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宇然站在鄭勛老將軍的辦公桌前,在他的手掌里那幾枚勳章在燈光下散發著燦爛的光彩,謝宇然一顆的將那些勳章放到了鄭勛老將軍的辦公桌上,他用異樣的聲調,一顆顆的數著:「一顆、兩顆、三顆……」
望著整齊排在自己面前的六枚榮譽勳章,鄭勛老將軍的嘴角都在不停的抽動,他小心翼翼的拾起了那枚銀鷹勳章和一枚大地勳章,他就著辦公桌上的檯燈,仔細看著被子彈打掉一角,卻依然平靜而沉隱的大地勳章,他看著曾經有兩位中國第五特殊部隊獠牙配戴過,現在左邊翅膀都被一塊鋒利彈片削斷,卻依然驕傲的昂起了頭展現出自己凌雲之志的銀鷹勳章。
在那天的夜裡,第五特殊部隊的校旗降下了半旗,雖然沒有接到任何通知,但是所有教官都低下了頭,因為他們都明白,一顆第五特殊部隊的獠牙……隕落了。
第二天早晨不到七點鐘,鄭勛老將軍的門外就傳來輕輕的叩擊聲,門外的人得到許可,帶著一種奇異的輕盈走進鄭勛老將軍的校長室,他直接將自己的銀鷹勳章、肩章和自己的軍官證都放到了鄭勛老將軍的辦公桌上。
鄭勛老將軍霍然抬起了頭,他盯著眼前這個沉默的男人,叫道:「朱建軍你要幹什麼?」
「我知道戰俠歌他在俄羅斯,我們第五特殊部隊受到局勢所限,已經無法對他提供任何支援,所以我要以個人的身份,去把他找回來!」
「我們已經損失了一顆獠牙,我們絕不能再損失第二顆。」回想著那個為了能睡一個安穩覺,而給他寶貝的鴿子們喂安眠藥,而在自己周圍埋下兩百多顆樟腦丸的大男孩,回想著在訓練時任憑汗水如下卻依然堅定依然執著,一次次累得只能手腳並用爬回「宿舍」,一邊呼呼大睡,還能一邊本能的伸手把快要爬到自己脖子上毒蛇狠狠甩到一邊的堅強軍人,朱建軍猶如化石一般的臉上,竟然露出了一絲淡然的微笑,他輕聲道:「而且……我喜歡他!」
穿上一件現在只能用古董來形容的便裝,再背上一個小小的背包,在走出第五特殊部隊精英訓練學校大門的時候,朱建軍找到了雅潔兒,現在她和戰俠歌那段有違軍營條例的師生戀已經全校皆知。
朱建軍凝視著眼前這個只是十幾個小時不見,就徹底失去了光澤甚至是失去了生命希望的女人,只是十幾個小時,她就徹底枯萎了,因為她的陽光與愛情,都被她給親手毀滅了。
朱建軍小心的隱藏自己眼睛裡的關懷和憐憫,輕聲道:「我要走了。」
「哦,」雅潔兒茫然回應道:「你慢走。」
朱建軍道:「從今天開始,我就要離開第五特殊部隊了。」
「嗯,你又要執行任務嗎?」
她根本就沒有聽到自己在說什麼,現在她就是一個充耳不聞,眼不能視的傀儡娃娃,她只是獃獃的坐在床上,死死的抓著三封已經被淚水徹底打濕的戰俠歌寫給她的信。她的兩隻眼睛只是一直落在一小盆野花上,那是戰俠歌在沙漠里找到的野花,誰能想到它的生命力竟然如此頑強,雅潔兒只是把它放在有水的花瓶里,在一周後她就驚訝的發現,這株已經乾枯的野花,竟然又在她的房間中徐徐展開了自己的身體,綻放出一縷屬於粗獷大漠的芳香?!
這株野花可以枯木逢春,她一直小心的養護著它,準備在戰俠歌回來的時候,把它當成一份驚喜送到自己最心愛的男孩面前。
只是,這株野花依然嬌艷,依然散發著幽幽的芬香,她心愛的男人,卻在哪裡?!
「我已經不再是第五特殊部隊的教官了,在我走出第五特殊部隊精英訓練學校大門的那一刻,我的檔案就會被全部銷毀,我就再也不是中國軍人了!」
「嗯,不是軍人好啊!」雅潔兒獃獃痴痴的道:「不是軍人就不用上戰場,也不用天天喊著什麼為國捐軀的口號,更不需要壓抑自己的熱情和人性,對著孩子去揮舞屠刀了!」
說到這裡,傷情的淚水再次從雅潔兒原來如暗夜星辰一樣明亮,現在卻蒙上了一層陰霾與絕望的雙瞳中瘋狂的湧出來,她無輕的抽搐著,她無聲的哭泣著,那種楚楚可憐,那種傷心那種悔恨,真的足以激發出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男人內心深處的保護慾望。
突然間她的腰被一雙大手緊緊抱住了,雅潔兒睜大了眼睛,她還沒有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她就被擁進一個堅硬卻溫暖的懷抱里,她想用力掙扎,可是朱建軍就在她耳邊的堅定誓言,卻讓她眼睛裡的熱淚更加瘋狂的湧出來,「雅潔兒,你聽著,我會幫你把他帶回來!賭上一個男人的尊嚴,我一定會把戰俠歌完整無缺的送到你的面前!」
戰俠歌!
這三個字就好象是有魔力一般,一下子就把雅潔兒震醒了!
「雅潔兒,告訴我,你相信我的承諾嗎?告訴我,你相信一個男人對你的誓言嗎?!」
雅潔兒睜大了雙眼,不敢置信的望著眼前這個把她緊緊抱在懷裡的朱建軍教官,感受著他身體里那股不斷翻湧,已經近乎沸點的血液,聆聽著他越來越強烈越來越有力,猶如戰鼓轟鳴的心跳,雅潔兒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
「那麼,就請你為了重新見到戰俠歌的那一天,能夠向他展露你最美麗的笑容,能夠讓那個笨蛋小子瞬間被你的驚艷徹底射穿心臟,請你保重自己……好嗎?!」
雅潔兒痴痴的連連點頭,她必須承認,她被一股強大的根本無法抗拒帶著燒灼熱度的力量給折服了。而且她更願意相信,眼前這個正緊緊把她抱在懷裡的真正男人,這個第五特殊部隊中要不是遇到同一界的龍建輝教官,就有很大可能會成為獠牙的優秀軍人,能夠把自己心愛的男人帶回來!
雅潔兒熾熱的淚水滲透了朱建軍本來就不厚的外套,這些溫溫熱熱的眼睛,卻燙得朱建軍幾乎要放聲狂呼。他低下頭,用哥哥對待妹妹的方法,在雅潔兒額頭上留下一個安慰的輕吻,在這一刻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他的聲音是那樣的嘶啞,他嘶聲道:「我走了!你放心,在我找到戰俠歌的那一刻,除非敵人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否則就沒有人能再傷害到他!」
伸手狠狠推開了雅潔兒,朱建軍頭也不回的走出了雅潔兒的宿舍,宿舍的大門被他「砰」的一聲關住了。
朱建軍不敢回頭,他怕自己一回頭,再看到雅潔兒那梨花帶雨的楚楚可憐,他就再也捨不得走。他也知道,就算自己回頭,就算他願意留下來,也無法再幫助雅潔兒什麼。這種明悟和無力感,讓這位僅次於獠牙的第五特殊部優秀軍人,胸口怎麼都壓抑著一口悶氣。
他站在雅潔兒的宿舍外,他想放聲狂吼,可是張大了嘴巴,怎麼也喊不出來。最後他從懷裡慢慢摸出了一封沒有署名的情書,他就站在雅潔兒的宿舍門外,慢慢撕碎了那封情書。
一片、兩片、三片……
朱建軍將情節撕成了無數碎片,他又將這些碎紙片小心的放進了自己的衣袋中,他甚至彎下腰,從地上拾起了落在地上的紙屑。
看到自己暗戀了幾年的女人,卻因為另外一個男人,因為自己曾經親手訓練的學生而動情,他甚至連出手競爭的機會都沒有就被徹底清理出局,這種痛苦明明已經讓他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但是他是第五特殊部隊訓練了十五年的超級精英,就算是在這種情況下,他仍然會本能的控制著自己的,讓自己的身體不去發顫,讓他甚至可以用一種「冷靜」的態度,消除一切可能留下的「罪證」,讓他就算想放聲狂吼,也會因為狙擊手的生存法則,而喪失了人類這種感情宣洩的方法。
這種無奈的清醒讓他鬱悶得只想長歌當歌,讓他痛苦得只想讓他給自己臉上反反正正十幾個耳光。在這個時候,朱建軍突然明白了自己和戰俠歌的區別,戰俠歌在戰場上雖然夠冷酷,可是他至少還是一個有血有肉有陽光笑容的男人,而他自己卻已經是一台從小在第五特殊部隊訓練成長的戰鬥機器,就算是愛了恨了痛了,也只是把它們深深放在自己的內心最深處。
「戰俠歌,我輸了,我必須承認我輸了!我輸得徹徹底底,輸得痛痛快快,現在雅潔兒是你的,誰也搶不走了!」朱建軍揚起了自己的頭,沉聲道:「我一定不會讓你死的!就算是為了重新看到雅潔兒的笑容,我拼盡一切,也一定要把你活著從俄羅斯帶回來!」
當朱建軍的背影徹底消失後,雅潔兒宿舍的門開了,雅潔兒從朱建軍剛才站立的地方,拾起了一塊信紙的碎片。無論他如何的冷靜,如何他接受過什麼樣的非人訓練,在受到這樣的打擊在絕對痛苦中,他還是犯了一個錯誤,他沒有拾起一片隨風飄到自己腳後的紙片。
雅潔兒展開了那片不足兩平方厘米的碎紙片,在它的上面,只有兩個半字,但是看著那猶如刀削斧刻般蒼勁有力,帶著一種隱隱未張霸氣的字體,雅潔兒再次痴了。
明白了,什麼都明白了。
每當她傷心的時候,每當她失落的時候,當是她生日的時候,當她升職的時候……第二天的清晨在她的宿舍門縫下,總會有一封沒有署名的信。四年了,整整四年時間,這一個沒有署名的神秘男人,陪伴著她一起經歷了人生的喜怒哀樂,他開導她分擔她的痛苦,他陪她一起快樂,祝賀她的成功。
就是因為這樣一封封信的存在,雅潔兒才能為戰俠歌堅持了這麼久,才能戰勝一個女人面臨三十歲的年齡仍然飄蕩著沒有歸宿,不可抑制的驚慌,和想找一個男人嫁了,共建一個溫馨家庭的期盼。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緊緊追出幾步,望著朱建軍那猶如標槍一般筆挺的身體,孤獨的走向第五特殊部隊精英訓練學校的大門,一路上那些學員向朱建軍敬禮,可是當他們的手放到了額頭上,望著朱建軍身上的便裝,他們又遲疑的放下了自己的手。雅潔兒死死盯著這個用盡所有感情陪伴了她整整四年的男人,她實在不知道,在這一刻她除了說這幾個字外,她還能怎麼做。直到這一刻,她才明白,為什麼一個擁有豐富實戰經驗,正處於人生黃金時期的優秀軍人,為什麼非要老老實實的呆在學校里,做一個普通的教官。
如果感情可以用時間來衡量的話,她真的會撲過去從背後緊緊抱住朱建軍,如果愛情可以用感情來填補的話,她真的會向更適合自己的朱建軍舉手投降。但是……當只有十八歲的戰俠歌,在暈迷前死死抱著她,喊出「女人由男人來保護」那句話,當戰俠歌為了幫她出氣,而拉開了一枚的手雷要和教官同歸於盡的時候,她的心已經再無保留的全部傾注到那個大男孩的身上。
那種心動得幾乎要暈倒,那種幸福得幾乎要讓她可以含笑面對死亡的悸動,那種安全得讓她再無怨無悔的溫柔,那三封沒有任何情語的情書,那一株仍在她房間里開放的小花,讓她這一輩子,真的不會再去喜歡第二個男人了!
走到了第五特殊部隊精英訓練學校大門口,朱建軍猛然站住了,李向商少校就站在教門口。
這兩位第五特殊部隊最出類拔萃的軍人站在七八米遠的地方彼此對視。
不知道對視了多久,李向商微微一挑眉毛,道:「你要走?」
「嗯!」
「決定了?」
「是的!」
「我知道你對雅潔兒教官的感情,我早就告訴過你,當戰俠歌出現的時候,你已經沒有任何根會!」李向商伸手接過朱建軍身上的背包,把它扛在自己的肩膀上,淡然道:「我非常了解你的性格,也可以理解你的決定。但是你要走,竟然也不向自己的班長兼大哥報告一聲,未免也太過分了吧?!」
「我曾經親自送過戰俠歌離開第五特殊部隊精英訓練學校,後來又是我親自把他接回了學校。我希望這一次我送出去的兄弟,我還有機會再把他親自接回來!」
李向商和朱建軍肩並肩走在學校校園外的大路上,兩個人的右腿同時抬起又同時落下,彼此感受著那種久違的默契感,李向商輕嘆道:「回想當年我這個比你們大七歲的『老兵』帶領你們一群剛剛入伍的新兵蛋子訓練,這彷彿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朱建軍點頭道:「是啊,是很久了。當時我才十一歲,可是現在我已經三十八歲了。」
「是啊,這才是我最擔心你的地方。」
李向商輕嘆道:「你從小就在軍區大院里長大,再進入第五特殊部隊後,由於性格的原因,除了執行任務你更是幾乎沒有和外界接觸過,你最大的愛好就是研究各種武器和實戰技巧,除此之外,你對別的當真是一竅不通。你甚至不知道足球比賽要有幾個人參加,看別人打籃球,你竟然問出為什麼不用腳去側鏟踢這樣的笑話。我實在不願意想像,象你這樣最純粹的軍人,跑到一個陌生語言都無法交流的國家,你憑什麼去找到戰俠歌。脫離第五特殊部隊的渠道,你甚至在幾周內也無法進入俄羅斯,更不要說在那裡找到順手的武器。」
朱建軍倔強的閉住了自己的嘴巴。
「我知道你一旦做出決定,就絕不會回頭,我這次為你送行,並沒有打算勸你回去。」李向商道:「我只是想給你一個小小的建議,你去試試找戰俠歌的兄弟吧,假如他們的關係真的是夠鐵,你能通過他們得到足夠的幫助!」
李向商把一張填著電話號碼的紙送到了朱建軍的面前,「黃志鵬,和戰俠歌一起玩遍了海陸空三軍,又一起經歷了潛艇試驗失敗的那次考驗,算是戰俠歌最親密的戰友兼鐵哥們,據說還是戰俠歌他們那票兄弟中間的二哥,你去找找他吧。你是戰場上的實戰專家,我絕對相信你在專業領域內的能力,但是,有些事情,還是交給更適合的人去做吧。」
朱建軍略略遲疑,最後還是伸手把那張記載著黃志鵬電話號碼的紙,捏在了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