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稱帝………四皇子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怔怔的望著眼前的胞妹,忽然覺得她好陌生。
懷慶的話,宛如驚雷,回蕩在厲王等皇室宗親耳邊,震驚程度,甚至要超過她和許七安逼永興退位。
她瘋了吧?!
眾人心裡同時浮現這個念頭。
厲王定了定神,略微渾濁的目光,死死盯著懷慶,道:
「你………說什麼?」
懷慶語氣不變:
「本宮欲登基稱帝。」
「啪!」
厲王一巴掌拍在案上,拄著拐杖起身,指頭顫抖的指向懷慶,怒不可遏:
「荒唐!
「你這個孽障,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區區一個女流之輩,妄圖登基稱帝,誰會服你!我看你是權欲熏心,被蒙蔽了理智。
「你若是登基,何以服眾。到時候一定會有人藉機造反,大奉亡的更快。」
不能接受!
永興帝退位,厲王可以忍讓。時局動亂總會伴隨權力更迭,永興帝保不住皇位,是他能力不行。
只要繼位者是根正苗紅的皇室親王,那便沒有問題。。
懷慶是根正苗紅的皇族,但她是公主,一介女流,如何稱帝!
親王和郡王們議論起來,或扼腕嘆息,或拍腿怒罵瘋子,情緒激動。
炎親王見叔叔、兄弟們反對情緒高漲,他敏銳的抓住機會,抬手壓了壓,道:
「各位叔伯,稍安勿躁。」
這時候,懷慶胞兄的身份凸顯出來了,眾親王、郡王果然安靜下來。
家裡女人得勢,光環全在男人身上,懷慶是炎親王一母同胞的妹妹,她得勢,眾人就默認話語權在炎親王這裡。
炎親王苦口婆心勸道:
「懷慶,四哥知道你素來有抱負,巾幗不讓鬚眉,四哥答應,會給你一個施展抱負的機會和空間。
「至於登基稱帝的事,莫要再提,便是我們同意,諸公也不同意,天下人也不同意。」
就差沒明說,你一個女流之輩要當皇帝,這不是鬧笑話嗎。
懷慶看了看炎親王,繼而掃過眾親王、郡王,語氣平靜:
「誰說女子不能稱帝,古來有之,大陽女帝開萬世之先河。」
「陽」是大周之前的朝代,距今近兩千年的歷史,大陽中葉,各路諸侯叛亂,攻佔大陽都城,屠戮皇室成員,將男丁殺光殆盡。
當時大陽的一位郡主,天賦卓絕,不學琴棋書畫,專愛舞槍弄棒(練武,沒有別的意思),在父兄和族中男丁幾乎被屠盡的叛亂中,毅然而然站了出來。
她聚攏軍隊,四處平叛,耗時六載,終於平息了諸侯之亂。
而後她登基稱帝,成為中原歷史上第一位女皇帝。
厲王嗤笑道:
「你若是二品武夫,本王跪下來求你登基。」
大陽女帝,二品境。
懷慶鎮定自若,表情未變,淡淡道:
「本宮修為淺薄,區區四品之境,但許七安已經晉陞二品。」
偏殿內,眾人滿臉錯愕。
厲王瞪大眼睛,拄著拐杖的手微微顫抖:
「許七安……他晉陞二品了?!」
見懷慶不語,急的頓了頓拐杖,怒道:
「回答我。」
懷慶笑道:
「不然,何以有底氣與雲州叛軍決一生死。」
譽王微微動容:
「你是說,他支持你登基稱帝………」
懷慶恍惚了一下,因為想起當日兩人地書傳信的情景——
【三:殿下,最後一個問題………】
【一:請說。】
【三:你真的願意立四皇子?】
【一:為何有此一問。】
【三:因為我覺得,你想當皇帝。】
沉默了很久很久…….【一:倘若本宮欲登基,你待如何。】
【三:可以!】
直到現在,回憶起那段交流,懷慶依舊能感受到自己當時翻湧不息的心湖。
那一刻,她來到窗邊,推開窗戶,讓陽光和寒流一起湧入。
她迎著陽光,昂著臉,閉上了眼睛,嘆息般的吐出三個字。
「許寧宴……..」
懷慶沒有回答譽王的問題,因為沒有必要。
她接著說道:
「魏黨和王黨,皆是我的人,京城十二衛大部分都已投靠在我麾下,禁軍五營只認虎符,不認人。而虎符如今已是我囊中之物。
「再有許寧宴這位二品武夫支持,叔公,諸位叔伯,皇室之中,可有人比我更適合稱帝?
「姜律中和張開泰統率在玉陽關數萬守軍是我的人。楚州總兵是我的人。
「叔公覺得,夠不夠?」
鴉雀無聲,沉默片刻,厲王沉聲道:
「女子稱帝,壞倫理亂朝綱,莫要忘了京城之外,還有一個雲鹿書院。」
「巧了,本宮正要說此事。」懷慶淡淡道:
「本宮已經許諾,讓雲鹿書院重返廟堂,趙守入內閣。」
「……」厲王閉上了眼睛。
懷慶趁勢再問:
「論謀劃論才華論膽識,皇族之中,有人勝我?」
炎親王張了張嘴,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
懷慶起身,目光強勢的掃過眾親王、郡王,道:
「除本宮之人,皇族中還有誰能挽救岌岌可危的大奉,挽救朝不保夕的你們。
「靠一個軟弱無能的永興?」
這是她首次展露鋒芒,展露自己的不屑。
皇室成員們這才意識到,過去太小覷這位長公主了,以為她只是好讀書,頗有才名而已。
從元景到永興,她向來低調,不顯山不露水,並不關心政務。
直到此時,她才露出自己的真面目,當他們回過神來時,性命已經被握在人家掌中。
見無人違逆,懷慶收斂了鋒芒,道:
「今日召諸位過來,便是不想讓皇族流血,爾等支持我,自可享受榮華富貴,若有異心,殺無赦。
「叔公,你是長輩,你來說句話。」
厲王忍不住看向懷慶,驚覺她眸子暗沉平靜,卻內含殺機,心裡頓時一凜,沉聲道:
「事已至此,本王還能說什麼。」
懷慶接著看向失魂落魄的胞兄,溫柔的替他理了理衣襟,撫平胸口的衣褶子,柔聲道:
「以後就委屈四皇兄和永興,還有其他兄弟,暫時住在觀星樓地底。
「四哥和諸位兄弟的子嗣,本宮會替你們好生照料的。
「幾位叔伯如果有興趣去觀星樓小住,本宮歡迎之至。」
在場皇室成員臉色微變。
「啪啪!」
懷慶拍了拍掌,喚來偏殿外的甲士,吩咐道:
「帶回金鑾殿,再把王黨成員給本宮帶過來。」
王黨並不知道她欲登基之事,許七安以立炎親王為由說服的王貞文。
不過,現在已經上了賊船,再想下去就難了,所以接下來,懷慶要和王黨的骨幹們談談心。
………..
臨近中午,皇宮到皇城的騷亂徹底平定,禁軍中的高手全部被許七安鎮壓,十二衛中忠於永興帝的將士,能勸降的全數勸降,死忠者一律斬殺。
有許七安鎮著,皇城裡,達官顯貴們養的客卿,沒人敢冒頭。
金鑾殿內,諸公、勛貴、宗室再次齊聚,懷慶在兩列甲士的護衛下,跨入金鑾殿,一襲白裙,裙擺拖曳於地。
她儀態大方的行至御座前,俯瞰殿內群臣,嗓音清冷:
「自入冬以來,寒災肆虐,民不聊生。永興治國不利,以至於百姓積怨,叛軍四起。他自知德不配位,欲退位讓賢,將社稷託付本宮。
「眾卿可有異議?」
除雲州使團外,滿殿諸公、勛貴以及宗室,盡皆俯首高呼:
「殿下厚德,可承此重任。」
因為沒有登基,所以還不能稱陛下。
雲州使團孤零零而立,心驚膽戰之餘,又有幾分尷尬。
……
金鑾殿頂部,許七安負手而立,俯瞰整座宮城。
冷風掀起他的衣角,吹起他的鬢髮,耳邊回蕩著殿內諸公的聲音,許七安沒來由的想起兩年前,他還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元景、魏淵、監正、王貞文,以及殿內的群臣,個個都是身居高位,是他可望不可即的人物。
兩年後,這些人死的死,病的病,而廟堂諸公,乃至整個京城,都已在他腳下。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這首詞要是丟出去,又能引起軒然大波,二叔又要被罵了。」
低聲吟誦後,他臉色複雜的笑了笑:
「可我再也沒有當年以詩揚名的心情了。」
……….
御書房內,只懷慶和許七安兩人。
「我還算有幾分薄面,京城十二衛和禁軍都已經鎮壓,大家也很給我面子,暫時安分。」
許七安站在堂內,望著大案後的清冷美人,道:
「接下來如何穩住軍心,替換心腹,以及穩住民心,就是你的事了。」
他一副事不關己的姿態。
接下來,京城會進入一個短暫的混亂期,各大勢力需要重新洗牌。
能拉攏的拉攏,不能拉攏的剷除,當然,該妥協的妥協,做出一定的讓步。
這些事就不用他操心了,許七安相信長公主自己會搞定。
懷慶手指撫過筆架上的毛筆,選了一支象牙筆,淡淡道:
「接下來怎麼面對臨安,也是你的事。
「景秀宮的小宮女,剛才冒死過來傳話,陳貴妃想見你,臨安也在。」
皇宮四門盡在掌控後,懷慶放開了限制,不再禁止各殿各宮的皇子皇女、妃嬪們出入住所。
許七安想了想,道:
「穩住民心之事,我倒有個主意,可將雲州使團遊街示眾,再張貼告示,說這場清君側是由我發起。你一個公主,登基名不正言不順,沒做出功績之前,天下百姓不會認可你。
「但可借我名聲。」
「本宮正有此意。」懷慶提筆蘸墨,在紙上隨意寫些他以前所著詩詞,說道:
「陳貴妃不必搭理,若是嫌煩,本宮會替你收拾她。至於臨安……..」
長公主嘴角挑起一個嘲諷的弧度:
「許銀鑼最擅長花言巧語,拿出你看家本事便成。」
說話不要這麼陰陽怪氣的………許七安沒好氣道:
「永興畢竟是她兄長。」
懷慶頷首:
「因此留他一命便是對臨安最好的交代,哭個幾天,她自己也就想通了。」
許七安覺得虧了,不滿道:
「你這是幫我的態度?」
懷慶放下筆,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永興已經退位,他賜的婚便不作數,本宮登基後,自會幫許銀鑼解除婚約。
「你便不用為安撫臨安苦惱。」
「我二叔已經答應了,豈能解除。」許七安連連搖頭。
「本宮說行就行。」懷慶出乎意料的霸道,似乎非解除婚約不可。
「殿下還是操心眼前的事吧!」
許七安拱了拱手,離開御書房,沒有去後宮,而是轉道出宮,前往打更人衙門。
御書房裡,懷慶咬了咬唇,冷哼一聲。
……
騎上小母馬,「噠噠噠」的重返打更人衙門,在宋廷風的帶領下,去了地牢。
獄卒打開通往地底的鐵門,宋廷風走在前頭,路過刑訊室時,納悶道:
「寧宴啊,每次看到這些稀奇古怪的刑具,我就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麼。」
許七安對打更人地牢不熟悉,對刑具更不熟悉,所以沒在意宋廷風的話。
「晚點去勾欄吧,但你得先易容。」
「有空再說,現在哪有時間去勾欄。」
兩人一言一語的說著,很快來到關押雲州使團的牢門口。
雲州使團隨行的護衛已經被懷慶下令斬殺,留下了談判團的官員和姬遠、許元霜、許元槐。
三人被關在一起,扒去了光鮮亮麗的外衣,套上囚衣。
許元槐手腳筋又被挑斷了,戴著手銬腳鐐,虛弱的依靠在牆壁。
見到許七安打開牢門進來,三人反應各不相同。
姬遠眉頭微皺,往後退了一步。
許元槐抬頭看他一眼,又扭過頭去,一臉冷漠。
「你,你來做什麼………」
許元霜對這位大哥,心情就要複雜多了,有著從小被灌輸的敵意,被母親影響形成的憐惜,有妹妹對哥哥的崇敬,也有各自為主的無奈。
以致於她自己也分不清對大哥到底懷著怎樣的感情。
「許平峰讓你倆來京城做什麼,故意噁心我,還是提升姬遠的容錯率?」
許七安對他們橫眉冷對。
許元霜低著頭,小聲道:
「我覺得兩者兼有。」
許七安審視一遍兩人,嗤笑道:
「看來是被視作隨意可棄的螻蟻。真是廢物,連利用價值都沒有。」
許元槐猛的握緊拳頭,但手筋已斷,連拳頭都握不緊。
許元霜既委屈又羞愧,低下頭。
「既然來了京城,就別想著走了,這裡不適合你們。」許七安扭頭看向宋廷風:
「把他們轉移到觀星樓地底。」
宋廷風點頭。
「那小子拷問過了嗎?」許七安看向背靠牆的姬遠。
「找司天監的術士問過話了,內容屬於機密,我沒看過。」宋廷風說完,看著許元霜,嘖嘖道:
「這麼嬌俏的小美人,別送司天監了,寧宴,你帶回家當小妾吧。」
他不知道許七安的身世,以及與雲州一脈的恩怨糾葛。
以後有機會倒是可以帶回家讓二叔見見他們,順便看看親妹和堂妹鬥法,哪個更厲害……….許七安走到姬遠面前,居高臨下的俯瞰:
「你在那群廢物兄弟里,排名第九?」
姬遠絲毫不動怒,面帶微笑:
「姬遠見過表兄。」
被關押到打更人地牢後,姬遠迅速冷靜下來,簡單分析後,他認為許七安還是有些腦子的。雖然趁機發動政變,捧一個女人上位,但許七安沒有殺自己,說明抱著尚有利用價值的心理。
沒準是要拿他和雲州談判。
「啪!」
許七安反手一巴掌摔在他臉上。
姬遠一個文弱書生,哪裡經的住,破沙包一樣摔了出去,耳鳴陣陣,半天沒起來。
「少攀親戚,誰是你表兄。」許七安表情平靜,就像剛才拍飛了一隻蒼蠅。
「嫡子庶子?」他又問道。
姬遠耳鳴失聰,聽不太清,見許七安又揚起巴掌,臉色狂變,還是許元霜念在表兄妹一場,替他回答:
「庶子…….」
許七安「哦」了一聲,嗤笑道:
「賤妾所生啊,又是一個沒什麼價值的棋子,你覺得潛龍城那位,願意花多大的價格來贖你?
「想好了再說,這取決於你能不能活著回到雲州。」
粗,粗鄙的武夫……..姬遠扶著牆,艱難起身,臉頰高高腫起,突然低頭,吐出一顆帶血的牙齒。
許元霜低聲道:
「他是姬玄的親弟弟。」
許七安眼睛一亮,笑了起來:
「有趣!」
他緩步走向姬遠,後者驚慌失措的往牆上貼,剛才一巴掌打光了他所有底氣和信心。
「不愧是兄弟,你和姬玄一樣,都缺乏自知之明。」
他拍了拍姬遠的臉,帶著宋廷風,還有一對弟妹走出牢房。
姬遠背貼著牆,雙拳緊握,滿臉怨毒和屈辱。
廊道里,許七安沒走幾步,便聽女子清脆的聲音,從左側一間牢房裡傳來:
「哎哎,是許銀鑼嗎?」
扭頭看去,是個頭髮蓬亂,囚服髒兮兮得女子,五官極為明艷。
許七安愣了一下:
「你誰啊。」
「我是盜門,不,神偷門的阿竹,天人之爭時,你把我抓進來的。」
女子像是受到了極大的打擊,一臉激動的抓著柵欄。
「哦,是你啊,有什麼事嗎。」許七安困惑道。
「你什麼時候放我出去?我已經被關九個月了。」阿竹語氣激動。
許七安望向宋廷風:
「這個女人怎麼處理?」
宋廷風撇嘴:
「像她這種江湖有名的慣犯,要麼流放,要麼斬手,要麼關到死。你送她進來前,不是叮囑過好好看管,將來有用嗎。」
許七安心說,我特么都忘了。
現在正好是用人之際,回頭給她安排一個崗位………許七安剛走出地牢大門,許元霜低聲道:
「姬遠這幾天,有與陳貴妃暗中接觸。」
陳貴妃……許七安點點頭,轉而對宋廷風說:
「明日把雲州使團拉出去溜一溜,給京城的百姓們一個驚喜。」
離開打更人衙門,與押著許元霜許元槐前往司天監的宋廷風分道揚鑣。
他一路策馬,前往皇宮。
正好,福妃案里有個沒有解開的疑團,他要親自問問陳貴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