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夜空里有顆星辰變得極其明亮。
一道筆直而充滿了毀滅氣息的光柱破開雲霧,向著生活區的街道落下,落在了一把鐵刀上。
嗡的一聲悶響,氣浪噴濺,煙塵微作。
曹園的褲管盡數崩裂,變成絲縷,鞋子深深地陷入到地面里。
光壓沒有這樣的力量。
這是鐵刀的重量。
那道光落在鐵刀表面,就像一道水落在了石頭上,無數的光線向著四面八方濺射而去,瞬間照亮了整個街區。
血霧已經淡去,那些以各種各樣姿式死去的人的臉被照的非常清楚,那些熟悉的、不熟悉的臉……
曹園收回鐵刀,望向那個中年人,臉上再看不到平時的溫和味道。
今夜來到前進三號基地執行任務的艦隊,擁有星河聯盟最先進、最尖端的戰艦,這種戰艦配備的主激光炮擁有極其的威力,卻被曹園用一把看似尋常的鐵刀擋住了。
中年人卻沒有任何畏懼的情緒,看著他微笑說道:「不要怪我,是你先對我動了殺念。」
曹園看著他沒有說話。
中年人想到某種可能,指著街上的死人問道:「這裡面有你的熟人?」
曹園說道:「是同伴。」
「不管是飛升者還是破繭者,你也算是個仙人,居然……和這些螻蟻一起挖礦,還稱他們為同伴?」
中年人笑了起來,說道:「你要明白一個道理,你的同伴只有我們這些人。」
曹園搖了搖頭,說道:「同伴不是看能力,而且就算我不認識他們,你殺了他們,也不行。」
「我確實是不耐煩在這裡浪費時間,不過你也可以把這理解為考核的一部分。」
中年人重新戴好眼鏡,說道:「暗物之海的威脅太大,如果必要的犧牲是允許的,不要說今夜只死了幾百個人,在某些關鍵時刻一整顆行星的人都可以犧牲,你必須接受這一點,才算是真正通過了考核。」
曹園說道:「一整顆行星?」
「不錯,這是確實發生過的事。不要這麼看著,不是我的手筆,我沒有這麼強大的力量。」中年人微笑說道:「想開一些,這個世界最大的優勢就是人多,比朝天大陸的人多很多,只要能殺乾淨那些怪物,死些人算什麼?」
「你是赤松真人?」曹園忽然問道。
中年人斂了笑容,問道:「你知道我?」
曹園說道:「在朝天大陸的時候,聽過你的名字。」
中年人有些意外,說道:「朝天大陸只怕已經過去了幾萬年,我的姓名居然還在流傳?」
曹園說道:「血魔教的開派老祖,有史以來最了不起的魔頭,你的傳人在大陸上無惡不作,誰能忘記你的名字?」
被當著面指責邪惡,中年人非但沒有動怒,反而微微一笑,顯得很是得意,說道:「原來如此,血魔教現在如何了?」
「一千多年前,血魔教被青山宗與中州派聯手滅掉,你的徒子徒孫一個都沒有活下來,就此斷了傳承。」
曹園看著他說道:「喔,不對,血魔教還有天賦極高的傢伙活了下來,躲在雲夢後山裡,很多人都在猜測,如果讓他參透天魔大法,有沒有可能重建血魔教當年的輝煌,不過可惜的是,你這個傳人像狗一樣苟活了這麼長時間,一百多年前還是在朝歌城被一個了不起的女人殺了,他死的時候……真的很像條狗。」
說這段話的時候,他的神情非常認真,語速非常緩慢,真可以說是一字一句。
中年人沉默了會兒,再次笑了起來,說道:「你這時候很憤怒,所以想讓我不舒服,問題是故事編的不好,既然是我的傳人,天賦還極高,怎麼會被一個女人殺死?」
曹園說道:「我說過,那是個很了不起的女人,比我強,比你更不知道強到哪裡去了。」
中年人斂了笑容,看著他平靜說道:「如果你想通過我的考察,最好還是注意一下對前輩的禮數。」
「沒有考察,也沒有前輩,就像沒有仙界一樣。」
曹園舉起鐵刀指著他說道:「今天我會殺了你,然後再去殺你所說的毀滅了那顆行星的人。」
「真是個天真的孩子,當然……你確實很強。」
中年人看著那把尋常的鐵刀,嘆了口氣說道:「我竟然沒有自信能夠戰勝你,所以我不想冒險。」
「你了解暗物之海嗎?」他忽然問道:「這顆行星已經開始被黑暗浸染,如果任由其發展下去,便會成為一顆死星,繼而變成一個母巢。」
曹園說道:「我知道。」
中年人接著問道:「那你算一下以現在的浸染速度,這個空間節點的暗物質溢出通道大概有多大?」
曹園沉默片刻,說道:「七十乘二乘6.99。」
「相信我,艦隊上面的工程師會比你算的更精確,定位也會更準確。」
中年人微笑說道:「不過你可以再算一下,想要封住這個暗物質溢出通道需要什麼?」
曹園盯著他的眼睛說道:「這個範圍里還有兩個生活區。」
「所以說這條街區上的人,包括你所謂的同伴,今夜本來就是要死的。」中年人說道:「你不應該怪我。」
曹園說道:「我可以封住那個溢出通道,也可以不殺你,只要你取消命令。」
「我相信你有這個能力,但你的能力應該發揮在更重要的地方,而不是用來封住這麼小的通道。」
中年人說道:「現在該你選擇了,殺了我?救那些人?還是跟我走?」
隨著這句話,三艘戰艦燈光微亮,然後驟然熄滅。
星光照亮了夜空高處的十個小黑點。
每個黑點都是一顆核彈。
曹園想都沒想,便向著那些核彈落下的地方狂掠而去。
中年人背起雙手向夜空高處的戰艦飛去,沒有再理會他,只留下一句話在滿是死人的街道上回蕩著。
「如果今夜你沒有因為自己的愚蠢而死去,跟上來。」
作為曹園的考察者,他已經觀察了這個刀客很長時間,知道對方會怎麼選擇。
他非常不喜歡曹園的行事風格,如果按照他自己的想法,更願意直接殺了,問題是那位不同意。
今夜曹園自尋死路,他反而覺得輕鬆了很多,不然今後想要與這樣的好人做同伴,真是不自在啊。
……
……
中年人回到了戰艦里,轉身望向地面。
這裡離地面太遠,哪怕再劇烈的爆炸聲也聽不到,不過畫面倒還算清晰。
十朵蘑菇雲不分先後地同時升起,看著就像是紀錄片里的真蘑菇生長快放鏡頭。
過了會兒,那些光線才穿透厚重的黑雲,來到了表面,看著很美,能夠想像溫度有多高。
核彈很難對飛升者帶去致命的打擊,因為施放裝置的速度不夠快,但如果那個人愚蠢到自己進入爆炸範圍呢?
中年人直到今天也想不明白那些真正的正道修行者在想什麼,搖了搖頭便準備去休息,餘光里忽然看到一幕畫面,神情微異道:「什麼鬼?」
……
……
在那些核彈落下之前,曹園來到了一個生活區里。
怎樣才能拯救那些什麼都不知道的船員與普通人?
因為先前的警報聲,絕大多數人已經來到了街上,卻不知道十個死神正在從天而降。
曹園只來得及做一件事,那就是出了四刀。
最開始的兩刀沿長街兩邊而斬,直至地底深處。
接著的兩刀橫直而斷,把地底的岩石、泥土盡數擠壓到兩側。
於是,整條長街帶著街上的人們都落到了地底。
核彈就要到了,就算在地底,沒有遮蔽,那些人依然會被無盡的光與熱殺死。
鐵刀就算能變大,白城小廟也能放下,如何能夠擋住這個大坑?
在最後的時刻,曹園躺了下去。
……
……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煙霧終於散去,恐怖的光熱也漸漸減退。
伴著轟隆如山倒的聲音,一個巨大的身影在薄煙里緩緩站了起來。
龐大的身軀表面到處都是黑灰,有著可怕的傷口,緩緩地流著血,看著就像一個風化嚴重的大佛。
那些血都是金色的。
如果不是金身,這時候的他已經化成了飛灰。
饒是如此,他也受了極可怕的重傷,面目全非。
街區已經面目全非。
不,這裡已經沒有街區。
所有的建築都倒了,到處都可以看到融化的岩漿剛剛凝固的模樣。那些如焦炭般模樣的屍體更是慘不忍睹……
他沒有辦法救下所有人。
那個生活區的所有人想必都死了。
他提著鐵刀站在核彈爆炸後的餘燼里,站在似乎美麗的星空下,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地底深處隱隱傳來哭泣的聲音。
他抬起頭來,望向夜空里的三艘戰艦,臉上沒有任何錶情。
——「如果今夜你沒有因為自己的愚蠢而死去,跟上來。」
他還記得那個中年人離開之前留下的那句話。
「好,我來了。」
他在心裡默默說道,然後跳到了夜空里。
這裡沒有蘑菇雲的殘留,星光格外明亮,無論是他斑駁變形的臉,還是那把鐵刀。
刀光照亮了這顆行星表面的林海,如佛光一般。
鐵刀刺入一艘戰艦底部。
曹園低著頭,握著刀柄,向前而去。
鐵刀一往無前!
拿起鐵刀,他便成佛。
沒有怒喝,夜空里卻有雷霆響起。
喀嚓巨響里,無數金屬碎片在太空里向著四周噴濺。
一道恐怖的裂口在戰艦表面出現,變得越來越長,最終從頭到尾全部貫穿。
那艘戰艦,就這樣被斬成了兩半。
……
……
這艘戰艦一直停留在大氣層邊緣,無論是啟動激光炮的時候,還是施放核彈的時候。而當它完全斷裂成兩截的時候,已經飄回到了太空里,可以想見曹園的那一刀究竟擁有怎樣的威勢與力量。
黑暗的宇宙里沒有任何聲音,遠處的恆星光線照耀成斷成兩截的戰艦,照著如靜止暴雨般的合金碎片,照著那些死去後依然保留著震驚神情的軍人。
整個畫面就像是一幅油畫,明明畫的是毀滅與死亡,卻有著某種聖潔的感覺。
可能是因為戰艦下方那個舉著鐵刀的大佛,真的像極了宗教里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