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弟子叫做林英良,是柳十歲在甲課里的同窗,同樣隨顧寒學劍,也是被兩忘峰看好的弟子。
不知道他這時候站出來挑戰柳十歲,是兩忘峰的安排,還是他自己不忿柳十歲得到的關注太多。
「林師兄請。」
柳十歲抱拳,飛劍靜懸於雙手之前,這便是平劍之禮。
對於林英良的主動挑戰,他有些意外,但很快便回復了平靜,眉宇間更看不到慌亂的神情。
就像當初井九對他的評價一樣,這位少年聰明、善良,有著與年齡不符的堅毅與執著。
這樣的少年很少會被外界的變化影響,所謂固守本心,便如是也。
柳十歲與林英良相隔十餘丈而立。
溪水在石間流過,發出嘩嘩輕響。
十餘丈的距離,正好是守一境最有效的攻擊範圍。
那位懸鈴宗的小姑娘站在崖邊,睜大眼睛看著下方的畫面,好奇想著誰會贏呢?
答案很快便有了,青山宗的劍爭永遠都是開始的那般突然,結束的那般快。
溪面生出兩道白線。
兩道劍光,照亮崖壁,然後驟然消失。
柳十歲的飛劍停在林英良的眼前,距離他的眉心三寸。
林英良的飛劍也停在柳十歲的身前,約摸一尺。
兩道飛劍看似同時停止,但在崖間那些劍道高手的眼裡,相差其實很明顯。
柳十歲的劍要比對方快上半分。
在日常生活里,半分只是眨眼不到的時間,茶不會冷,香不會短。
但在劍道之爭里,半分已經是足夠分出勝負、甚至生死的時間。
更何況柳十歲的劍要比林英良的劍更近。
……
……
「這就完了?」
懸鈴宗的小姑娘看著溪間的畫面,瞪大眼睛說道。
她經常在門內看師兄師姐們切磋,如果雙方境界相仿,往往一打便是很久,甚至可能從清晨戰到日暮都很難分出勝負。
誰能想到青山宗的同門較量居然這樣簡單、這麼快,別的不說……但看起來真的是很沒意思啊。
那名少婦說道:「青山宗從來不講究別的花俏,只在乎飛劍的速度與威能,九峰里的那些劍訣,也只不過是用不同道法在這兩方面做文章,用在戰鬥里往往一擊便殺,無比兇險,所以向來很少有人敢招惹他們。」
那位小姑娘說道:「那豈不是很容易誤傷?那他們平時怎麼練劍?」
少婦說道:「不錯,所以青山宗很少有同門間的切磋,偶有較量也要在師長看管下進行,而且除了承劍大比和試劍大比時,嚴禁飛劍對準彼此的身體,只能把目標確定在對方的身體右側某處。」
小姑娘不解問道:「不能以實戰練劍,如何能夠提升?」
少婦神情微冷,說道:「所以青山宗會有兩忘峰這種地方。」
小姑娘說道:「啊,我知道兩忘峰,師姐說那裡面都是一群冷酷無情的怪人……」
少婦微笑著轉了話題,說道:「你不要覺得劍道無趣,先前換作是你站在溪間,你能避開柳十歲的劍嗎?」
想著那道悄無聲息的飛劍,小姑娘哼了兩聲,說道:「就算躲不開,但我提前布好魂鈴陣,他的劍怎麼刺得進來?」
少婦說道:「如果你們是在閑談,或者是隔著幾張桌子在飲酒,他突然出劍,難道你還來得及布陣?」
小姑娘想著師叔說的這個畫面,不知為何忽然覺得有些寒冷,咬牙說道:「那我就離他遠些,那個傢伙的飛劍最遠也就能攻到十丈外……我在十丈,不,二十丈外布好魂鈴,等他馭劍來攻的時候,我早就已經借來足夠的天地靈氣,直接鎮殺了他!」
少婦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心裡卻想著,如果你面對的青山宗弟子已經進入承意境界,能夠飛劍百丈殺人,那你又如何應對?更甚者,青山宗的那些破海境強者能夠隔著數十里飛劍殺人,你又能怎麼防?對方如果是通天境呢?
難道你要天天藏在地底,或者躲在靈龜的殼裡,又或者生活在不見天日的大陣里嗎?
想著修行界里那三個最出名的遁劍者慘淡的人生,她下意識里望向青山宗掌門所在的那片濃霧,隱生懼意。
類似於懸鈴宗這對師叔侄的的談話,在很多地方都在發生。
雖然參加承劍大會的弟子們境界尚低,但能夠親眼看到青山宗的劍道呈現,對自家弟子們的修行自然大有助益,那些前來觀禮的各宗派賓客哪裡會錯過這種機會,低聲不停地解釋著先前那場看似簡單的飛劍之戰。
……
……
柳十歲站在溪石上,沉默不語。
被無數視線與喝彩聲包圍,他的心情難免有些異樣,下意識里望向某處。
井九坐在青石上看著他微笑。
柳十歲不知道想到什麼,轉過臉去,有些慌亂。
林英良雖然輸掉了這場劍斗,但他的表現也很優秀,飛劍穩定而凌厲。
適越峰的一位師長向他發出了邀請,他選擇了接受,在這個過程里,兩忘峰始終保持著沉默,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接下來便是確定柳十歲的去向。
崖間忽然變得安靜起來,很長時間都沒有人說話。
懸鈴宗的小姑娘覺得好生奇怪,說道:「他不是天生道種?怎麼沒人要?雖然他臉有些黑,不好看,但明明贏了啊!」
她的師叔笑著說道:「傻孩子,哪裡是沒有人要,這是想要他的人太多。」
柳十歲最後肯定會去兩忘峰,但他以什麼身份去兩忘峰也是很重要的事情。
為了得到這位天生道種承劍,九峰之間事先不知道暗中交流過多少次,各出手段。
清容峰一年前便提議把柳十歲召進九峰,哪怕沒能成功,也算是釋放了善意。
上德峰則是劍走偏鋒,反其道而行之,直接準備查他……想用這種方法提前布局。
然而,柳十歲入門之前便已經學了玉門吐息法。
那是掌門大人的親傳心法。
果然,一直安靜的雲霧深處傳來了一道清和的聲音。
「柳十歲,你可願隨白長老學劍?」
這就是青山宗掌門的聲音?
很多普通弟子與觀禮賓客們心想。
掌門大人收了卓如歲為關門弟子,從此不再收徒。
白如鏡是天光峰一脈的長老,已然破海上境,能夠跟隨這樣的大強者學劍,當然是極好的機緣。
一年前諸峰便已經猜到此事,但直到聽到這句話,他們才確定柳十歲果然是掌門大人提前落下的棋子。
不知道是因為失望還是別的什麼原因,眾人保持著沉默。
柳十歲望向崖間。
顧寒微微點頭。
柳十歲說道:「弟子願意。」
說完這句話,他馭劍而起,來到雲霧裡,自有天光峰親傳弟子迎了進去。
「隨白師叔學一年劍,打好基礎,便可以讓他出去歷練一番了。」
過南山說道。
顧寒說道:「十歲一定不負師兄重望。」
至於到時候白長老會不會同意讓柳十歲去兩忘峰,對他們來說是不需要考慮的事情。
青山宗的年輕弟子誰不願來兩忘峰?也沒有師長會阻止,因為這是規矩。
……
……
留在溪畔待選的弟子數量越來越少。
雲行峰、適越峰、清容峰、昔來峰都選中了幾名早已看中的弟子,就連上德峰都挑了兩名潛質不錯的弟子,只有往年很熱門的碧湖峰有些門前冷落,幾次與別峰的爭奪都敗下陣來,沒能被選擇,誰都知道這與那件事情有關。有三名弟子因為表現的確實太過普通,沒有被任何一座峰選中,他們只能等著參加下一次的承劍大會,或者直接放棄,選擇一座峰去做執事。
井九注意到柳十歲在答應承劍之前看了顧寒一眼。
這個畫面讓他覺得……有些意思。
「你和他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趙臘月問道。
井九說道:「我不知道你會關心這些。」
趙臘月說道:「人與鎮守一樣,都有好奇心。」
井九說道:「我也很好奇你到底準備去哪座峰,清容還是適越?」
趙臘月說道:「你呢?還不出去?」
井九微笑說道:「你知道我準備承劍?」
趙臘月說道:「像你這麼懶的人,怎麼可能浪費時間。」
一般而言,說一個人懶往往是說他喜歡浪費時間。
她說井九懶,卻認為那是因為他不願意浪費時間。
這真是很有意思的一種解讀。
「我也不喜歡被人盯著看。」趙臘月說道。
去年初雪那日,他們聊過這個話題。
「但就像你說的那樣,不可能每天都有雲層蔽日,太陽就在那裡,誰會不去看呢?」
她望向井九的側臉,繼續說道:「所以該站出來的時候,總還是要站出來。」
井九說道:「你說的不錯,但如果不想被人一直盯著看,其實還有一種方法。」
趙臘月問道:「如何做?」
「成為真正的太陽。」
井九說道:「光線刺眼,這樣,就很少有人敢直視我們了。」
說完這句話,他站起身來,向著溪里走去。
溪畔弟子不知道他要做什麼,微有騷動。
主持承劍大會的那位適越峰長老不解問道:「少年你要做什麼?」
井九不解說道:「承劍啊~」
適越峰長老把名冊翻到最後,果然看到了他的名字。
溪畔一片嘩然。
薛詠歌猛地站起來,指著井九,憋了半天,終於忍住沒有說出那句話。
玉山師妹捂著嘴。
樂浪郡的元姓少年一臉茫然,心想井師兄又要來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