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國公已經做好了準備。
他把這件事情稟告了神皇陛下,決意從今天開始變成最勤勉政事的官員,每天都坐在太常寺里喝茶。
同時他給世子鹿鳴求了個南河州的差事,任期為三年。
三年後如果沒出什麼問題,井九回來,那麼鹿鳴才能回到朝歌城,不然他便會通過顧家的關係,直接投往青山。
鹿國公再次端起茶碗,不著痕迹地瞥了屋外一眼。
那輛蒙著黑布的車已經消失。
他在心裡嘆了口氣,希望一切都好。
那輛蒙著黑布的車來到太常寺深處,穿過一片竹林,順著直道繼續向前。
直道由鵝卵石鋪成,車輪碾壓在上面發出格格的聲音。
聲音漸漸變大,因為直道漸漸傾斜,變成了個緩坡,最終進入地底。
這裡的官員穿著黑色的官服,官服上繪著一隻龍爪,看著威勢頗足,明顯不屬於太常寺。
幾名官員用鐵鏈把那車鎖死在一處石壁前。
石壁上刻著精美的仙人流雲,不知是哪家宗派的祖師。
光線忽然變暗,周遭一片暗沉。
那輛車緩緩沉沒入地面,就像是陷入泥沼的動物,悄無聲息,卻又驚心動魄。
越往地底去,四周的氣息越來越陰冷,再也看不到任何光線,一片黑暗。
大概數十息後,車輪落到了實地上,發出啪的一聲輕響。
井九坐在車裡,感受著四周的陰冷氣息與無盡的黑暗,默默推算著方位與距離。
如果將來他需要從這裡逃出去,便必須記住今天發生的所有事情、所有細節。
車外有聲音響起,應該是車輪碾壓著地面,地面似乎鋪著一層砂石,只是車輪承載的重量似乎有些過於沉重。
伴著數聲輕響,車上附著的陣法被解除,被鎖死的車門被打開。
即便身處絕對的黑暗,井九的劍目依然可以幫助他看到足夠多的畫面。
在車門前出現了兩個傀儡。
傀儡身下裝著由八個小輪組成的平盤,身體由最堅硬的玄金打造,上面繪製著極為複雜的陣圖,難怪如此沉重。
這裡就像青山劍獄一樣,氣息黑暗陰穢,甚至更盛,哪怕是道心堅定的正派強者生活在這裡也會被侵染,輕者道行大損、重則走火入魔,甚至有可能直接被那些黑暗陰穢的氣息直接控制。所以就像青山劍獄一樣,這裡也沒有人類存在。
青山劍獄有屍狗。
這裡有傀儡看守。
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
朝天大陸有一個專門負責關押邪派高手與冥部妖人、雪國怪物的地方,那就是著名的鎮魔獄。
所有人都知道鎮魔獄的存在,哪怕是凡人,甚至是三歲大的孩子,但知道鎮魔獄究竟在哪裡的人卻是少之又少。
即便是正道修行宗派與朝廷里,也只有很少人知道這個秘密。
鎮魔獄就是太常寺。
具體位置在太常寺地底。
鹿國公擔任太常寺卿多年,很多人只想到清貴,哪裡知道這意味著神皇對他的絕對信任。
……
……
井九在想應該用什麼方法隨這兩名玄金傀儡離開才會像一名囚徒。
忽然,他感覺到遙遠的某處傳來一道非常可怕的威壓。
如此可怕的威壓必然來自無比強大的神魂,一旦落下,可以輕易至極地碾碎或者鎮滅一切非實質的精神存在。
這道神魂即便還不如雪原深處那位,但層級也已經相差不遠。
井九沒有望向那道威壓起處,沒有任何反應,因為當初在雪原他已經有過教訓——他現在只是一個境界低微的年輕青山弟子,精神力量再強也無法正面對抗這樣的存在,所以一定不能讓對方發現自己的存在。
他閉著眼睛,自守道心,任由那道威壓落下。
識海生起巨浪,狂暴地向著四周撲去,他變成汪洋里的一艘小船,所有的意識盡數沉于海底,
那道威壓很快變成席捲天地的颶風,於是他成為了風裡那片柔弱而無聲的落葉,所有的氣息盡數隨風而去。
他就像一個很正常的修道者,被這道威壓震至昏迷不醒。
那道威壓漸漸遠離,那位存在不再關注這裡。
井九知道對方並沒有發現自己,也不是試探自己,而是每個進入鎮魔獄的囚徒都會經受這道威壓的洗禮。
不管你是冥部的妖人還是邪派的高手,經過這一關便基本上廢了,精神直接崩潰,要很久之後才能清醒。
如此一來,鎮魔獄方面便不用擔心這些囚犯剛被關起來時最容易產生的越獄或者自殺。
這種手段非常粗暴,甚至可以說殘忍,但想著那位在朝歌城裡苦熬了這麼多年……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它比屍狗還要慘,所以井九可以理解。
兩名玄金傀儡把「昏迷」中的井九從車上拖了出來,在黑暗裡飛行了很長一段時間,直至聽到了很多聲音。
井九被關進了一間囚室。
他睜開眼睛,沒有去感知囚室的周遭環境,直接向著外界望去。
黑暗的鎮魔獄裡沒有一線燈光,卻有無數聲音在類似山崖般的世界裡不停響著。
山崖間到處都是密密麻麻的洞窟,到處都是兇險至極的陣圖,不知道關押著多少囚犯。
這裡是鎮魔獄的第一層,關押著的囚犯或者是實力不俗的官員,或者是不老林的刺客,或者是邪道的長老。承受過那道威壓的衝擊之後,有些人慢慢靠時間清醒過來,但還有很多人依然沉浸在破碎的精神世界裡。
那些人碎碎說著誰也聽不懂的話,唱著誰也聽不懂的歌,說唱了很多年。
聽著夜色里那些細碎的、彷彿數萬隻蟲子啃噬樹葉的聲音,意志力稍弱些的囚犯只怕會嚇昏過去。
井九站在囚室門前,聽著那些聲音,心情平靜。
鎮魔獄裡每個囚犯都會戴著元氣鎖,囚室里鎮著陣圖,精神又被那道威壓震散,完全沒有逃出去的可能。
但這些對井九來說都不是問題,因為他帶著兩把鑰匙,而且這間囚室里的陣圖他早已經知道了解法。
他取出鑰匙解下元氣鎖,解開陣圖,打開室門,走進了黑暗裡。
鎮魔獄現在由鹿國公打理,這裡自然困不住他,就像青山劍獄一樣。
他的運氣一直都很不錯,無論前世還是今生。
但他還是必須保持謹慎,因為在鎮魔獄鹿國公並不是最大的,皇帝也不是最大的。
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沒有呼吸,沒有氣息,沒有心跳,就像個幽靈,行走在鎮魔獄裡。
無論是那些已經清醒過來的囚徒還是感知極為靈敏的玄金傀儡,都不可能發現他的存在。
黑暗的最深處是一道斷崖,崖畔垂落著黑色的老藤,井九沒有順藤而下,而是直接跳了下去。
如果有人能夠看到黑暗裡的畫面,便能看到他的白衣隨風而起,如花一般。
事實上他的衣袂與動作連一絲風聲都沒有帶起。
原來不是花,是一朵雲。
崖下便是鎮魔獄的第二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