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九靜靜看著雪山上的那個人,不知為何,眼神里竟帶著一些憐憫。
他以前並不知道年輕的玄陰教主就是王小明,直至那年帶著顧清路過冷山時,清楚地感受到了對方視線里的殺意,於是很自然生出先殺死對方的想法。
要殺死一個人,首先便要弄清楚對方是誰。在他陪著過冬賞春夏秋的時間裡,趙臘月與顧清通過捲簾人與別的渠道把此人查了個底兒掉,自然也包括那些所謂的奇遇。
只要奇遇夠多,再如何離奇、不可思議的成長速度都可以得到解釋。
但這種被安排的感覺、被控制的味道、遊戲似的氣息,井九太熟悉了。
烈陽幡重新祭煉成功,讓他更加確信,隱藏在幕後的那個人就是師兄。
井九彷彿已經能夠看到那個年輕人的悲慘結局,或者被他殺死,或者被師兄玩死。
……
……
王小明站在雪山崖畔,看著地面上的那兩個人,震驚異常,心想那人究竟是誰,居然知道自己最大的隱秘。
下一刻,他終於看清楚了井九的臉,不由怔住了。
他喃喃自言自語道:「居然是你?」
意外與震驚還有狂喜,各種情緒衝擊著他的心靈,讓他忘記了被井九一言揭露真相後的寒冷感。
他唇角微微抽搐,露出有些神經質而生硬的笑容。
他眼裡的那些野火燃燒的更加猛烈,就像無形隨在身邊的烈陽幡般,足以焚滅世間的一切。
緊接著他的雙唇顫抖的越來越厲害,笑容越來越狂野放肆,尖聲高喊道:「居然是你!井……」
王小明的聲音忽然戛然而止。
就像那位已經死去的玄陰教弟子一般,剛好就在那個井字那裡。
一道清冷孤寂的劍光出現在雪山前。
雪山頓時顯得不再那般冷。
鏘的一聲清鳴。
宇宙鋒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去到那處,斬了下去!
王小明自然不會像那名玄陰教弟子,被一劍就砍死了。
一道黑幡從王小明身邊的虛空里顯現出來,迎風一卷,如浪花般,拍向宇宙鋒。
那道黑幡色澤幽暗,彷彿深淵一般,上面塗抹著血色的斑塊,卻散發著極其恐怖的高溫。
想來這便是玄陰教的至寶,傳說里的烈陽幡。
烈陽幡動。
雪山裡彷彿生出一道烈日。
宇宙鋒更加明亮。
烈陽幡沒有真的擋向宇宙鋒,幡影森林裡,四周的空間扭曲變形。
擦的一聲輕響。
宇宙鋒順著變形的空間,擦著烈陽幡而過,斜斜飛進崖壁。
片刻後,雪山那邊傳來轟隆如雷的聲音。
劍光飛掠而回。
無數厚雪在山那邊崩落,漸漸填滿山麓。
……
……
井九伸手收回宇宙鋒,低頭望去。
童顏看了他一眼,心想這是在做什麼?
這一劍實在是太過突然,不要說王小明,就連他都沒有想到。
「我不喜歡聽鬼哭狼嚎。」
井九確認宇宙鋒沒有問題,說道:「這幡確實厲害,我現在不是對手。」
童顏這才知道原來他是在試劍,心想真是多餘,這還需要試了才知道?
烈陽幡乃是玄陰教的至寶,品階極高,單以殺傷力論甚至可以在修行界里排進前十,防禦也很是強大。
不要說宇宙鋒的速度有限,就算是青山最快的弗思劍,想要突破烈陽幡,直接殺死王小明也極為困難。
通過這一劍,井九判斷出烈陽幡確實厲害,王小明奇遇不斷,魔功很強,比自己只是稍遜數籌。
他要殺死王小明,最簡單也是最好的方法,便是拿一件與烈陽幡同階的法寶對轟。
只要烈陽幡無法護主,殺死王小明自然不難。
井九望向童顏身後的青天鑒,說道:「稍後用你開路。」
青兒聽著這話頓時急了,從青天鑒里飛了出來,說道:「我可不會打架。」
井九說道:「嗯?」
「法寶有很多種,有的神威可撼天,有的玄妙可悟道,不是所有法寶都可以用來作戰。」
童顏對他解釋道,心想雲夢山裡的師長們說得對,青山宗沒有什麼寶貝,這方面竟是毫無見識。
井九心想如果不能用來打人,天階法寶和破銅爛鐵有什麼區別?
他對童顏說道:「那稍後我們先離開,你留在這裡,爭取多吸引一些火力。」
青兒很是無奈,心想你們這些下棋的人難道都是這種性情?一言不合便要棄子?
……
……
王小明站在崖畔,聽著大雪山那邊轟隆不絕的雪崩聲,感受著腳底傳來的震動,沉默不語。
他很久後才收回視線,望向井九身邊那道劍。
剛才井九的那一劍真的很快,而且很陰險,竟是早已悄無聲息來到近處,直到會引發他警意的極限位置才發起攻擊,他根本沒有反應過來。如果不是烈陽幡自動護主,他這時候只怕已經受了傷,甚至可能更慘。
那麼換句話說,如果沒有烈陽幡,他肯定不是井九的對手。
這個事實讓他有些惘然。
離開朝歌城後,他懷著無窮的恨意,投入了無數的時間與精力,以最大程度的刻苦與勤奮,借著奇遇里得到的晶石與丹藥,修行著同樣是奇遇得到的最好的邪道功法。算起來他比井九踏入修行界的時間只不過晚了數年而已,今天居然還是不及對方,難道自己真的永遠都追不上對方了嗎?
不,那是因為井九的劍太好!
聽說他在果成寺里也有奇遇,煉成了一把仙階飛劍,想來便是這劍。
既然都有奇遇,你把劍算成修行境界的一部分,我當然也要把烈陽幡進去,那我早就已經遠遠超過了你!
如此想著,他平靜下來,說道:「你的劍果然不凡,劍道天賦亦是不凡,但你知道你真正厲害的是什麼嗎?」
井九自然不會理他,視線落在雪山四周,不知道在推算著什麼。
童顏顯得頗感興趣,問道:「是什麼?」
「你真正厲害的是運氣,就算明珠,也怕暗投,不知道多少人羨慕你可以加入青山。」
王小明唇角微微抽動,神經質般笑了笑,說道:「可惜的是你今天運氣不好,被我遇到了。」
井九知道這種時候這種人一般會說什麼,對此完全不感興趣,一個字都沒有聽。
他再次看了看手裡的宇宙鋒,確認火鯉大王口水留下的痕迹已經消失,對自己的想法更添了幾分信心。
井九不說話,童顏只好繼續扮演對話者的角色,好拖延些時間。他看著雪山崖上的王小明,神情認真說道:「據我中州派查知,你向來不傷無辜,心存仁善,何不洗心革面,就此改邪歸正?」
「改邪歸正?哈哈哈哈!」
王小明大聲笑了起來,彷彿聽到了什麼荒唐的事情。
「在我眼裡哪有什麼正邪之分?無論正道邪道,只要是修行者都該死!」
童顏沉默了會兒,說道:「原來閣下不傷無辜,只是因為那些是凡人。」
王小明說道:「不錯,我從來都不認為自己是什麼修行者,哪怕練了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但我還是一個普通人。」
從神情與語氣里能夠看出來,他深深以此為傲。
童顏問道:「閣下對修行者的敵意究竟從何而來?」
「你們這些修行者欺壓我們普通人,已經欺壓了無數年,卻來問我們的敵意從何而來?」
王小明憤怒地喊道:「我們就天生該被你們欺負,被你們奴役?憑什麼!」
他的喊聲回蕩在幽靜的雪山前,山那邊再次有雪層崩落,轟隆轟隆,彷彿是在應合。
童顏這次沉默了更長時間,說道:「終究是各自立場不同,你現在也已經是名修行者,應該能明白其中道理。」
王小明沉聲說道:「不,我剛才已經說過了,我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個修行者。」
童顏看著他的右腿,說道:「你現在魔功大成,明明可以修好自己殘疾的右腿,卻還是堅持做一個跛子,就是想提醒自己不要忘記普通人的身份?」
王小明沒想到他居然能看穿自己的內心,聲音微澀說道:「不錯。」
童顏看著他憐憫說道:「可惜你做這些都是徒勞,因為你已經不是普通人,你已經變成你曾經最厭惡的修行者。」
王小明被他的眼神與重複的話激怒,不耐煩說道:「我已經對你說過了,我不這樣認為。」
「修行者與普通人的區別不是觀念,不是外貌,不是善惡,也不是壽元長短,唯一的標準就是能不能修行。」
童顏搖了搖頭,說道:「能修行就是修行者,不能修行就是凡人,你自己怎麼認為沒有任何意義。」
井九嗯了一聲,表示贊同。
如此簡單的道理,他根本懶得說。
一隻美麗的白天鵝在萬尺高空上自如飛行,只因為懷念自己的鴨媽媽和姐妹,便非要說自己還是鴨子,這可能是重情重義,但不是事實。
一個人變成了甲蟲,他當然還想繼續當人,可惜的是沒有人會接受他,他只能拿枝金屬片扭成的花,坐在垃圾場里,懷念曾經的過去。
如果童顏再刻薄一些,甚至可以問王小明這樣一句話。
你堅持自己是普通人,不是修行者,那麼世間的普通人還會把你當成同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