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邊有如海一般的原始森林,因為在雪山深處,很少有人類能夠抵達這裡,包括那些堅忍的苦行僧,但這裡原本就生活著很多動物。它們冒著被湖裡怪獸殺死、吃掉的危險,從森林裡走出來,圍著湖邊喝水,不時緊張地抬起頭望向四周。
微風輕拂,吹散岸邊的薄冰,兩道身影落下,把那些動物盡數驚走。
曹園走到湖邊坐下,把赤著的雙足放入湖水裡,那些斑駁如金漆的事物,隨著水波輕盪漸漸離開他的皮膚,想來是某種治傷的手段。
趙臘月抱著阿大走到他的身後,望向遠方的湖面,隱隱可以看到一個巨大的陰影正在以奇快的速度向湖底沉去。
湖面的那個數字隨水波而盪開,直至全無蹤影。
「你的殺意太強,那隻鯤從來都不會怕我。」曹園說道。
趙臘月讓冉寒冬與鍾李子回了飛船,與曹園來到這個僻靜無人的湖畔,不知道還要說些什麼。
「你知道大悲僧改名了嗎?」她問道。
曹園說道:「知道,不好聽。」
趙臘月沉默了會兒,繼續問道:「你知道他想投降嗎?」
「雪姬不會去暗物之海,所以祖師的想法是錯的,那麼也就不需要討論荒唐與否。」曹園看著湖面說道。
湖面上有座金佛,隨水光變化而微微扭曲變形。
這顆星球是大悲和尚創造的佛國,曹園在這裡靜觀天地宇宙、思考人類未來,看來他已經與自家祖師有過深入的交流。
朝天大陸修行史上,有兩位了不起的人類強者曾經在白城獨抗風雪數百載。
一個是他,還有一個就是他的祖師大悲僧。
他們最了解雪姬,最悲憫,最無私,在很多人看來也最荒唐。
趙臘月確認無法說服對方,說道:「來找你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你幫著參詳。」
她取出了青天鑒。
青天鑒落入湖裡,任由清水洗滌,越來明亮,甚至能夠看到高天上的白雲。
原始森林裡響起很多悅耳的鳥叫,一些小鹿之類的動物,可愛地探出頭來,遠處湖水裡的那隻巨鯤也停止了下潛,流露出想要靠過來親近的氣息。
這些微妙的畫面在下一刻盡數消失,因為她把阿大也放到地上。
阿大搖了搖身體,任由寒風吹拂白毛,迅速漲大,變成一隻數百丈的巨大白色老虎,散發出難以想像的威勢。
湖水嘩嘩作響,拍打著岸邊的石頭,遠處那隻巨鯤以比先前更快的速度逃離,那些小鹿之類的動物驚恐四散,只有那些悅耳的鳥叫還在持續,不知道什麼時候,青鳥落在了一根寒枝上面。
整顆星球都彷彿被阿大的氣息隔絕了。
曹園有些意外趙臘月帶著青天鑒一道飛升,有些吃驚白鬼鎮守飛升後的強大,更警惕於這等陣勢,神情變得凝重起來。
很明顯,趙臘月要問的是件大事。
青天鑒里游出了一隻紅色的鯉魚,直接游進了湖水裡,擺了幾下尾巴才擺脫了有氣無力的狀態,咕噥著說道:「這就是青山宗的洗劍溪?怎麼水這麼冷?」
這隻紅色鯉魚便是中州派的預備神獸火鯉,當初被白真人抽筋取魂,險些喪命,被井九養在了青天鑒里。
那方池塘漸漸無人打理,火鯉倒活的自由,只是同伴早已變得痴痴傻傻,一副鬼樣,它的精神差了很多。
火鯉在湖裡遊了會兒,忽然感覺有些不對勁,望向不遠處的那些雪山,眼神驟變,恐懼至極說道:「咋到雪原來了?遇著女王陛下怎麼辦?趕緊走啊!」
它轉身便向青天鑒游回去,一頭扎進去一半,剩下半截紅色的尾巴彈了兩下,也終於消失不見。
曹園收回視線,望向趙臘月說道:「我在風刀教的時候,聽過這位的傳說。」
趙臘月沒有打什麼啞謎,直接說道:「井九曾經說過,青天鑒織造的雲夢幻境最初都是一些非真實生命,直到青兒成為真靈,那些靈體才真正覺醒,有了自我意識與認知,也就類似於這個世界的程序變成了真正的人工智慧。」
遠處枝頭的青鳥輕輕叫了一聲。
「為什麼青天鑒里的生命能夠以靈體的形式存在?」趙臘月問道。
曹園說道:「可能是因為它們從出現的那一刻開始便是以這種形式存在。」
趙臘月說道:「那火鯉呢?為何它的神魂可以一直存在?要知道它的道身已經毀了幾百年。」
當初中州派召開問道大會,井九、卓如歲等人的神魂在青天鑒里生活了數十年時間,但他們的道身必須保證完好。井九在果成寺與朝歌城裡沉睡的時候,道身也不能受到傷害,所以禪子才會親自前去坐鎮。
火鯉的道身早就被白真人毀了,為何它的神魂能夠在青天鑒里一直活著?
曹園說道:「也許因為它是神獸,與人類不同?」
「我以前也是這樣想的,直到我發現了另外一件事。」
趙臘月望著湖水裡的青天鑒說道:「裡面有些人死了,但其實還活著。」
青天鑒的時間流速已經與朝天大陸非常一致,四百多年前那位張大公子已經死去,然而沒過多少年池塘邊便再次出現了他的身影。
更早遠一些,趙國皇宮的那顆栗子樹下便出現了一道陰影,直至越來越實質。
「這個問題是我先發現的。」青鳥飛過來落在青天鑒上,變成可愛的、生著透明翅膀的小女孩,看著曹園可憐兮兮說道:「現在裡面鬼影森森,真的很可怕。」
其實現在青天鑒世界裡像前代趙皇與張大公子這樣的存在不多,遠遠談不上鬼影森森,只不過小姑娘確實很害怕這種說不明白的事情。
曹園看著青天鑒沉默了很長時間。
如果青天鑒世界裡的生命先天就是靈體,那靈體死亡又意味著什麼呢?是不是與現實世界裡的死亡不是一回事?
神魂能否不滅,在所有修行宗派以及哲學流派里都是最重要的問題。除了青天鑒,禪宗最重要的法寶大涅盤真正的源起,想要抵達的也是此處。但不管是最擅長靈修的那些邪道宗派還是這個世界裡的腦科學專家,都很難把這個問題解釋清楚,在可看到的將來似乎也沒有解決這個問題的希望。
青天鑒比湖面更加平靜,映射出來的畫面更加清楚,天便是天雲便是雲,佛便是佛。
曹園有所明悟,抬起頭來望著趙臘月說道:「你想讓他用那種方式活著?」
趙臘月說道:「是的,既然他已經快要死了。」
井九無法醒來,醒來便會成為鞘中人。
如果他繼續這樣沉睡,再過數十日便會死去。
除非他們能夠殺死青山祖師,問題在於那個可能性太小——沒有人談論雪姬,是因為雪姬太強大,也沒有人談論青山祖師,基於相同的道理。
在主星的時候,她踩著懸浮滑板在街道上飛行,看著繁華都市與幸福的孩子,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如果井九死了,怎樣才能讓他繼續活著?身體與神魂分離似乎是一個解決方案,而且青天鑒與大涅盤似乎都可以做到。
武器的歸武器,去點燃那些恆星吧,把他留下來就好。
……
……
寬泛地說,每顆恆星都可以稱為太陽,但只有一顆才是真正的太陽。
太陽的光線落在碧藍的大海上,偶爾深入,照亮幾隻構造簡單的甲肢動物與銀色的魚兒,陸地上的森林隨風飄搖,好看的也很單調。
溫泉散發著熱氣,戴著笠帽的青山祖師坐在池子邊,兩條萎縮嚴重的腿伸在水裡,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感覺到燙。
伴隨著輕揚的笛子聲,十餘道巨大的光幕在溫泉那邊無聲展開,顯示出那邊的畫面,溫泉上的熱霧也神奇地消失了。
十餘名破繭者站在光幕的那頭,隔著不知道多少光年,向他參拜行禮,開始彙報最近這段時間的情形,主要是暗物之海那邊的情況。
青山祖師對星河聯盟的內部事務向來沒有太多關心,對各勢力之間的爭奪更是沒有理會過。
有兩位在軍部任職的破繭者接著彙報了一下蠍尾星雲那邊的封鎖情況以及二次核驗情況,緊接著前主星行政長官兼軍部副統帥冉東樓出現在一張光幕上。
這是他第一次正式參與這種層級的會議。
他是星河聯盟承夜境界的高手,放在朝天大陸也算是通天境大物,但在這些破繭者面前依然是最弱小的那個。
青山祖師擺擺手,冉東樓閉上嘴,往後退了幾步。
「趙臘月去找曹園了。」在最前方的巨大光幕上,陳崖整理了一下軍裝,用低沉的聲音說道。
聽到這句話,所有破繭者的視線都落在了溫泉邊老人的身上。
直至今日,青山祖師依然沒有表態,破繭者們以及星河聯盟政府當局都有些為難,不知該以怎樣的態度去接觸趙臘月。
那些死在地底街區的軍人以及殘破的戰艦,都表明了趙臘月這個青山弟子的性情比那本書里寫的更冷酷,而且也更加強大。
青山祖師沒有反應,明顯還是不打算對趙臘月說些什麼,以及做些什麼。
陳崖注意到同道們的情緒,試探著問道:「主要是白鬼比較麻煩,要不要提前做些準備?」
神獸向來都是麻煩,畢竟不是人族修行者,性情比較難以捉摸,而且這些神獸能夠直接吸收星光里的仙氣,可以輕鬆在本星系群里穿越宇宙,很難堵住。
青山祖師伸出枯瘦的手指表示知道了。
看到這個畫面,所有的破繭者都鬆了口氣。
白鬼再厲害終究也是青山鎮守,祖師應該有專門控制它的方法。
十幾道光幕依次熄滅,只剩下最前面那個還亮著,照亮著溫泉表面如牛奶般的霧氣。
青山祖師摘下笠帽,露出那張蒼老而醜陋的面容,伸手捧起溫泉水打濕滿是皺紋的皮膚,發出一聲意味複雜的嘆息。
陳崖低聲說道:「我把真人的遺骸交給了曹園,想來會打熄一些人的貪念,也希望他能夠明白前人的辛苦。」
青山祖師把濕了的手在布衣上擦了擦,沒有說話。
赤松真人與李將軍先後離世,現在的三大艦隊交給了陳崖,他對青山祖師的忠誠無可置疑,但像今天這樣的當面彙報次數極少,不免有些緊張,聲音壓得更低了些:「大悲和尚去了礦星大區,不知道是去找雪姬還是井九。」
禪宗之祖的大涅盤內有六界,演算三生。
「現在比較擔心的是……雪姬與井九如果在一起怎麼辦。」陳崖接著說道。
青山祖師把萎縮嚴重的雙腳從溫泉里收回來,用粗布仔細擦拭乾凈,套進布鞋裡,抬頭望向光幕里的他說道:「童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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