話:「死人臉啊,我剛剛修行遇到了點麻煩,四肢麻痹,緊急求助啊!」
屋外的腳步聲一頓。
隨即,死人臉慢步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