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子靜靜看著他,說道:「真人要是去了雲集鎮,青山宗會很緊張,那這人間就不美好了。」
談真人神情木然說道:「就是為了美好的人間,我才要去那裡。」
禪子沉默了會兒,說道:「我大概能想到你準備做什麼,我很吃驚,也很佩服,所以信我會寫。」
談真人說道:「辛苦。」
沒過多長時間,他拿到了那封信,便離開了果成寺。
中州派的天地遁法世間無雙,以他的超凡境界,自然不需要乘坐雲船,直接踏空而去。
春天的原野看著青翠喜人,卻沒有太多糧食豐饒的安全感,青黃不接說的便是當下。
果成寺外的官道兩側依然停滿了馬車,窩棚連綿不絕,稍遠處能夠看到很多施粥的鋪子。
這是墨丘的傳統,以郡守帶頭,加上滿郡富戶,必然會保證這段時間的糧食供給。
談真人站在天空里,看著下方的畫面,那些粥鋪里生出的炊煙,心想人間就該這般美好。
……
……
天地之間有大物,即便遁法再如何高明,也無法隱於無形,至少在靠近青山大陣的時候。
兩道極其強大、凌厲至極的劍光先後自青山深處飛來。
方景天與自西海歸來的廣元真人,分隔兩百餘里的距離,守住了天空兩側。
一場風雪以難以想像的速度靠近。
三尺劍自風雪裡出。
元騎鯨站在劍上,望向東方。
青山最強三人盡數出迎,自然不是真的歡迎,也不是表示尊重。
高天雲散,露出談真人的身影。
元騎鯨面無表情說道:「談真人不請自來,這是要與青山開戰嗎?」
談真人說道:「這裡不是青山,雖然離的有些近。」
元騎鯨說道:「近便是問題。」
談真人說道:「朝歌城與雲夢山也很近,你們去朝歌城從未徵求過我的同意。」
元騎鯨沉默片刻,問道:「真人前來何事?」
談真人說道:「見個人。」
……
……
談真人落在了雲集鎮,去那間酒樓吃了頓著名的火鍋。
他沒能品嘗出鍋外的意味,也沒有感受到什麼,便起身向著鎮外去。
鎮外有條道路,通往那片終年被雲霧遮掩的山崖。
很多修行者已經離開,那些意志最堅定的修行者,也因為青山宗的警告不敢靠近那片雲霧,只敢在鎮里遠望著那邊,就如痴女一般。看著談真人向著雲霧而去,那些修行者心想這個灰衣老者莫不是個白痴?
霧氣濃淡不勻,就如花樹與溪里的錦鯉的顏色。
此等風景自然不會讓談真人片刻駐足,他繼續向著霧裡走去。
霧氣漸散,花樹隨風輕擺,有的錦鯉恐懼散開,更多的錦鯉隨著他的腳步而移動,就像是追隨者。
逆溪水而上,他見到了一片庭院。
鎮子里的那些修行者們,看著這幕畫面,震驚的無法言語。
更令他們感到震驚的是,庭院的正門居然打開了!
繼玄天宗的那對師徒之後,景園再次迎來了一位客人,而且趙臘月等人竟是親自出迎!
這名灰衣老者究竟是誰?
……
……
庭院里的風景更是美麗,但對談真人來說,卻遠不如身邊這幾個年輕人悅目。
尤其是趙臘月與卓如歲,在他的眼裡便是世間最好看的事物。
這是青山宗的未來,又何嘗不是朝天大陸的未來?
如果能變成中州派的未來,豈不是世間最妙的事情?
趙臘月等人不知道談真人在想什麼,覺得這位大人物的眼神有些怪異,如臨大敵。
中州派掌門真人是何等樣的身份,居然會親自來雲集鎮,他究竟想做什麼?
不要說這些年輕的青山弟子,就連井九都表現出了對談真人足夠的尊重。
他提前從竹椅里站了起來。
談真人把禪子的信遞了過去,然後開門見山說道:「我來提親。」
很明顯,他想表現的溫和些,更像期盼女兒獲得幸福的老父親,但木訥的性情讓他笑不出來,表情便有些怪異。
卓如歲、顧清與元曲的表情更加怪異,就像剛生吞了三千道劍,然後下意識里看了趙臘月一眼。
趙臘月的反應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直接問道:「什麼條件?」
談真人有些欣賞地看了她一眼,對井九說道:「你若過來,我把早兒嫁給你,把掌門也讓給你。」
趙臘月想了想,對井九說道:「我覺得不錯。」
談真人居然要井九去雲夢山做中州派掌門?
這哪裡是提親,這明顯是在和青山搶人,而且這條件……修行界的歷史上肯定從來沒有過!
中州派表現出了十足的誠意與決心,換作別的修行者就算不幸福的昏過去,也必然會答應,至少應該認真地思考一番。
井九卻是想都未想便拒絕了,說道:「我是青山掌門,謝謝。」
這個理由真的很強大,青山掌門又不比中州掌門差,我為什麼要去你那邊?
問題在於……除了他自己,還有誰認為他還是青山掌門?
「太平真人會想辦法殺了你,青山裡的那些人也不會想你活著。」
談真人說道:「而且你修行方面有問題,很難解決,那元騎鯨走後你怎麼辦?」
聽到這句話,趙臘月等人望向了井九,有些擔心。
談真人是朝天大陸修行界最了不起的人物,他說井九的修行有問題,那便是真的有問題。
「你若答應我的提議,我們可以提供一張仙籙,應該勉強夠你用了。」
談真人說道:「當然,肯定不會是你在問道大會拿到的那種仙籙。」
井九依然沒作任何思考,說道:「我現在很好。」
談真人說道:「我說的也不是現在的事,如果以後你改主意,隨時告訴我。」
說完這句話,他離開了庭院,輕點花樹,來到高空之中。
站在雲端,他向著青山方向點頭致意,轉身向北方而去,很快便變成天地間的一個小黑點。
高空里的風雪漸漸消失,元騎鯨踏著三尺劍回到了上德峰。
方景天與廣元真人會合到了一處,看著那個小黑點漸漸不見,才鬆了口氣。
「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真是視我青山如無物嗎?」
方景天說道:「我去那邊看看。」
廣元真人提醒道:「雲集鎮是峰主禁地。」
方景天說道:「中州派的掌門居然來了青山與那個妖物見面,難道不值得警惕?」
廣元真人盯著他的眼睛說道:「大師兄說了,誰都不準動那邊。」
方景天銀眉微飄,眼神漠然說道:「白鬼在那邊,我動得了他嗎?」
廣元真人嘆了口氣,心想就算師兄你現在動不了井九,難道還動不了別人嗎?
……
……
談真人來了。
然後他走了。
就說了幾句話。
那幾句話里有提親、有太平真人,還有中州派掌門。
驚雷總是隱藏在這樣平淡的日常里。
顧清與元曲過了很長時間都沒有反應過來。
「談真人確實是中州派的掌門,但整個朝天大陸都知道,雲夢山是白家人說了算。」
卓如歲說道:「我覺得談真人不想中州派永遠姓白,才會來借師叔祖破局。」
趙臘月猶豫了會兒,說道:「我覺得這件事情應該是白早的主意。」
她很清楚,那個柔弱的女子看似淡然,實則對井九用情極深。
不管談真人的邀請里隱藏著怎樣的算計,但裡面必然有一分是白早替井九算的。
井九不想理會這件事情,自然不會去推算,但見著他們如此用心,便說道:「去問問童顏。」
要說誰對中州派的內部局面最了解,自然是童顏。
「把那個冥界的小孩子接出來,問完童顏後,看他要不要也出來。」他對元曲說道。
元曲應了聲是,又想著另外一件事情,問道:「小師弟還在劍峰里,要不要通知他一聲?」
井九說道:「等他自己醒來。」
顧清說道:「我這邊也有些小事,需要出去處理一下。」
井九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事,說道:「辦完就回來。」
……
……
景園的陣法是井九親自布置,顧清親手實施,談真人可以無視,他們自己出去卻有些麻煩。
來到溪畔某塊青石上,顧清準備解陣,趙臘月忽然問道:「你一個人能搞定嗎?」
顧清在她面前自然不會掩飾,有些擔心說道:「可能有些麻煩。」
趙臘月望向卓如歲說道:「你去幫他。」
卓如歲知道那件事情有些麻煩,不樂意說道:「憑什麼啊?我是天光峰弟子,又不是神末峰的人。」
趙臘月說道:「你現在是景園的人。」
……
……
談真人說他要談的不是現在的事情,意味著他很清楚,景園不可能一直像現在這般平靜地存在下去。
這便是預言。
未來的到來總是比所有人想像的更快。
一場風雨毫無徵兆的來臨了。
青山宗在最初的慌亂無措之後,漸漸回復了平靜。
元騎鯨在上德峰里,如往年一般執掌著門規戒律。
井九留下的那些規矩,則已經被方景天改了很多。
兩忘峰弟子們可以隨意進出青山,簡如雲以及那些曾經激烈反對井九就任青山掌門的年輕弟子也被從劍獄裡放了出來,只是白如鏡雙臂被斷,經脈被弗思劍意封閉,無法修復,只能變成一個無用的廢人。
最受影響的是有著神末峰背景的那些家族們,比如顧家以及寶樹居。
顧清與卓如歲離開雲集鎮後,直接馭劍去了南河州,落在了朝南城那座土黃色的建築最上層。
寶樹居東家跪在二人的身前,把最近十餘天來的事情用最快的速度講述了一遍。
按照井九當初與阿大的協議,寶樹居由神末峰與碧湖峰一家一半,當然碧湖峰只有分紅與收益,沒有什麼話語權。神末峰眾人離開青山後,碧湖峰方面倒是沒有生事,反而是其餘諸峰提出了明確的要求,寶樹居的所有產出以及自世間搜羅的珍葯寶物,都不準再直接交給神末峰,而是要交由九峰再行分配。
「明天會確定各家的份額,也是山裡給我定的最後期限。」
短短十餘日,寶樹居東家便已經里瘦得快要脫了人形,聲音微啞說道:「我現在只有死路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