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九在禪室里沉睡不醒,不死不活。
西來在湖邊抱著陰鳳悟劍,不言不語。
在這樣的背景下,元曲與卓如歲提著茶具、抱著火鍋走了進來,這畫面怎麼看怎麼荒謬。
趙臘月卻很淡定,問道:「怎麼這麼晚才來?」
青鳥報訊回來了,廣元真人與南忘來了,青山劍舟來了,荷花池邊的房子都修好了,這兩個傢伙才過來。
元曲提著鐵壺,躬身行禮,看著就像茶樓里的夥計:「師父,我們去找了些東西。」
火鍋正在沸騰,裡面的煤炭散發著紅光,可以想像抱著有多燙,卓如歲不怕,還是覺得有些彆扭,說道:「等湯燒開也要點時間啊!」
趙臘月知道他們的想法,擺擺手示意他們自行去廊下擺桌。
元曲把鐵壺與茶杯放到廊下的地板上,跑去尋師太們要了個小爐,便開始煮茶。
卓如歲放下火鍋,便去借桌椅,一路唉聲嘆氣。
西來聽著動靜,從湖邊穿過禪室走到廊下,看著場間的熱鬧,微微挑眉,不知道眾人在做什麼。
卓如歲與元曲來的路上便知道西海劍神在這裡,而且境界較當年更加深不可測,此時見著對方現身,頓時變成了兩個木頭人,站在廊下一動不動,滿滿的神末峰作派。
西來看了卓如歲一眼,說了聲不錯,然後又看了元曲一眼,說了聲普通。
雖然對方是青山宗的敵人,但畢竟是西海劍神,舉世公認的劍道大家,卓如歲得意地挑了眉,元曲則是神情不變,想來早已習慣了這種挫敗感。
趙臘月說道:「湯要燒乾了。」
卓如歲與元曲醒過神來,顧不得強敵在側的壓迫感與緊張感,趕緊繼續手裡的活兒。
不多時,茶香漸起,肉香四溢。
趙臘月吃了陣後,卓如歲與元曲便開始運筷如劍搶肉,廊下一時間劍光四起,切開暮色,好不熱鬧。
看似熱鬧,自有深意,他們一邊吃著肉,一邊注意著禪室里的動靜。
很遺憾,井九還是沒有醒。
忽然有數十道劍弦落下,凝結成絲,落在橋上。
伴著銀鈴的響聲,南忘來到三千院,她看都沒有看西來一眼,面無表情走到桌旁,接過卓如歲恭恭敬敬遞過來的筷子開始吃肉。
片刻後,卓如歲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一瓶酒,雙手遞到她的身前。
她打開酒壺,喝了兩口,起身望向窗內,發現井九還是沒有醒,不禁有些失望,轉身就此離開。
趙臘月這時候已經吃完了,端著一杯茶,湊在唇間似飲非飲。
整個過程里,沒有一個人說話,廊下是那樣的安靜,只能聽到紅湯沸騰的聲音、鐵壺裡茶水咕嚕的聲音。
西來隱約明白了些什麼,搖了搖頭,抱著陰鳳的屍體走回湖畔。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卓如歲與元曲終於放下了筷子,看著趙臘月說道:「我們真吃不動了。」
趙臘月沉默了會兒,說道:「這也不行嗎?」
卓如歲說道:「是不是應該換成白湯?」
……
……
不管紅湯還是白湯,只要能煮火鍋就是好湯。
卓如歲與元曲在三千院里住了下來,當天夜裡還用剩的火鍋湯下了三大碗麵條。
伴著滿天星光,吃著紅油素麵,聽著趙臘月的雪原之行,他們的心情不再那般焦慮,對湖畔那個抱雞悟劍的可怕強者,也沒了最初的警惕與恐懼。
隔了數日,雀娘來了。
她在鏡宗知道了先生的消息,連夜趕了過來,鏡宗離大原城不算太遠,所以到的還算快。
聽完元曲的話,她說道:「我也做了些準備。」
看著她拿出來的棋盤與兩罐棋子,卓如歲忍不住唇角微翹,嘲笑說道:「我說師妹……你覺得一個昏了的人如何與你下棋?還是說你想讓掌門聽你扒拉棋子的聲音?」
話音方落,三千院的木門再次被敲響,這次來的是童顏。
趙臘月知道他按照井九吩咐去了冥界,做了很多事情,看著他蒼白的臉色說道:「你傷太重,能行嗎?」
童顏平靜說道:「下棋下到吐血,那是故事裡才會有的畫面。」
趙臘月沒有再說什麼,心想一百多年前在朝歌城是誰下棋下的差點昏死過去?
叮叮噹噹,噼哩啪啦,黑白棋子落在棋盤上的聲音是多樣的,也是好聽的,就像勢頭大小不一的雨水落在廊前的缸里。
童顏與雀娘毫無疑問是朝天大陸的棋道第二人以及第三人,如果讓世人知曉他們在這間圓窗禪室里對弈,必然會激動的無以復加,恨不得用數年壽命來換取觀看的資格,然而能夠看到這場對局的只有沉睡中的井九以及白早。
趙臘月、卓如歲與元曲對下棋這種事情毫無興趣,坐在廊下,手裡捧著茶杯,看著微雨靜靜地發著呆。
西來在對局剛開始的時候看過一眼,便抱著陰鳳的屍體回了湖邊。
趙臘月看著雨絲,忽然說道:「他們真的很像。」
卓如歲知道她說的是西海劍神與掌門真人,沉默片刻後說道:「是啊,有些麻煩。」
元曲回頭看了他們一眼,隱約明白了意思。
雨停的時候,對局也結束了,童顏站起身來,靜靜看著沉睡中的白早看了很長時間,然後走出禪室,對趙臘月說道:「要不然試試景雲鍾?」
西來毫無情緒起伏的聲音從圓窗外那邊傳了過來:「不行,他的神魂會散。」
童顏說道:「那就沒有別的辦法了,除非他自己想醒。」
西來說道:「殺了他吧。」
「不行!」趙臘月等人齊聲說道。
正拿著濕毛巾準備給井九擦臉的雀娘盯著湖畔的那個背影,臉上寫滿了警惕。
「那我走了。」童顏向橋那邊走過去,在橋上忽然停下腳步,轉身望向趙臘月問道:「他讓我回中州派……你知道嗎?」
趙臘月說道:「你本來就是中州派弟子。」
……
……
童顏走後的第三天,顧清終於處理完了朝歌城裡的一大堆子政務家務,趕到了大原城。
他走進圓窗禪室,盯著湖畔那個高大的背影看了半天,發現看不出任何問題,然後轉身望向正在給井九擦腳的雀娘,一眼便看到了很多問題。
井九在朝歌城裡睡了一百年,他與柳十歲每天都要做這個事,自然做的極為熟手,細心地告訴雀娘如何如何。
待他來到廊下,又看到了很多問題。
首先是元曲泡的茶太濃,而且用的君山銀眉雖然名貴,卻不是師父最喜歡的小雅。
其次是卓如歲的火鍋味道太濃,牛油又放的太少,沸騰的湯汁沒有油覆著,各種菜味衝天而起,混在一起,明顯會令師父不喜。
說到泡茶、做火鍋這種事情,神末峰有誰能比他做的更好。
於是鐵壺被從裡到外仔細地清洗了一遍,泡上了適越峰連夜送來的小雅茶,火鍋也換了個樣式,配上了顧家早就準備好的各色菜肴。
同樣的事情又做了一遍,奈何屋子裡的人還是沒有醒。
顧清左手三根手指捉著碗底,看著白湯里不停浮沉的那幾根青菜葉子,沉默了很長時間。
當年為了煉化仙籙里白刃留下的仙識,井九在果成寺里睡了六年。
後來強行越境用青山劍陣殺了白刃的分身,他在朝歌城又睡了一百多年。
按道理來說,他應該早就已經習慣了,問題是他明確地感知到師父的這次沉睡與以往那幾次有很大的不同。
沒有呼吸,甚至沒有心跳,連一絲暖氣都沒有,這與死人有什麼區別?
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事情,顧清的臉上露出一抹決然的神情,啪的一聲把碗放到桌上,轉身又進了禪室。
又是啪的一聲,他跪在了床前,對井九說道:「師父,我回去就對太后與桃子說清楚,讓她們自己選,您看怎麼樣?」
卓如歲與元曲頓時變色,因為這句看似簡單的話里隱藏著太多信息。
趙臘月挑出那根邊緣被烤焦的青菜扔到桌上,面無表情說道:「繼續吃。」
卓如歲與元曲對視一眼,沒有說什麼。
可惜就算是這樣,井九也還是沒有醒。
顧清走出禪室,卓如歲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說道:「你這真是儘力了。」
「這本來就是我答應過師父的事。」
說完這句話,他走過小橋來到那座孤墳前,沉默地站了會兒,說道:「你家那幅畫是我讓人找回來的,我看過,應該就是連三月前輩,說起來,我們倒有些相像。」
他知道這座孤墳里葬的是大原城裡的李公子。
他擦了擦眼睛,便離開了三千院。
宇宙鋒在夜色里留下清冷的劍光。
卓如歲站在廊下,看著那道漸漸淡去的劍光,不知道在想什麼。
西來的聲音在湖畔響起:「他的天賦不如你。」
卓如歲挑眉得意說道:「那是當然。」
西來接著說道:「但若是掌門,我也選他。」
卓如歲的眉頓時落了下來。
……
……
又過了幾天,柳十歲終於趕到了三千院。
看著那個膚色黝黑的年輕書生,不知道多少人心裡響起了同樣的聲音:該來的終於來了。
雀娘不該把心聲吐露出來,惹來了卓如歲與元曲幽怨的目光,心想自己在這裡冒著被西海劍神一眼斬殺的危險做了這麼多頓火鍋,泡了這麼多壺茶,難道統統都是白搭?
就連趙臘月對柳十歲的期望都與眾不同,直接問道:「你有什麼主意?」
柳十歲到的最晚,因為離得最遠。
這些天他一直與一茅齋的同窗們在大漩渦處用符文加固海底,消耗了極多精神與元氣,臉色蒼白至極,整個人都瘦了幾圈。
聽到趙臘月的話,他忽然轉身離開了三千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