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崖間的棧道上,看著遠處向樓閣間走去的兩道身影,施豐臣的眼神變得凌厲起來。
海風拂動他有些焦黃的鬍鬚,卻拂不動他臉上的皺紋,那些皺紋代表著他在朝廷付出的心力,彷彿鐵鑄的一般。
下屬請示道:「大人,他們快要入樓,是否動手?」
施豐臣微微眯眼,說道:「慢著,四海宴賓客眾多,此時動手,容易出亂子。」
下屬明白他的真實意思。西海劍派同意清天司派人盯著四海宴的請求,已經是非常給朝廷面子,如果稍後為了緝拿那兩個魔頭,讓四海宴草草收場,甚至引發更大的亂子……誰來承受西王孫的怒火?
施豐臣說道:「這時候有誰在樓里?」
另一名下屬說道:「大部分仙師都已經去了雲台。」
施豐臣有些不悅,心想前夜讓對方從客棧逃走便罷了,今日明知道對方會來參加四海宴,那些修道者卻還是不當回事。
「青山宗呢?」
「也去了。」
「那現在有誰在?」
「竹介前輩剛才在琴樓。」
「是他?很好,派人通知,讓他在裡面盯著那兩個戴笠帽的傢伙。」
「其餘人都在外面等。」
「通知西海劍派,讓他們幫忙把劍書傳入雲台,別的先不要管。」
施豐臣的命令清楚而且明確。
他相信只要對方離開孤山,便一定會被落網。
清天司的下屬們也確信對方今天再也無法逃走,不禁生出很多不解。
為何他們居然敢來四海宴?如此招搖和找死有什麼區別?
「如果本官所料不差,他們真是名門大派的棄徒,那必然是修行前程無望,才被迫離開山門,淪落到今天這模樣。對他們這樣的人來說,最重要的便是修行,如果能夠得到西王孫賜下的重寶,說不定還真能找到希望,所以他們必然會來。」
施豐臣冷笑說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修行者看似高高在上,其實又有什麼區別?」
……
……
孤山不孤,山巒起伏,沿海而生,斷崖向西,其間自然生成數個碧水藍灣。
有琴聲從水灣對面傳來,很是動聽,卻沒能讓這裡的人們分神。人們盯著從二樓里懸下來的那張大棋盤,與身邊的同伴專心地討論,不時發出妙啊、贊啊之類的感慨,當然某些時候難免也會聽到惱怒至極的批評。
井九不習慣這種嘈雜熱鬧的環境,還是堅持看了一段時間。昨天趙臘月給他買了一本關於下棋的小冊子,他看了一遍,記住了那些規則與勝負判斷的方法,但文字這種東西終究是死的,只有親眼看到對局才能有真正意義上的認識。
「懂了多少?」趙臘月說道。
井九說道:「感覺不是太難,可以試試。」
趙臘月說道:「那天在海神廟我就說過,這種事情對你來說最是簡單不過。」
井九笑了笑,說道:「那我去了。」
趙臘月點點頭,說道:「去贏。」
……
……
報名的程序很簡單,井九被帶到一個安靜的角落裡,他的對手已經在桌對面坐好。
除了他戴著的笠帽,這張桌子沒有任何引人注意的地方,自然也無人關注,只能聽到棋子落在棋枰上的清脆聲音。
沒有過多長時間,對局便結束了,井九站起身來,點了點頭。
他的對手是位年輕人,不知道是哪家宗派的弟子,臉色通紅,眼裡滿是不服與惱火的神情。
都是修行者,一眼望過去便能知道棋盤上的勝負,不需要數字,這名年輕弟子便知道自己輸了三目。
勝負的差距很小,或者他中盤的時候再小心些便能贏。真正令他感到不甘心的是,明明井九的行棋很生澀,就像個初學者,甚至好像連最簡單的定式都不懂,開始的時候他以為自己會極輕鬆地贏來一場大勝,因為不想太過打擊對方的信心,他還刻意落了幾步緩手,誰能想到最後局面竟發生了如此大的逆轉,他竟是莫名其妙的輸了!
直到最後落子,他還是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麼輸的。
一名西海劍派的執事過來做好記錄,領著井九去了另一處地方。
和先前一樣,他的對手也已經在桌子對面等著他,是位神情淡然的中年人。
中年人看著他微笑說道:「你運氣不錯。」
井九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外。
「對局順序早就排好,可惜你的運氣也就到此為止。」
中年人指了指樓道里貼著的一張紙,說道:「我是一個很謹慎小心的人,不會犯剛才那個小傢伙的錯。」
能夠通過琴棋書畫這種所謂閑趣得到西海劍派的至寶,對於很多修行天賦普通、但擅長此道的修行者來說是不可錯過的機會。中年人便是這樣的人,他查得很清楚,中州派的那位天才少年根本沒有報名,今天的弈棋之爭沒有什麼象樣的對手,對於拿到寶物充滿了信心,同時如他所言,他也非常謹慎小心,先前他的對局結束的早,認真地觀察了一下井九與那個年輕人的對局,確認井九的棋藝與自己有極大差距,只要自己不犯錯,便沒有輸掉的可能。
井九沒有說什麼,直接拿起一顆黑子落在棋盤上。
對他來說這是很自然的舉動,下棋不是聊天,但對那些常年浸淫此道的棋手來說,則顯得有些不夠禮貌。
中年人皺眉,有些不悅。
……
……
海風徐來,帶起白色的幔紗,送來清新的氣息。
棋子落枰的聲音停止。
井九放下手裡的茶杯,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一片安靜。
中年人把手裡的棋子重重拍到案上,站起身來,拂袖而去。
井九贏了,整個過程與第一局的情形很相似。
他的行棋真的和初學者差不多,甚至比初學者還要差,明顯不懂任何定式,甚至看著毫無道理,但隨著棋局的推進,他卻能在那些細微處獲得一點一點的好處,漸成優勢,直至最後勝利,哪怕又是只贏了兩三目。
就像那名年輕人一樣,這位中年人直到結束也沒想明白自己究竟哪裡犯了錯。
西海劍派的執事過來,做完記錄,終於忍不住看了井九一眼——那名拂袖而去的中年人,是一個很普通的散修,在棋界卻有些名氣,西海劍派早有關注,沒想到居然輸給了這個戴笠帽的傢伙。
井九起身準備離開。
那位執事示意他坐下,然後給他換了杯新茶。
這一次他只需要坐在桌旁等著對手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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