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鋪里,夏小荷大大方方地坐到了玄墨對面,端起茶壺將涼茶一飲而盡,然後用衣袖擦了擦嘴巴。
玄墨渾身無力地坐倒:「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不在這裡,怎麼看剛才那場好戲呢?」夏小荷盈盈笑著,「真是精彩啊,我跟他在一起待了五年,還不知道他口才這麼好。說得真是一點沒錯,想要回頭,也就是現在了。玄墨,你想要回頭了嗎?幾年沒回去,需要我給你帶路嗎?」
玄墨閉上眼睛,強忍著沒有讓淚水流出來了。
她並不是畏懼自己的命運,只是覺得可惜。
可惜白澤的好算計全數落空,可惜他寧肯犧牲自己也沒能實現目標,可惜剛剛沒能在他走的時候對他說些什麼。而現在,什麼機會都沒有了。
萬念俱灰,莫過於此,玄墨彷彿又一次體會到了一萬六千年前,大決戰失敗後的絕望。
「殺了我吧。」
「為什麼?」夏小荷問,「殺了你對我有什麼好處?真的想要殺人,我剛剛就動手殺了,你和白澤誰也跑不了。不殺你,是因為我覺得剛才白澤說得很對,你們兩個的功能作用高度重合了,無論做什麼,留下一個都足夠了。白澤選擇留下,那麼你就可以走了。」
玄墨有些不可思議:「你要放我走?」
「對啊。」夏小荷笑眯眯地點著頭,「我早就跟你說過我是個宅心仁厚的仙人,你應該相信我的。」
玄墨當然不相信什麼宅心仁厚,面對夏小荷,她會第一時間把對方的行為用最大的惡意去揣摩。
夏小荷放她走,是想要玩貓捉老鼠的遊戲?給她希望,再讓她絕望?趁她前往靈劍派的途中將她攔截下來?
不,以夏小荷的性情,不會做這麼無聊的事,她要做的一定會……
「還在懷疑我?哎你這人可真是無聊啊,我想做什麼,你就算猜一萬年都猜不到,何必非要浪費時間去猜呢?做你該做的吧,我就不陪你玩了。再不走,小白澤怕是要被人打死咯~」
玄墨一驚:「你說什麼!?」
然而夏小荷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玄墨在茶鋪里躊躇了很久才決定離開,她身為地仙,飛行速度極快,不多時就離開了東籬州,進入到中州地界。
她要找到盛京仙門的掌門人河圖真君,然後將自己所知的一切和盤托出……如夏小荷所說,她沒辦法揣摩透對方的心思,雙方信息完全不對稱,那麼只要做自己該做的就好。
其實玄墨更想去蒼溪州找王陸,但想到這個時候破虛仙尊應該也在蒼溪州,最好還是不要自投羅網。盛京仙門有九州圖,是九州大陸的中樞之地,找到河圖真君就等於找到了所有人,無論是萬仙盟幾大真君還是昔日的地仙夥伴。之後就可以把自己這五年來打探到的情報全部告訴他們,然後……
想到這裡,玄墨忽然停了下來,因為她發現自己的計劃里有個嚴重的漏洞。
就算找到了河圖真君……對方會相信她說的話嗎?她可是從五年前就隨夏小荷一道消失,而後就被列入了萬仙盟的通緝榜。換言之,她現在是九州的叛徒,人家有什麼理由相信她的情報?
而且,她的情報真的可靠嗎?之前還以為夏小荷是在西夷大陸,但她卻分明沒有離開過九州。至於這五年來接觸到的其他情報,很有可能也是夏小荷在故布迷陣,以她的心計手段這實在大有可能。
若是輕信了她的情報,之後卻被人一網打盡,玄墨萬死莫贖!
想到這裡,玄墨又一次陷入了彷徨……前路究竟在何方?擺在面前的有無數條岔路,每一條都通向無盡的漆黑。而她又實在缺乏那種不管不顧,大踏步前進的果決。
在這樣的迷茫中,玄墨如行屍走肉一般在中州邊緣地帶徘徊了五天時間。
直到一個偶然的機會,她在一個修仙人士集結的小鎮里聽到了這樣一段對話。
「喂喂,聽說了嗎,前幾天偷襲紅海工坊的那個叛徒馬上就要被斬首示眾了。」
「嘖,真是瞎了他的狗眼,單槍匹馬跑去萬仙盟首屈一指的重鎮之地,他當自己是仙界之王了?」
「據說是個不成器的地仙叛徒,哼,我早說過那幫所謂地仙不可靠,一萬多年前的失敗者,誰知道裡面滲透了多少墮仙的走狗?之前出了一個黑,現在又多了一個白澤,我看那個帝琉尊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聽到這裡,玄墨已經大為震驚。
白澤被萬仙盟的人捉住了,而且馬上要斬首示眾?!
白澤,你到底在幹什麼!你不是要留在夏小荷的陣營中為我們保存火種的嗎?怎麼能就這麼輕易死掉?單槍匹馬衝擊紅海工坊,你是去送死的嗎?!
想到此處,玄墨腦海中忽然浮現出夏小荷的笑臉。
對,是那個女人!是她的緣故,白澤才沒辦法按照原計划行事,他貿然衝擊紅海工坊,恐怕真的是在自尋死路,因為落在夏小荷手中,下場只有更慘!
夏小荷會放過玄墨,但恐怕不會放過白澤。
玄墨很快就猜透了這裡面的關節,但心情卻變得更為沉重了。
白澤,那個終其一生都在愚笨地奉獻所有的男人,就要這麼死掉了嗎?帶著無窮無盡的遺憾和屈辱,死在了自己人的手上?
「誒李哥,這次萬仙盟安排在斬仙台對那叛徒行刑,你打不打算去看看?」
「當然要去了,我要親眼看到那個叛徒魂飛魄散。」
「嘿,我也是這麼想的,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去看看堂堂地仙的死相也是一種樂趣嘛,當年群仙大比的時候,有地仙死亡的比賽我恰好沒能看到直播,這次怎麼也不能錯過了哈哈哈哈。」
不遠處傳來的對話聲,讓玄墨用力咬緊了牙關,若非如此,她怕控制不住自己。
你們這群卑賤的雜種,有什麼資格羞辱白澤!有什麼資格去褻瀆他的高潔!
坐井觀天的賤種,你們甚至沒有資格仰望白澤的背影!
而白澤,你真的要為這些雜碎似的東西犧牲自己嗎?
夏小荷說,九州大陸值得生存下去的人只有極少的一部分,如今想來她說的真的沒錯。
所以,白澤,我不能看著你就這麼死去……雖然抱歉,但我沒辦法按照原先的計划行事了。
想通此節,玄墨站起身來,邁步前行,這一次,她已經認準了自己的方向。
……
與此同時,在遙遠的雲州大地,一座幽深的山洞中,少女終於結束了漫長的昏迷,睜開了眼睛。
「這是……?」
片刻的昏眩和茫然之後,她意識到這裡並非任何一個自己熟悉的地方,於是腦海中的混沌便被警惕心驅逐一空,她如野獸一般猛地彈跳起來,背靠山岩,擺出了猙獰的架勢。
而這個時候,漆黑的洞中響起一個男人的聲音。
「別這麼緊張,有話坐下來慢慢說。」
少女冷冷地問:「你是誰?」
「破虛仙尊。」
聽到這個名字,少女不由倒吸了口涼氣。
她當然知道破虛是誰,身處靈劍山腳下,經營著業內首屈一指的客棧,她的情報網非常廣。破虛仙尊衝破無相劍圍進入九州大陸的消息如今還只在通天聖堂範圍內流傳,但她已經知道得非常清楚了。
所以她也很快就猜出了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
想到此處,風鈴不由暗恨自己大意。
不是早就決定了再也不見他了嗎?為什麼當他出現在自己面前時,卻沒能硬下心來立刻將他驅逐出去?若是當時反應再快幾分,再果斷幾分,對方就算是破虛仙尊,也很難無聲無息地將自己從如家客棧騙出去,一路裹挾到這裡。
咎由自取,真是咎由自取。
「你想怎麼樣?」
黑暗中,破虛仙尊說道:「別害怕,我沒想對你做什麼壞事。」
「藏頭露尾的鼠輩說出這種話,還真是可笑啊。」
「說得也對。」
話音剛落,山洞裡點亮了火光,映出了破虛仙尊的臉。
出乎風鈴意料的是,那並不是一張陰險詭詐,猙獰恐怖的臉,破虛仙尊顯得文質彬彬,如同一位書院里的書生。
「很奇怪嗎?我現在心魔入體,而且癥狀越來越重,所以看起來跟平時不太一樣,你不必介意。」
風鈴皺了皺眉毛:「你到底想怎麼樣?」
破虛說道:「我也是奉命行事,有人要我用這個東西扎你一下,解開你體內的封印……」
「哼!」風鈴一聲冷哼,下一刻就從山洞邊緣猛地邁步急沖,她速度快極,完全超越了凡間武學的範疇,近距離下就算對方是修士也可能措手不及。
而她一雙鋼鐵般的拳頭,則能粉碎一切仙法屏障——如今她的破法屬性已經不只是在蒼溪州生效,哪怕遠在天南,她也能一拳破萬法!
前提是,這一拳能打得中目標。
破虛仙尊只是簡簡單單向後退了一步,就讓風鈴的沖拳無功而返,然後在她沖勢將近,轉勢不及的時候猛地貼近過去,一抬手便擒住了風鈴的手臂,逼得她彎下身子,動彈不得。
身為仙人,破虛的武道修為赫然比風鈴更高明!
「唉,別這麼急躁嘛,我覺得咱們應該好好談談。」
風鈴竭力掙扎,卻發現關節都被鎖死,完全掙扎不脫。
「呸!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沒什麼好談的!」
「我是真的在為你考慮,破開封印,對你來說是好事的。」
「用不著你關心!」
破虛仙尊笑了笑:「我知道你是個善良的人,你作為九尾天狐的封印容器,雖然一生蒙受了各種各樣的不幸,但你覺得這畢竟是為九州大陸的芸芸眾生所作的犧牲,你心甘情願?」
「對啊,我就是這麼高尚,你有本事就殺了我啊!」
「但是你有沒有考慮過,你……真的就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個容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