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會閉嘴,還有一個意思就是學會住手。
不管是顧家還是寶樹居,只要與神末峰相關的一切,青山裡的人們要學會不再伸手。
否則他們的手就會像今天簡如雲的劍一樣,被卓如歲斬斷。
尤思落看著台上的卓如歲嘆了口氣,說道:「就算你不認為自己是兩忘峰的人,但你也不是神末峰的弟子。」
既然你不是神末峰的人,為何要用如此激烈的方式替他們出頭。
卓如歲放下筷子,拿起濕毛巾擦了擦嘴,發現毛巾有些涼了,幽幽看了寶樹居東家一眼,然後說道:「南山師兄讓我跟著景陽師叔祖去的時候,便知道我會怎麼做。」
馬華臉色陰晴不定說道:「就算今天被你們擋回去了,師長出面怎麼辦?」
「如果真有那天,我們也只好請白鬼大人出面了,大家好好商量一下。」
能把威脅的話說的如此平易近人,自然是顧清。
馬華等兩忘峰弟子再次沉默。
那樣的話,青山本宗除非能請動夜哮大人出面,可問題是誰能請得動?
能讓青山鎮守真的看家護院,甚至當成打手來用……也只有神末峰的這些人了。
簡如雲站了起來,擦掉臉側的血水,收回受損嚴重的飛劍,盯著卓如歲說道:「總有一天,我會殺死那個劍妖。」
卓如歲同情說道:「祝你成功。」
寶樹居外忽然一陣騷動,似乎有人跪在了樓前,喊了幾句什麼。
馬華側耳靜聽片刻,神情驟變,霍然轉身望向顧清與卓如歲。
就在今天晚上,簡家與馬家各自死了七位重要人物,那些人有的是供奉,有的是族中大人物。
這些年簡家與馬家被打壓得極慘,元氣大傷,最近好不容易迎來轉機,正在艱難復甦的過程里,這些人都極為重要,忽然遇此一劫,如何是好?
馬華深吸了一口氣,強自鎮定說道:「你們居然直接殺人,這太過分了!」
簡如雲也知道發生了何事,眼神變得極其憤怒。
顧清平靜說道:「這些天,顧家死了七個人,你們每家也死七個,很公平。」
卓如歲走下台來,站在他的身邊,建議道:「如果你們覺得不公平,可以把樂浪郡元家也殺七個。」
元曲是樂浪郡元家子弟,又是神末峰弟子,如此安排確實公平。
問題是,元騎鯨也姓元。
「你們過線了。」
尤思落看著他們二人神情沉重說道:「不管是誰做的,師長們肯定會要一個交待。」
「不是我們,也不是景園裡的任何人,也不是白鬼大人,因為我們不會做這種事情,剛才說的都是氣話。」
卓如歲走上前去,拍了拍馬華的肩頭,說道:「可能是哪位別家宗派的前輩,看不下去你們做的這些腌臢事。」
看著走出寶樹居的卓如歲與顧清,一名兩忘峰弟子再也控制不住,問道:「就讓他們這麼走了?」
馬華對尤思落說道:「查到了一些線索,我想去看看。」
尤思落明白他的意思,提醒道:「只能針對那個兇手,別的不要涉及。」
……
……
摘星樓是商州城最出名的景點,也是最高的樓台,是遊客必至的地方,就連井九與趙臘月當年都曾經來過。
只不過那時候他們不是來看摘星樓,而是站在摘星樓頂,看著不遠處那座燈火通明的酒樓。
那間酒樓是個青樓,時隔三十多年,生意依然興旺,想來背景後台必然不簡單。
一個戴著笠帽的男子走進了那間青樓,用一片金葉子輕易地收穫了好感,甚至引來了老鴰的親自接待。
笠帽客進了房間,卻不急著要姑娘與美食好酒,說肚子有些餓,直接要了三十個雪白的大饅頭。
青樓這種地方,什麼樣奇怪的人物都見過,只要笠帽客出手大方,不要說看著他吃三十個大饅頭,就算是看著他用四十天時間寫本小說也沒問題,那位老鴰自然依言做了安排。
笠帽客出手大方,食量也是極為驚人,不過片刻功夫,便有五個大饅頭被吃進了腹中,還外加半壺濃茶。
那位老鴰與別家青樓的老鴰明顯不同,因為著實有些老了,縱使塗著厚厚的脂粉,也掩不住極深的皺紋,偏生這樣還能操持著這家青樓,自然有些很出色的手段,她看著那位笠帽客沉默地吃著饅頭,眼裡流露出很有分寸感的同情,替他添了茶,又自作主張讓丫環端了三葷五素八個小碟。
笠帽客看著那些小碟都是些不值錢的小菜,有些意外,又有些欣賞,對老鴰說道:「這紅油腐乳看著不錯。」
老鴰笑著說道:「據說是益州城南邊的土貨,很多人都覺得好,我口淡卻是吃不出來,給您多來兩份如何?」
笠帽客點點頭,又隨意抓出一把金葉子,說道:「吃好後,我先睡會兒,養足精神再來擾你。」
老鴰毫無煙火氣地收起那些金葉子,起身說道:「您且歇著。」
沒過多長時間,紅油腐乳便送了上來,擱在盛魚的大盤裡,堆得極高,就像是火焰山般。
笠帽客就著腐乳,慢慢吃著饅頭,越吃越香,很自然地想起當年在寶通禪院里的那段日子。
桐廬早就死了。
何霑在白城那邊打雪怪,也不知道哪天會橫死。
童顏消聲匿跡多年,說不定早就被神末峰那些人玩死了。
那自己什麼時候會被神末峰的那些人玩死?
紅油腐乳堆成的火焰山塌了一半,三十個大饅頭消失的風輕雲淡。
笠帽客灌了半壺溫茶,除掉靴子,摘掉笠帽,取下面具,躺到軟綿綿的床上,閉著眼睛開始休息。
昏黃的燈光照在那張青色的臉上,顯得異常詭異。
殺死簡家與馬家的十四個人很簡單,唯一麻煩的那些陣法,對他這個邪道天才人物來說也不是太難的事。
蘇子葉睜開眼睛,看著屋頂嘆了口氣。
堂堂玄陰宗少主,曾經雄心勃勃,想要打出一片天下,與正道爭鋒,至少也要為玄陰宗謀一條靈脈,擺脫數千年來的困境……結果現在成了青山宗養著的殺手、郵差、做臟活的。
好吧,他不是被青山宗養著的,也不是神末峰養著的,就是被那個人養著的。
如果說以前他還有些不滿意,現在則是非常願意,甚至有些驕傲——那可是景陽真人啊!
童顏曾經說過,早有井九在上頭。
現在想來,都他么是廢話。
景陽真人不在最上頭,那誰在?
蘇子葉從懷裡取出幾張紙,看著上面那些依然沒能完全參透的語句,心裡生出無限希望。
——就像在無盡的黑暗裡忽然看到了一抹晨光。
紙上寫的那些語句,是井九……不,是景陽真人給他的解丹毒方子,對他確實有幫助,而且見效奇快,藏在骨髓、內臟里的那些丹毒竟是慢慢被逼了出來,然後轉化成類似天地靈氣的氣息,逐漸散放到身體各處。現在他丹毒發作的間隔越來越長,魔輪則是漸漸圓滿,實力境界突飛猛進,他相信不管是卓如歲還是柳十歲,現在都不是自己的對手。
想著這些事情,蘇子葉很快便恢復了精神,起身戴好面具與笠帽,喚來了那位老鴰。
老鴰看著他微笑說道:「您喜好玩些什麼樂子?」
不問姑娘而直接問樂子,是因為她看出來這名笠帽客絕對不是普通人。
蘇子葉看著她微笑說道:「我很喜歡你,所以不想殺你。」
老鴰笑容漸斂,右手在袖中已經握緊示警的法器,臉上卻沒有流露出懼意,淡然說道:「客人的意思不怎麼好懂。」
蘇子葉說道:「不要誤會,我只是想問你一些事情,然後做一些事情,卻不想這些事情被別人知道。」
老鴰神情微冷,說道:「能說的我自然會說,不然也只好請您離開。」
「大概三十幾年前這家青樓出了件命案,幾個護衛被一道血色飛劍斷頭……」
蘇子葉看了老鴰一眼,說道:「看你的年齡,如果一直在這裡做,應該聽說過此事。」
老鴰盯著蘇子葉的眼睛,沉默了很長時間,問道:「您為什麼知道這件事情?您又想做什麼事情?」
蘇子葉說道:「我受人之託,來這裡殺一些人……樓子既然還是以前的樓子,東家應該就還是當年的東家?」
老鴰視線微低,說道:「不錯,而且很巧的是,東家今天剛好在樓子里。」
蘇子葉靜靜看著她的眼睛,說道:「那我可不可以理解為,你很清楚我應該要殺哪些人?」
老鴰抬起頭來,輕輕理了一下鬢畔的髮絲,彷彿還是少女時那樣,平靜說道:「請隨我來。」
……
……
蘇子葉開始殺人。
他從三樓殺到一樓,從前樓殺到後院。
除了妓女還有一些雜役,幾乎所有的護衛與管事都被他殺了。
那位老鴰一直跟在他的身後。
當青樓的東家被蘇子葉殺死後,老鴰終於放鬆下來,險些跌坐在地,扶著院子里的一棵青樹才站住了。
她捂著胸口,眼裡含著淚花。
蘇子葉看了她一眼,知道這不是悲傷,而是解脫,問道:「為什麼?」
老鴰反問道:「您為什麼要做這些事?」
蘇子葉說道:「我不知道,這是別人的要求。」
老鴰的眼睛忽然變得明亮起來,說道:「我能知道那人是誰嗎?」
蘇子葉說道:「不能。」
老鴰眼裡的光漸漸淡了下去,但沒有變成死灰一片,只是靜如深井。
蘇子葉說道:「很多人都看到你一直跟著我,我一會兒把你送去個地方,好生藏著,過些天再拿今天收的錢換個地方生活,下半生好好過。」
老鴰轉身望向燃燒的青樓,悠悠說道:「我也是年近半百的人了,一輩子就在這裡,哪還有什麼下半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