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九問的很隨意,顧清的心裡卻響起了一道驚雷。
他端著茶杯的手頓時僵住了,低聲說道:「我還沒對甄桃說……說不出口。」
趙臘月看了井九一眼,心想你現在怎麼對這種男女私情如此關心?
井九沒有注意到她的視線,繼續說道:「那就瞞著,一直瞞到她死或者你死。」
趙臘月又看了他一眼,心想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但忍著沒有說什麼。
井九接著說道:「這次讓你回來是要準備掌門就位大典的事情,辦完了你再回朝歌城。」
顧清對師父的事情最為上心,一百年前便與元曲把掌門大典的事情理了個清清楚楚,只是有件極麻煩的事情需要提前處理。
「按照門規,到時候師父您得把承天劍拿出來……」
他注意到井九的神情沒有什麼變化,繼續說道:「依我看來,應該提前修改門規。」
對井九來說,承天劍是最有威脅的存在,當年他就是因為不肯拿出來,才會被方景天等人逼出青山。
他說道:「無妨,劍鞘在我手裡,難道還有人能奪了去?」
顧清心想也對,師父現在是已經是通天大物,便是方景天都不是他的對手,加上手握青山劍陣,放眼世間有誰能從他的手裡把承天劍拿走?
既然要做事,那就趕緊做,他喝盡杯中茶,便去了道殿找元曲商量。
不多時,平詠佳從道殿里走了出來,從他不時回頭的模樣來看,竟是被趕出來的。
「師父……」他走到竹椅旁,摸了摸頭,一臉的緊張,終於鼓起勇氣說道:「您真準備讓我去劍峰啊?」
井九沒有說話,趙臘月說道:「他做了掌門也沒去天光峰。」
平詠佳聽明白了意思,不由大喜,趕緊提起鐵壺給二人把杯子斟滿,說道:「可是……我什麼都不懂,真不會做峰主啊。」
趙臘月說道:「我也不會,而且你以為他就會做掌門?」
井九看了她一眼,知道這是因為先前與顧清的那番對話帶來的因果。
平詠佳哪裡明白兩位師長之間的暗流涌動,撓著頭苦惱說道:「但我連蒼鳥劍法都不會,他們怎麼會……」
話音方落,井九從懷裡取出一本小冊子扔了給他,問道:「還有事嗎?」
平詠佳拿出皆空劍,有些不舍又有些無奈說道:「我不用劍,那這劍怎麼辦?」
井九說道:「隨便。」
平詠佳看了趙臘月一眼,終於明白了些什麼,趕緊行禮告辭,跑回了道殿里。
不多時,道殿里傳出眼力價兒、不懂事之類的嘲笑聲。
神末峰的空氣都變得鬆快起來。
趙臘月端著茶杯坐到竹椅尾端,看著他問道:「兩件事情先辦哪件?」
井九說道:「中州派經歷了這麼多事情,想來會變得聰明些,不等我與他分出生死不會動手,那我只能先辦他。」
……
……
寧靜的小山村裡滿是稻草被割斷後散發出來的味道。
那些散落在各處的宅院,還有那些高高掛著的紅燈籠卻又沖淡了山居的意味,透著股富貴而腐朽的氣息。
陰三在山溪里沖了個澡,回到農居里,與那個矮瘦的老丈笑著說了兩句話,便回到了自己的小屋。
小屋裡的陳設很簡陋,點著一盞油燈,因為要省錢的緣故,燈繩被剪的極短,火苗如豆,十分昏暗。
玄陰老祖坐在床上,眼裡的幽焰也如豆子般,一臉唏噓。
「真人……就算是想重蹈紅塵,感悟真義,何至於……過的這麼苦?」
「我在果成寺聽了很多年的經,對蹈紅塵這種事情卻沒什麼興趣,這方面我們師兄弟確實有些像。」
陰三把濕毛巾搭在椅背上,笑著說道:「我只是想知道他這一世是怎麼過的。」
玄陰老祖摸了摸自己稀疏的頭髮,難得地帶著嘲弄意味說道:「傳聞里他只用了九天便學會了所有事情,您這停留的時間是不是太長了些?」
「你是說我的天賦悟性不如他?」陰三推過去一碗清水便作了茶待客,「不管是劈柴燒火,還是割稻打糧,我以前都做過,只不過後來忙著修行,做大事,濟蒼生,漸漸忘了而已,難道你以為我真是要學這些?」
玄陰老祖端起清水喝了口,有些不知滋味地啪嗒了一下嘴,說道:「那您留在這裡究竟是做什麼?做這些便能知道他這一世到底是怎麼回事?」
陰三指著自己的眉心說道:「我剛才在溪里的時候,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玄陰老祖把水碗放回破桌上,盯著他神情凝重問道:「何事?」
陰三說道:「他從小生活在皇宮,被祖師帶回青山後也只知道修行,從來沒有做過這些事情,為何他要做?除了適應身體之外更重要的是……他想走另外一條道路。」
玄陰老祖想著這一百多年裡關於井九的那些傳聞,搖頭說道:「怎麼也看不出與以前的景陽有何區別。」
「這便是破而後立,哪怕看著沒有什麼改變,終究是另一層了。」陰三似笑非笑說道:「或者說是第二條河流。」
玄陰老祖說道:「真人的意思是?」
「他在第二條河裡隨波逐流,我卻不該隨之而動,忘了自己的那條河。」
陰三笑著說道:「他修他的道,我滅我的世,如此才對。」
玄陰老祖忽然覺得房間里多了些血腥的味道,抽了抽鼻子,又揉了揉鼻子,說道:「道不同,只怕會有阻礙。」
當年景陽帶著元騎鯨與柳詞在太平真人的身後捅了那一劍,為何?
再如何不理世事,再如何懶,遇著滅世這種事情,總要出劍。
「我第一次下冥是七百多年前的事。」
陰三說道:「我準備了這麼多年,我不相信他能真的算盡所有事,如果能,也不見得能破,因為這是我的河。」
玄陰老祖自然知道他們這些年看似喪家之犬,在世間流離失所,實則是在朝歌城,在青山宗,在各大宗派都還隱藏著很多太平真人的追隨者,問題是就算那些人同時發動,又如何能夠把朝天大陸毀掉?
屋外忽然傳來撲楞的聲音以及數道夜風。
陰鳳踱著憤怒的步子進到屋裡,用微尖的聲音說道:「方小四這個蠢貨,一點都不懂忍辱負重,居然又被他關進了隱峰!」
陰三起身走到屋外,望向夜空遠方的青山群峰,沉默了很長時間。
那名矮瘦老漢早已沉沉睡去,發著幸福而無知的鼾聲。
忽然,山村裡某處傳來喧嘩的聲音,隱隱還有罵聲與哭聲傳來。
陰三沒有理會那些,依然看著夜空沉默不語。
陰鳳飛到牆頭,望向遠處的祠堂,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長長的尾羽有些無趣地擺動了兩下。
今夜柳族的老爺們抓著了一個與佃工通姦的寡婦,這時候正在開祠堂用刑。
想來夜色再深些的時候,那對姦夫**便會被沉進塘底。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當年我曾經想過,那我算得道者還是迷途者呢?」
陰三忽然說了一句與方景天無關、與柳族祠堂更沒關係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