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峰里的群山特別青翠,天空特別碧藍,看著完美至極,就像是假物,如被畫出來的一般。
今天,這片美麗如畫的群峰迎來了青山宗歷史上乃至朝天大陸歷史上最重要的一次盛事。
這場盛事的參與者只有兩個人,但有幾個旁觀者。
井九與太平真人來到隱峰里,承天劍隨之而至,青山劍陣也來到了此間。那些多年不問世事、不見任何人的隱世長老感受到了劍陣的氣息,震驚異常,紛紛走出閉關的洞府,站在峰間向著遠處望去。
有名性情頗急的長老高聲問道:「這是怎麼回事?劍陣怎麼到了隱峰里?難道青山被滅門了?我們躲到了海上?」
數里外的一座山峰間,另一名隱世長老寒聲說道:「如果這是樂浪郡,我反對!元家所謀甚大,需要遠離。」
又有一道蒼老而茫然的聲音響了起來:「現在是何年月?青山怎會落到如此境地?」
……
……
某座偏僻的洞府里,方景天緩緩睜開眼睛,眼底深處現出一抹疲憊與痛苦。
為爭青山掌門,他與井九在隱峰里戰了很長時間,受傷也是極重,非數百年苦功無法復原,而他還能有幾百年嗎?
隱峰里那些長老的聲音傳到他的耳里,令他有些意外,心想當初自己與井九打的那般厲害,這些沒用的老傢伙也沒理會,為何今天都站了出來?下一刻他也感受到青山劍陣,神情驟變,喃喃說道:「難道是師父回來了?」
他艱難地站起身來,扶著牆壁走到石壁前,開啟了洞府。
來到洞府外,他一眼便看到崖畔的那兩道身影。
不是太平真人與井九,而是體形差距極大的兩道身影。
黑狗如山,白貓如山裡的雪。
看著這幕畫面,方景天流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不要說他現在境界未復,就算傷全好了,也沒辦法去幫師父。
那些隱世長老的聲音還在隱峰里回蕩,靜寂了數萬年的這方天地難得變得熱鬧起來。
屍狗眼裡流露出厭煩的情緒,對著崖外叫了一聲。
這一聲叫更應該稱之為哮。
狂風呼嘯,音浪奔涌而遠,瞬間響徹隱峰里所有角落。
那些隱世長老神情驟變,趕緊行禮道:「見過夜哮大人。」
不管那些長老們的輩份有多高,總是不如它高,不管那些長老們的境界有多高,還是不如它高。
屍狗的哮聲里傳達了明確的信息——青山沒有被滅門,你們都安靜點兒。
那些長老們果然都安靜了。
阿大蹲在崖邊,輕輕喵了一聲,顯得很得意。
……
……
綠草如茵,白雲如煙,行走在其間,那是極舒服的漫步。
如果他們兩個人這時候沒有握著承天劍,想來說的話會更有趣一些。
「我還是不明白當年你為何會背叛我,因為我對你的兄長動手?」
「我受世間奉養千年,自然無法看著它一朝盡毀,這是因果。」
「修道之人,斬的便是因果。」
「與斬因果相比,可能了因果更合適,而且我不喜歡你做的這些事,求長生,最不喜歡的便是死,你讓這麼多人死去,我也怎能心生歡喜?」
「世人都以為你只知道閉關,不問世事,何曾知道你一劍殺之的性情?死在你劍下的人與妖物並不少。」
「我只是嫌麻煩,惹著我了,我不愛講道理,自然便殺了,世間凡人沒惹我,我為何要他們死?」
「螻蟻自然惹不到你,這也說明了一點,我們與那些凡人本就不是一類人,何必在意他們死活?」
「幾百年前你便說過,我們是牧羊人,凡人是羊,但這是錯的。」
太平真人望向承天劍那頭的井九,說道:「錯在何處?」
井九說道:「牧羊人與羊是兩種生命,修道者與凡人卻能有後代,說明他們還是一類人。」
他不喜歡與人講道理,因為太煩,這個道理只與趙臘月在朝歌城外那片湖裡說過。
時隔多年,太平真人才知道這個答案,沉默了很長時間。
「說服我很重要嗎?」井九看著他的眼睛問道。
太平真人嘆了口氣說道:「當年我一直把你視作我真正的繼承者,那這當然很重要。」
「我確實是你教出來的,但這不代表我就要接受你的一切,就要走與你一樣的道路。」井九望向眼前如沙丘般起伏的青色山嶺,說道:「你的學生有的與你一樣,有的與你不一樣,而我的學生與我都不一樣,我以為在這方面我比你強。」
與太平真人一樣的學生是冥師,是方景天,是那些隱藏在各宗派里的不老林高層,是那些為了他的理念願意以身相殉的人。柳詞與元騎鯨卻無法接受他的道路,廣元真人、南忘與墨池這些人尊敬他、愛戴他,卻也無法完全站在他那邊。
太平真人望向碧藍的天空,眯了眯眼睛,說道:「就算你不願意成為第二個我,覺得我的想法不對,但那不代表你就一定要反對我……那年你用不二劍刺進我後背的時候,到底在想什麼?」
「為什麼?因為我在世間還有因果,我不能看著你把這件事情做完,至於這一世……也是一樣的原因,尤其是在我確認煙消雲散陣有問題之後。」井九望向他平靜說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道,但你的道不能影響我的道。」
太平真人說道:「哪怕我所奉行的才是真正大道?」
井九說道:「大道朝天,各走一邊,你走你的,別來煩我。」
白雲在藍天上緩緩飄著。
如他平靜而堅定的聲音。
……
……
方景天走到崖邊,在阿大的身邊坐了下來。
一人一狗一貓就這樣看著遠方山野里的那場對話。
他們不會參與今天的這場戰鬥,有人是不得已,有貓是害怕,有狗是尊敬。
阿大忽然喵了一聲,眼神里滿是嘲笑,在神識里說道:「你們說他們像不像兩個小孩子在吵架?」
屍狗的眼神溫暖而平靜,笑而不語。
方景天感慨說道:「如果這是小孩子吵架,也應該是世間最危險的一次。」
阿大盯著那邊,眼睛不眨,低聲而急促地喵了一聲。
「剛才太平真人用的是莫成峰的老劍?」
「嗯,師叔用的是無端劍法。」
「這一劍如此厲害,怎麼我沒印象。」
「這應該是無恩門的秘劍,師叔與無恩門關係好,應該是暗中學了,就想這時候用,真是陰險啊。」
「喵?那你師父這招中州派的雷霆道法怎麼解釋?」
……
……
方景天說的沒有錯,如果太平真人與井九是小孩子吵架,那麼確實是歷史上最危險的一次吵架。
不僅僅是因為這場吵架的結果可能會改變整個世界的模樣,更直接的原因是當他們對話的同時,雙手與眼神都沒有閑著。
無數道劍意不停飄舞,青山九峰乃至更早的劍法不停出現,山野里劍意凌然,野花盡碎。
轟轟轟轟!無數道閃電平空生出,在草地上留下無數焦糊的痕迹,那是道法的痕迹。
就連最繁複的陣法,都在他們手指間如花般綻開,向著對面飄去。
那兩道身影在滿天劍意與陣法之間飄來飄去。
這是青山宗乃至修行界歷史上天賦最高的兩個人。
當他們隔著一把劍的距離把畢生所學盡數施展出來的時候,可以想見那是怎樣的畫面。
那些在遠處觀戰的隱世長老早已震驚地說不出話來,生出很多畏懼。
方景天忽然神情微變,說道:「那是鎮魔獄的蚊子?」
遠處只見太平真人連連後退,似乎遇著了什麼難題。
忽然有笛聲在隱峰里響起,然後驟然消失。
方景天面色微和,阿大的眼神則變得有些凝重,帶著些不恥喵了兩聲。
「原來你師父早有準備,竟是用骨笛修成了無聲之劍,那些蚊子最怕這個,真是陰險啊。」
「抱歉,這是誰用的蚊子?」
「你就知足吧,景陽沒用冥皇之璽砸你師父腦袋,已經算是很給面子。」
「冥皇之璽是冥皇交給師父保存的事物,師叔他要是用這個來打師父,會不會太無恥了些?」
「你覺得他們兩個在乎無恥這種事情?話說他們這時候到底在聊什麼,聊的這麼起勁?」
「師父應該用的是兩心通,師叔用的天人通。」
「青山宗的兩位祖師爺決戰,居然變成了果成寺大戰水月庵,嘖嘖,你說這叫什麼事兒?」
忽然狂風大作,屍狗猛然站起身來,盯著遠處,眼神變得極其凝重。
阿大與方景天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卻也感覺到強烈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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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