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向下沉降的山頂才完全靜止下來。
如果有人從外太空望向火星地表,應該能夠看到清楚的變化。
這座太陽系最高的山峰,還能保持自己的地位嗎?
這就是仙人生死之爭的威力,而且絕大部分威力由他們自己承受了,真正泄露到天地間的只是一小部分。
黑色的閃電再次出現在崖間!
兩名黑衣妖仙看著陳崖的慘狀,哪裡控制得住,再次發起了攻擊。
柳十歲沒有動。
幡也沒有動。
初子劍與不二劍無聲而去,向著那些黑色閃電而去,瞬間將其斬碎。
擦擦兩聲,兩名黑衣妖仙悶哼一聲,腰間系著的保命魔器碎成晶石粉末般的事物,血水從衣間漸漸溢出。
被震飛到崖下的兩名仙人飛了回來,劍仙恩生拎著自己的機械臂與依然閉著眼睛的神打先師也回到了崖上。
他們看著崖間的情形,震驚異常。
恩生走到陳崖身前,沉默了會兒,說道:「那是祖師的陣,不是你的陣,你又怎麼打得過他呢?」
在那艘破爛的海盜船上,仙人們對如何對付柳十歲,做了最翔盡的安排,專門研製了一座陣法。
問題在於對方還有童顏,還有彭郎。
當柳十歲最後再出現的時候,誰還能對付得了他?
現在的陳崖已經變成了一座半身石雕。
但他還沒有死,還有一口氣。
換句話說,他吐出這口氣便會死了。
又或者,只要有人朝他吹一口氣,他也就死了。
漫長修道生涯的最後一口氣,他自然不會用來與劍仙恩生說話。
他盯著不遠處的柳十歲等人,滿是裂痕的臉上沒有任何錶情。
喀喀喀喀。
伴著金屬的磨擦聲與撞擊聲,那台機器人緩慢而艱難地站了起來。
連遭劫難,最後又被礫石擊得的千瘡百孔,機器人真的像極了一堆破銅爛鐵,機器人里的那個腦袋還是像平時一樣,驕橫無比說道:「喂!我說那石頭,你現在和我差不多就剩個腦袋了。」
沈雲埋大聲嘲笑道:「問題是一個石頭腦袋留著有什麼用呢?強留著這口氣做什麼?還不快去死?」
聽著這話,眾仙人紛紛怒目以向,就連和仙姑都微微蹙眉。
「看什麼看!」沈雲埋舉起機械臂,豎起中指說道:「有本事再來做一場!」
恩生拎著自己的斷臂,對著他比了個相同的姿式,坐到崖邊盤膝坐下,一邊養傷,一邊替神打先師護法。
前代仙人們本來佔據絕對優勢,只用了極短的時間便把沈雲埋、雀娘等人制服。但他們沒想到童顏比想像中強那麼多,彭郎更是強的超乎想像之上,無問道人忽然暴起,柳十歲又從天而降……
現在無問道人死了,陳崖也可以算作死了,劍仙恩生、和仙姑、神打先師被彭郎重傷,無力再戰。紫氣東來君與董先生被童顏重傷昏迷,亦是無力再戰,他們還能出戰的只剩下六人,沒有受傷還能保有全部實力的更只剩下了三人。
就算加上聖人曾舉,他們能夠戰勝柳十歲與彭郎聯手?
「我給你們算四個標準戰力,柳十歲一個打你們仨!彭郎打兩個!童顏這麼陰險,肯定還有後招!你們應不應!」
沈雲埋的聲音充滿了逼迫感。
彭郎舉起手來,有些不好意思說道:「其實我剛才是嚇他們的。」
他是這一代朝天大陸的人族最強者,但這時候也已經無力再戰。除了陳崖偷襲,仙人合擊,連番苦戰,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在尋找太陽系劍陣陣眼的過程里,與宇宙里的劍意對抗了太長時間,損耗太大。
童顏面無表情說道:「我連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來,你要不要試著扛著核動力爐與他們打?」
沈雲埋咳了兩聲,說道:「那還打個什麼勁兒?」
曾舉感慨說道:「就此罷戰吧,難道真要讓所有仙人都在這一戰里死完?」
沈雲埋說道:「那你們投降啊。」
「我倒是不介意投降,可實在做不出來啊。」顧左唉聲嘆氣說道,哪像先前那個陰險又可怕的黑衣妖仙。
他的兄弟顧右面無表情說道:「不錯,如果放他們離開,說不定他們真能破了祖師的大陣。」
沈雲埋惱火說道:「那是我爹,又不是你爺!你關心這麼多做什麼呢?」
「你們想要破陣,就是想去祖星對祖師不利。」
一位仙人冷笑說道:「祖師乃是飛升始祖,對人類有大功,憑什麼讓你們這些欺師滅祖的玩意兒給害了?」
「祖師確實為人類立下無數豐功偉績。」
雲師的聲音響了起來,帶著些不解與難過,「可是……難道這樣他就有資格殺了丹,殺了無味,害死這麼多人?」
聽到這句話,兩位黑衣妖仙陷入了沉默,那位仙人也不再說話。
恩生睜開眼睛,望向夜空。
和仙姑走到他身後,也望向了夜空。
夜空里遙遠的地方有顆小而藍的星球。
沉默的仙人們在想什麼呢?
「沒有意義。」
雲師的聲音再次緩慢而沉重地響了起來。
他沒有像眾人那樣,望著遠方的祖星,而是看著無問道人死的地方。
就在不久前,無問道人的巨劍彷彿要斬開天地,直接觸及了那座橫亘太陽系的劍陣。
他要斬天,然後被天斬死。
「整個星系都已經被那座劍陣鎖死,我們在這裡打生打死,卻連這個星球都無法離開,哪裡是什麼諸神之戰,不過是蝸牛角上做一場罷了,何其可笑。」雲師嘆道:「修道千載至此,難道還想不明白?」
說完這句話,他踩著一朵雲向崖下飄去。
神打先師睜開眼睛,看著他的背影說道:「我們又不是為了一己之私,而是為了整個人類,哪裡可笑?」
雲師也不轉身,淡然說道:「是為了自己的人類還是人類里的自己?」
那朵潔白的雲團飄下山崖,向著遠方而去,很快便消失在火星的微塵里。
這位頗有德望的前代仙人,竟就這樣離開了。
千載悠悠。
崖上的人們安靜下來,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
沉默的氣氛,最終還是被沈雲埋打破。
「還留在這兒做什麼?給這些老傢伙一些發獃的時間吧。」
破爛的機器人張開機械臂,把元曲、玉山、雀娘和蘇子葉抱在了懷裡,就像抱著一堆舊衣服,向山下走去。
柳十歲與彭郎對視一眼。
彭郎把手裡的彎劍插回腰帶里,腳尖輕點,落在了機器人的肩上。柳十歲收了萬魂幡與兩道飛劍,有些不自在地看了看冥皇之璽,仔細收進懷裡,然後把童顏扛到了背上,對著曾舉點了點頭,隨著機器人離開。
機器人沉重的腳步聲落在地面,也落在那些前代仙人們的心裡。
直到高大的機器人的頭消失在視線下,他們才收回視線。
陳崖沒有收回視線,也無法完成這個動作,他盯著那行人消失的方向,眼神里滿是漠然與說不出來的意味。
就像要看著奸臣死去的義士,就像盯著金魚的孩子,就像雕刻家在眼睛處用力過盛的一座上半身石雕。
曾舉走到他的身前,想要說幾句話,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最終只是嘆了口氣。
……
……
奧林匹斯山是太陽系裡最高的山,但面積特別大,除了山頂與邊緣處的兩道斷崖,其餘的地方都是極平的緩坡。
高大而破爛的機器人抱著那些傢伙,很順利地走了出去,然後跳下了那截斷崖,幸運地沒有散架。
離開山腳,一行人繼續向著西北方的那片高原前進,路上經過彭郎兩次戰鬥的地方,還能看到仙血燃燒的痕迹。
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就這樣安安靜靜地用腳走著,好在速度還算快,沒有走多長太時間,便來到了那片高原側方。
他們來到火星後發現的人類建築遺迹便在這裡,元曲與玉山甚至曾經已經來遊玩過一次——那是一座環形基地,與857星球上的基地有些相似,沒有被風沙掩埋的角落裡,還能看到化學燃料在十幾萬年燃燒留下的痕迹。
這座環形基地應該還是上一個人類文明早期,或者童年時期的產物。
建築材料絕大部分都是某種合金,承受了數十萬年的時光,還有今天仙人之戰的撼動,卻沒有倒塌,堅固程度非常不錯,由此可以想見,人類文明在能夠離開祖星之後,科技水平提升的非常迅速。
除了那些合金牆,建築里別的事物大多已經朽壞,甚至被時光抹去了痕迹,整個遺址里充滿了一種荒涼的感覺。
來到基地深處某個房間,確定那座山上的仙人們應該看不到這裡,柳十歲說道:「準備了。」
說完這句話,十餘道閃電般的劍意從他的身體里冒了出來。
彭郎抽出彎劍,以難以想像的速度在空中連點十餘記,準確地把那些魂火擊散,送入虛空之中。
柳十歲道了聲謝,盤膝坐下開始調息,蒼白的臉色漸漸好轉。
他的承天劍雖然學的比井九好很多,但遠遠及不上屍狗的水準,今次冒險帶著曾舉闖進太陽系,為了找到這道生門,不知道承受了多少道劍意,受了極重的內傷,又在崖上連續輸出最強的攻擊手段,那些侵入體內的劍意早就快要壓制不住。
如果讓山上的那些仙人發現他的真實情形,誰知道會出現什麼問題。
這時候,元曲等人才知道柳十歲居然一直壓制著傷勢,不由好生擔心。
蘇子葉有氣無力說道:「想不到你這個濃眉大眼的居然也這麼會演戲。」
雀娘望向童顏問道:「你們早就知道了?」
「如果不是這樣,我剛才會跳的那麼高?」
沈雲埋的聲音從機器人里傳出來,哪還有先前的囂張得意,沉穩至極。
雀娘心想難怪以你的性情,居然會主動離開山頂。
「你就是傳說中的柳十歲?幸會。」沈雲埋說道。
柳十歲穩住了傷勢,接下來只需要時間靜養,聽著這話,仰頭望向機器人,好奇問道:「你就是……」
「不錯,我就是兩個文明最偉大的……」沈雲埋驕傲說道。
他漫長的自我介紹剛開始,便被童顏打斷了:「這些小事以後再說,夜哮大人呢?」
「出去不久便失散了。」彭郎想著那座橫亘太陽系的巨大劍陣,想著在裡面漫長的彷彿沒有終止的時光,神情微變。
童顏注意到了這一點,說道:「很可怕?」
「陣法里的劍意很厲害,但真正的問題是,你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明明祖星能夠看到,卻無法靠近,前後皆渺渺。」彭郎說道:「如果不是夜哮大人留下了一些星光痕迹,我還真不見得能找回來。」
柳十歲深有同感,說道:「若不是生門有序,我與曾聖人只怕現在還在飄著。」
童顏推演片刻,說道:「應該沒事。」
只要沒人像陳崖那樣拿著青色光繩給青山祖師指明方位,以屍狗對青山劍陣的熟悉程度,應該還能撐一段時間。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柳十歲看著眾人不解問道:「你們怎麼都出來了?」
接著他望向元曲、玉山說道:「蘇子葉不提,怎麼你們也飛升了嗎?」
蘇子葉用虛弱的聲音抗議道:「既然不提我,你就不要提好不好。」
雀娘解釋道:「童顏公子傳信回朝天大陸,說老師遇著危險,所以大家想辦法做了一座大陣,送我們出來幫手。」
元曲擔心問道:「師叔沒事兒吧?」
柳十歲也不知道公子究竟算是有事還是無事,把前些天發生的那些事情都說了一遍。
童顏去那艘黑色戰艦救了沈雲埋後,便去了朝天大陸,與外界沒有任何聯繫。
他倆與雀娘等人一樣,也是第一次知道暗物之海入侵望月星球,井九與雪姬現身的消息。
聽說雪姬與井九聯手,殺死了九名恐怖的處暗者,房間里響起了數道倒吸冷氣的聲音。
在那艘戰艦上,他們學習了很多暗物之海的相關知識,當然知道那些終極母巢多麼可怕。
雀娘喃喃說道:「老師真是了不起啊。」
玉山兩隻小手抱在身前,眼睛無比明亮,讚歎道:「師叔還是這麼帥。」
只有彭郎相對客觀一些,說道:「岳母大人果然天下無雙。」
童顏再次無情地打斷了這些人習慣性的抒情,說道:「開始治傷。」
說完這句話,他便盤膝坐下,取出那口小鍾握在手裡,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