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僧人識得此人,知道是清天司駐朝南城的一位大人,起身合什行禮。
這位中年人姓施名豐臣,乃是清天司的重要人物,如今在朝南城主管一應修行界相關事務。
施豐臣對著年輕僧人回禮,然後轉向老僧,恭謹說道:「見過大師。」
清天司的官員絕大部分都是修行者,或者有修行宗派背景,施豐臣也不例外。
按照宗派輩份,他應該稱這位老僧為師叔祖,只是畢竟有個官身,頗為不便,稱對方一聲大師更為合適。
老僧溫和說道:「不知施大人前來有何事務?」
施豐臣苦笑說道:「好教大師得知,今日朝南城裡連續發生兩件事情,一者闖城,一者殺人,都是修行者所為。」
老僧不解問道:「此事莫非與我們有關係?」
廟門已然關閉,對話不虞被外人聽見,施豐臣直接說道:「三都派的人死了。」
年輕僧人聞言大驚,看了老僧一眼。
施豐臣繼續說道:「正是在寶樹居里想得定神冰片的那些人。」
老僧的臉上流露出悲憫的神情,說道:「不知那些道友遺體何在?老僧想過去念段往生經送行。」
施豐臣苦笑說道:「遺體俱已被焚成灰燼,下手之人很是冷酷。」
老僧說道:「大人莫非懷疑我與師侄?」
「這是哪裡來的話。」
施豐臣故作不悅說道:「世間有誰敢懷疑果成寺大德?」
年輕僧人心想,若不是因為定神冰片一事,三都派的人死了,你來找我們做甚?
「定神冰片最後是被玄字乙號房的兩個人得了。」
施豐臣望向年輕僧人,無比誠懇地問道:「不知小師父你,可否知道那兩個人的來歷?」
年輕僧人神情微凜,想著先前送葯入廟的那道劍光里隱藏的殺意,已經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就在這個時候,老僧忽然開口說道:「是兩個人嗎?」
「不錯,那兩個人以灰布蒙面,寶樹居的管事也沒能見到他們的真面目。」
施豐臣依然看著那位年輕僧人,微笑說道:「不知道小師父可曾見過他們。」
年輕僧人這時候已經斷定,送葯殺人的應該是青山宗的道友,他當然不願意說,只是身為出家人……
「不可說。」老僧忽然說道。
施豐臣聞言微怔,心想難道這是在打機鋒。
年輕僧人把已經快要出嘴的話咽了回去,有些不安地望向師伯。
他忽然發現那個裝著定神冰片的匣子不見了,不知道被師伯藏在了哪裡。
「罪過,罪過。」
老僧看了年輕僧人一眼,然後轉頭望向施豐臣,說道:「我這師侄正在修閉口禪。」
施豐臣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我們確實不知道那兩個人是誰。」
老僧說道:「抱歉無法為大人提供線索。」
施豐臣苦笑一聲,明知有問題,也不敢再問下去,長揖及地,便出了廟門。
待廟外的聲音漸漸停息,年輕僧人才鬆了口氣,坐到了地上。
老僧嘆息說道:「希望此事不要給道友帶來麻煩。」
年輕僧人想要說話,又想著師伯剛才的交待,閉著嘴唔唔叫了起來,顯得很是著急。
老僧明白他的意思,說道:「你這閉口禪且先修著,何時離開朝南城再說。」
……
……
夜深,鴻茂齋已經關門。
相隔不遠的客棧,天字甲號房裡,趙臘月盤膝坐在地上,正在靜思養氣,弗思劍懸在她的頭頂,慢慢轉動。
井九已經來到朝南城外,走到了通天橋的中段、也就是最高的地方。
星光照亮河水,滔滔之勢未減,更顯兇險。
井九收回劍識,直接跳了下去,河面濺起一蓬水花,很快便消失,沒有引來任何視線。
河水無比渾濁,又值夜深,根本無法視物,卻遮不住井九的目光。
在湍急寒冷的水裡潛行了很長時間,他來到河心斷崖深處的某個偏僻角落。
這裡的河水已經變得平緩很多,但壓力極大,而且極為寒冷。即便是無彰境的劍道強者,也無法在這裡停留太長時間,如果他不是身體特殊,根本沒辦法潛到這麼深的地方,找到那頭鬼目鯪。
那頭鬼目鯪已經死了。
鬼目鯪極大,身軀足有三層樓高,前足若鰭,皮膚光滑,色澤幽暗,鑲嵌在斷崖深處,與四周的環境合為一體,就像是最普通的岩石,確實極難發現,難怪青山宗弟子始終沒能找到這具屍體。
井九飄到鬼目鯪的身前,發現它的頸部與頭部到處都是劍傷,雙眼緊閉,殘著青色的血跡,沒有被河水沖走,看來應該是被青山弟子的飛劍所傷,那雙眼睛的傷勢則更像是來自某種凌空道法。
「果然是被人養著的。」
井九的視線落在兩道鐵鏈上,默默想著。
那兩道鐵鏈緊緊地捆著鬼目鯪的後半身,另一頭應該在崖洞最深處。
在黑暗的河水裡飄遊,井九繞著鬼目鯪的巨大身軀看了一圈,除了那些劍傷沒有新的發現。
他解下鐵劍,向著鬼目鯪的頭頂刺去,不料劍尖一滑,竟是偏離開來。
不愧是傳說中來自深淵、游過西海的大妖,即便死了,肌膚依然堅逾鋼鐵,絕非普通飛劍能夠割開。
井九的鐵劍來自適越峰莫仙師,雖不是名劍,亦有不凡之處,但確實不夠鋒利。
黑暗的河水微微振動,如果有人能在水底聽聲,應該能聽到嗡嗡的群蜂之鳴,那是他手上的銀鐲在顫動。
井九沒有理會,飄到鬼目鯪身前,右手落下。
一道筆直而清楚的裂痕,在鬼目鯪堅韌無比的皮膚上出現,然後越來越開,直至看到內膜與軟骨。
啪的一聲輕響,井九用雙手把鬼目鯪頭頂的軟骨撕開。
看著鬼目鯪頭頂空空的丹室,他心想妖丹果然沒有了。
如此一來,柳十歲渾身滾燙、雪落則化、長時間昏迷不醒……種種異象,便都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