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立凱邁開自己的雙腿,追上了走在前方的戰俠歌和趙劍平。
「我不走,我捨不得離開第五特殊部隊!」
萬立凱凝視著戰俠歌的背影,誠心誠意的道:「我曾經是一個成天無所事是,還偏偏自以為是的笨蛋,是師娘讓我看清了自己,是她教會了我,把自己的時間和生命,運用到更有意義的事情上。我想我這一輩子,再也不可能像原來那樣,通過各種刺激的遊戲,來證明自己的存在意義與價值。我想就算我重新得到了那把玩具狙擊步槍,我也會把它當成垃圾,有多遠就丟上多遠!」
戰俠歌輕聳著肩膀道:「怎麼處理那件玩具,是你的自由!」
「可是我希望能夠成為您的徒弟,我希望您得到您的教導!我想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我想像師父一樣,成為世界最優秀的軍人。」面對戰俠歌,面對也許是自己生命中最後一次機會,萬立凱終於低下了自己一向高傲的頭,他放聲叫道:「求求您了!請您教導我,讓我明白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請您教導我,讓我可以明白,怎麼樣做才能像您一樣,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
戰俠歌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他彷彿沒有聽到萬立凱的話一般,繼續向前默默走著。但是已經跟著戰俠歌整整七年時間,對自己這個師父再熟悉不過的趙劍平,卻驚訝的發現,戰俠歌在這個時候,竟然在笑!
「潔兒,怪不得你會這麼喜歡這個小子,他真的像極了年輕時候的我。勇氣,高傲,天分,對勝利擁有極度的渴望與執著,甚至連他身上那種讓人目瞪口呆的叛逆和膽大包天,都和剛剛進入第五特殊部隊精英訓練學校的我一模一樣。」
在喃喃自語中,戰俠歌輕輕攤開了自己的右手,在他的手掌心裡,赫然躺著一枚精緻的白金鑽戒。這是萬立凱在和大衛保羅生死相搏時,不小心丟失的信物。望著這枚凝結了自己與雅潔兒十幾年風風雨雨,包容了他們兩個人之間所有情感與愛恨,顯得如此沉重的小小鑽戒,回想著自己和雅潔兒之間發生的點點滴滴,戰俠歌真的痴了。
三個小時後,戰俠歌接到了在省軍區醫院守護雅潔兒的凌雁珊報告。
「我知道了,讓我先自己安靜一下好嗎?」
戰俠歌切斷了和凌雁珊的通訊,他慢慢的抬起了頭,看著頭頂那片依然一片陰霾,依然滿是慘淡的蒼白的天空,戰俠歌的臉上,突然揚起了一個大大的,燦爛到極點的笑容。
沒有親眼見到這一幕的人,絕對無法想像,一個在戰場上積蓄下太多的殺氣,臉部線條硬朗的猶如花崗岩石般的男人,也能擁有如此溫柔,又如此快樂笑容。那種讓人感覺,讓人會不由自主的想到……鐵樹開花!
戰俠歌回過頭,望著跟在身後的所有人,在這個時候,他當真是喜從天降心花怒放,他的眼睛裡更發著喜悅到極點的光,他一邊笑一邊對著面前那群目瞪口呆的兄弟,放聲叫道:「喂,兄弟們,我做爸爸了!我做爸爸了!我做爸爸了!哈哈哈……我竟然真的做爸爸了!!!」
喊到這裡,第五特殊部隊精英訓練學校未來的校長,號稱世界最精銳特種部隊軍人的戰俠歌,竟然當著所有人的面,就像是一個小孩子似的又跳又笑又叫又蹦,他甚至樂不可支的當眾表演了一套令人嘆為觀止的後空翻,他踏得地上的泥漿亂飛,踢得身邊大樹上的積水象下雨一樣不斷飄落,他放聲歡叫道:「他們母子均安,我的潔兒,我的孩子,都好好的,他們都活著!」
喜悅的氣息,在瞬間籠罩了在場的每一個人,這個天大的好消息,把他們身上所有的沉悶與凝重,當真是徹底一掃而空。萬立凱臉上帶著不亞於戰俠歌的快樂笑容,他搶先放聲問道:「師父,師娘生的是男孩還是女孩?」
「嘿嘿……剛才聽到潔兒生了孩子,母子均安的消息,我太高興了,沒有問就把通訊切斷了。」
戰俠歌用力一揮手,他拍著自己的胸膛,放聲叫道:「不用問也知道,我戰俠歌的孩子,怎麼也是一個帶槍把的男孩吧!」
望著自以為是到了一種境界的戰俠歌,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對著戰俠歌倒豎起一根手指,用近乎排練過的節奏和語調,齊聲道:「拷!」
……
當雅潔兒終於從甜甜的沉睡中醒過來的時候,在她的手指上,多了一枚熟悉的鑽戒,雅潔兒不由脫口叫道:「戰俠歌?!」
「他來過,當時你還在睡著,他站在門外看了你一會就走了。」陪伴在雅潔兒身邊,當然是凌雁珊,她把一個靠枕放到了雅潔兒的身後,讓她可以用最舒服的姿勢坐躺在床上,然後微笑道:「戰俠歌請我轉告你,孩子長得樣子像你,可是脾氣像他。別看是早產了兩個多月的嬰兒,但是哭起來的聲音就象是打雷,身邊那些十月懷孕生下來的孩子,聽到他的哭聲,都老實了很多。看這種霸氣,將來百分之百,又是一個人見人愛,泡盡人間美女,打遍天下無敵手的超級大帥哥。」
雅潔兒回想著在自己陷入沉睡前,醫生送到她面前的那個小小嬰兒,他看起來是那樣的小,但是像戰俠歌說的那樣,他的哭聲真是響亮極了。他真的不象是一個早產的嬰兒,也許真的是從他的父母那裡繼承到了太多的堅強,他甚至不需要送進氧氣室,當他抗議似的揮舞自己的手臂時,看著他那種可愛的樣子,雅潔兒只覺得自己在這七個月時間裡,受到的一切的磨難,都得到了最珍貴的回報。
「這是他留給你的手信。」
當雅潔兒展開凌雁珊遞到自己手邊的信簽後,戰俠歌那力透紙背,就好像是小學生寫作業般的文字,就出現在她的面前……
「寶貝,乖,好好保重自己的身體。我代表戰俠歌,代表戰俠歌那哭叫起來猶如迫擊炮開火,撒起尿來有如重機槍掃射的寶貝兒子,代表戰俠歌已經榮升為爺爺奶奶的老爸和老媽,鄭重的向雅潔兒同志道一聲,你辛苦了!」
看到這裡,雅潔兒不由連連搖頭微笑,戰俠歌就是戰俠歌,這種搞怪的天分,這種不是正式場合,就喜歡當著她的面,胡說八道的習慣,真是一百年不變。
「真的很喜歡看你睡著的樣子,你不知道,剛才我隔著特護病房的玻璃窗真的看傻眼了。我當時就忍不住問自己,那個靜靜的躺在那裡,臉上還帶著一絲天使般的微笑,睡著了還能打著幸福的小呼嚕,偶爾還會伸伸胳膊踢踢腿的大女孩,真的是我那個已經快要到了更年期的老婆兼孩子他娘?為什麼我對著玻璃看著自己的倒影,突然覺得應該是我比你大上八歲?你確定自己真的是三十九歲的大齡婦女了?我一定要去調查一下,你是不是在進入第五特殊部隊時,謊報了年齡!如果最後發現,你虛報了十歲,我一定不會驚訝的。」
雖然知道戰俠歌這個傢伙現在就是滿嘴胡說八道,但是雅潔兒的臉上仍然忍不住揚起了一絲快樂的笑容。在這個世界上,又有哪個女人,不喜歡自己的情人,對自己說出來的甜言蜜語?
「你的心意我已經明白,我會考慮著給萬立凱那個小子一次機會。但是前提是,他必須要懂得,什麼才是軍人的真正意義。他擁有足夠的天分、勇氣和執著,他已經具備了成為一個優秀軍人的最基本條件,但是我不知道,他的心是否真的沉澱了下來。所以,我需要時間去考察和證明。所以……嘿嘿,這一段時間我就不陪你了,事實上一想到我一個大男人,要住在孕婦特護病房裡,當所謂的陪產婦男,給自己的老婆煮雞蛋挂面,我腦門上的汗水,刷得一聲就流下來了。要是讓兄弟們看到我這個樣子,那我可真是威名掃地,再也無顏見江東父老了。求求老婆大人,就把煮雞蛋挂面這道程序,放到您身體健康,順利回家後,由小弟、在下、鄙人、我,再加倍的還給老婆大人,還不行嗎?」
戰俠歌煮雞蛋挂面?
雅潔兒的大腦中,不由自主的浮現出戰俠歌系著一個圍裙,手忙腳亂的站在一個液化灶前的樣子。估計他打碎雞蛋,看到雞蛋清,就會想到把這些東西混合在汽油里,就能製造出附著力極強的燃燒彈,看到雞蛋殼,就能聯想到鋼珠式手雷吧?
不過,嘿嘿,那種畫面,一定很浪漫也很美麗吧?!
「所以你那個有點滑頭又有點無賴的老公,就借著這次機會,先腳底抹油,溜了!因為我是說的侏儒,行動的巨人嘛!過一段時間我再來看你,一個雖然不在你身邊,卻絕對會時時刻刻想念你和寶寶的老公,一個馬馬虎虎,還算是合格的老公……戰俠歌!」
信寫到這裡,就停住了。雅潔兒必須承認,戰俠歌有寫情書的天分,僅僅是這兩頁信紙,就給了她一種重溫初戀的感覺。
抱著這封信重新躺在床上,帶著滿心的幸福,再次陷入夢鄉之前,雅潔兒在心中輕聲道:「萬立凱,我也只能幫到這裡了,能不能成為戰俠歌的徒弟,還得靠你自己的覺悟和努力了。」
……
戰俠歌出現在萬立凱面前,他把一套全新的身份證明和手續丟到了萬立凱的面前,他只說了一句話:「跟我走。」
萬立凱丟掉手裡吃了一半的飯,跟著戰俠歌走了,去哪裡他沒有問。戰俠歌帶領萬立凱,登上了一架軍用直升飛機。在直升飛機螺旋槳高速轉動中,萬立凱驚訝的發現,他們竟然又來到了中國的邊境,一個他們「暴熊」特種部隊經常出入的省份,也是他立志進入中國第五特殊部隊的起點……雲南。
戰俠歌已經辦理了全套的出入境手續,再加上中國和越南兩個國家之間巨大的經濟差異,在他的帶領下,萬立凱輕輕鬆鬆的由雲南省金平縣水口口岸,通過水口大橋,進入了越南境內的封土縣。
默默的望著水口大橋上,那鐫刻在石板上的「中越友誼橋」五個大字,戰俠歌的臉上,揚起了一絲不知道是諷刺,還是深思的表情。
萬立凱不知道戰俠歌身為中國第五特殊部隊未來的最高指揮官,會什麼要對面部進行適當的偽裝後,帶著他來到越南這個國家。萬立凱更不明白,水口大橋上,這鐫刻著五個大大的中國漢字的石板,為什麼會吸引戰俠歌這麼長時間的關注。
在1976年,越南單方面中斷了水口大橋的運輸,破壞了中越鐵路聯運,越南軍人更在這座「友誼橋」上,悍然對中國士兵開槍。一位中槍的中國士兵,就倒在了這塊石板前方不足三米的地方。
時光雖然已經划過去了三十多個年輪,往日的戰火與硝煙,都化成了歷史的塵埃,中越兩國又重新建立了邦交和友誼,但是面對這樣一座沾染了中國軍人鮮血的「友誼橋」,戰俠歌這樣一個已經擁有了相當成熟智慧的軍人,不能不駐足深思。
望著眼前坑坑窪窪,一下雨就可能變成一條爛泥路的交通幹線,萬立凱瞪大了雙眼,不敢置信的問道:「師父,這難道就是他們所謂的省級主交通幹道?」
戰俠歌略略點了點頭。作為一個出色的指揮官,必須要懂得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的道理,通過不斷積蓄擁有豐富的知識結構,無疑是成為優秀軍人的必須歷程。戰俠歌可以清楚的說出中國附近邊境國家的交通、地理、宗教及人文狀態,他甚至能連說帶比劃的用七八種語言,和這些周邊國家的人進行交流。
在越南,他們的公路質量普遍偏差,只有百分之六十的國道和百分之三十的省道鋪設了路面,有百分之三十的道路和橋堤需要改造和升級,國家每年拔給國道和省道的養路費用,只能達到正常需求的百分之三十三。在這種情況下,全越南還有五百多個鄉沒有正式通車,這更導致即使是在越南的首都河內,和胡志明市這樣的大城市,公交車輛也很少見,更不要說是在這些到處都是坑的土路上了。
最後戰俠歌用二十塊錢的車資,攔下了一輛把人和貨物混合裝載的卡車。這是一輛中國生產的老式卡車,由於整條路的通行狀況太差,卡車在上面駛過,就會揚起漫天的灰塵,這輛卡車的司機,乾脆在卡車上蒙了一層黑鐵皮。
太陽照射到這樣一個黑鐵皮罐子上,到了中午的時候,純粹就是進了桑拿房,整個車廂里通風條件又不好,到處都充斥著令人作嘔的汗酸味和腳臭味。最令萬立凱無法忍受的是,這輛汽車的車廂里,竟然還放了兩箱小雞!道路狀況糟得可怕,這輛中國生產的大貨車一路就像是在跳芭蕾舞,不停的顛簸,讓人根本沒有辦法好好的坐在那裡也就算了,一群小雞崽子不停的驚叫,偶爾再拉上幾泡稀屎,那種迷人的味道和聲音,別提多讓人為之神往了。
一個越南女孩,在對萬立凱不停的微笑,說實在話,她也應該能算得上一個美女了,只是根據本地的風俗,這些女孩子們喜歡用沾著石灰的竹葉貼到自己的牙齒上,把自己好端端的一口白牙硬是弄成墨黑色,並以此為美。大家的審美觀念不同,萬立凱實在不太喜歡一個漂亮的女孩子,一張開嘴笑,就露出滿嘴的大黑牙!
熱,真他媽的熱!
樣坐在一個猶如烤箱,萬立凱當真是如坐針氈,就是這樣一個空氣中充斥著灰塵,還有一群小雞尖叫著為之伴奏的車廂里,戰俠歌卻穩穩噹噹的坐在那裡閉目養神,萬立凱只好坐在那裡,惡狠狠的盯著那幾箱小雞,和它們比賽起了鬥雞眼。到了最後,不知道什麼時候,萬立凱終於慢慢適應了這種惡劣的環境,靠著一個木箱子陷入了沉睡。
當戰俠歌把萬立凱叫醒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五點鐘左右,萬立凱揉著自己惺忪的雙眼,跟著戰俠歌離開了車廂。
一離開那個該死的鐵皮罐子,萬立凱就舒服得發出了一聲呻吟。清爽的山風,在穿過公路兩側險峻的山峰,穿過無數的野芭蕉樹,掠過那條蜿蜒曲折的河流後,輕輕吹拂在他們的身上,將一種最原始的芬芳氣息,慷慨的贈送到這兩位異國來客身上。在不動聲色之間,就將他們一路旅行的燥熱清掃一空。
一條沒有鋪設路面的省級公路,就象是一條長長的道子,穿過了一片片人跡罕至的原始叢林,將越南這個國家的一個個鄉村和城鎮聯繫在一起,形成了人類文明的紐帶。
一堆水泥壘砌成的墳墓,就靜靜的躺在這片山,這片水,這片天之間,當戰俠歌默默的舉起手,對著那排成一列的水泥墳墓,敬上自己最認真的軍禮時,順著戰俠歌的目光,萬立凱才驚訝的發現,在這裡竟然還有一個巨大的石碑,確切的說,那是一個巨大的紀念碑。在那個巨大的紀念碑上,有著幾個大大的中國漢字:援越抗美烈士永垂不朽!
萬立凱真的驚呆了,這裡竟然是一個中國烈士陵園!一個在越南境內,保存完整,看起來每年都有人負責整理的烈士陵園!
戰俠歌走過去,他伸手輕輕撫摸著那些水泥墳墓前的墓碑,他的臉上帶著一種說不出來是憂傷還是驕傲的表情,他低聲道:「這是我們的前輩和先烈,他們已經在這片土地上,整整沉睡了四十年了。」
四十年!
四十年過去了,這些烈士,一直靜靜的躺在這片異國他鄉甚至有過一度敵對關係的土地上,他們躺在越南萊州省封土縣,一個僅僅有幾十戶人家的小山村旁。在這裡綠樹環繞,在這裡芳草蒹蒹,在這裡風是溫柔的,在這裡水是清徹的,在這裡天是藍的,在這裡的空氣中始終飄蕩著一股原始的芬芳氣息。但是在他們身上,在這個烈士陵園中,那種幽幽的孤獨氣息,卻怎麼也無法抹掉。
這裡雖然是中國軍人的英雄紀念碑,但是在這片土地上,又有多少親人和朋友會來看望他們,會來祭拜他們?又有多少人,還能記得這批為國為民,捨生取義的軍人?他們的朋友是否還能記得,自己曾經有這樣一個兄弟?他們的親人是否還能記得,在他們的生命中,曾經有這樣一個血濃於水,卻樸實得讓人很容易忽略的大男孩?
這些中國軍人,雖然就躺在省級公路的旁邊,但是他們又能有多少機會,見到自己祖國的朋友,聽到自己最熟悉的母語?!
戰俠歌將一把鐵鍬丟到了萬立凱的手上,直到這個時候,萬立凱才明白,戰俠歌為什麼會高價從一名搭乘貨車的旅客手中,買下了這兩把破破爛爛的鐵鍬。
兩個中國軍人,開始默不做聲的忙碌起來,他們剷除了墓地附近的雜草,當整個烈士陵園裡的雜草都被他們清除乾淨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下來。在一輪如鉤銀月的照耀下,天上的點點繁星,更開始忽隱忽現。
戰俠歌打開自己的背包,從裡面取出了食物和淡水,戰俠歌從來不吸煙,更不喝酒,但是他卻準備了一包好煙,準備了一瓶好酒,雖然這裡並不是青藏高原那連綿不絕的雪山,更不是到了第五特殊部隊雪山訓練營,每一批學員都必須去參觀的康西瓦烈士陵園,但是戰俠歌仍然用雪山的規矩,帶著萬立凱,恭恭敬敬的在烈士紀念碑前,點了三根煙,擺上了三杯酒。
在烈酒的醇厚香氣中,三隻捲煙隨著微風的吹拂而忽明忽暗,戰俠歌和萬立凱,就靠著烈士陵園的紀念碑席地而坐,在銀色月光的洗禮下,開始了他們在這個陌生的國家第一頓晚餐。
當食物在他面前消失後,戰俠歌終於開口說話了:「我們今天經過的這條省級公路,名字叫第10號公路。」
萬立凱在靜靜的聽著,他知道戰俠歌把他帶到這裡,絕對不僅僅是為了帶他掃一次墓,告訴他越南的一條省級公路叫什麼名字那麼簡單。
「這條公路連接越南的老街、沙巴、封土、萊州和奠邊府,它雖然坎坷不平,但是它仍然是越南現在最重要的一條省際公路。」在夜色中,戰俠歌的眼睛,散發著猶如月光般的銀色光彩,他幽然道:「這樣以數字為標號的公路,一共有十二條,而中國軍人的烈士陵墓,從中國的雲南、廣西自治區與越南接壤的地方,數量只會更多!」
「從六五年開始,中國為了幫助越南,先後出動了三十二萬名軍人,改穿越南軍人的服裝,進入了越南的北方,他們承擔了越南抗擊美國的戰爭中所有的工程運輸,供給和保障工作,在八年時間裡,中國軍人傷四千二百人,犧牲一千一百人。由於種種原因,這些烈士的遺體,都沒有運送回國,全部在這裡安葬。在這些烈士的墓碑上,都有一個相同的稱呼……中國後勤部隊!」
聽到中國支援越南的部隊,竟然有五千三百人的傷亡,萬立凱已經聳然動容,當他聽到一千一百名烈士的遺體,竟然全部留在了這片土地上,沒有被運送回國的時候,萬立凱更是瞪大了雙眼。
「這些中國軍人,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土地上,他們要在原始叢林中,開劈出一條條通路,可是他們手裡,幾乎沒有什麼土木作業機械,他們的工具,就是鏟子、鎚子、鋤頭和手推車,他們就是在用自己的意志與肉體,和大山及叢林在戰鬥!萬立凱,你能想像,這是一種何等浩瀚,又是何等悲壯的工程嗎?!」
萬立凱獃獃的看著那條在月光中,就像是一根發亮的帶子般,貫穿這片大地的第10號公路,他真的無法像,當時的中國軍人,是怎麼僅僅利用鏟子、鋤頭、手推車這些工具,在越南的土地上,為他們開通了這一條到四十年後,仍然在使用的省際公路!
「我們中國軍人,付出了巨大的心血和犧牲,終於幫助越南在一九七五年,獲得了國家統一,我想在那個時候,每一個在這片土地上犧牲的先烈們,都是含笑魂歸九泉吧。可是就在四年後,我們努力幫助的國家,拿著我們支援的武器,吃著我們無償支援的大米和餅乾,向我們調轉了槍口。你可以想像,如果這些軍人泉下有知,他們會是什麼心情嗎?」
萬立凱搖頭,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戰俠歌舉起手,指著頭頂高大的紀念碑,道:「告訴我,這座石碑的左側,刻著什麼字!」
萬立凱在下午工作的時候,目光不止一次從這座高大的紀念碑上掃過,他迅速回答道:「為人民利益而死,就比泰山還重!」
「也許很多人會認為,這些軍人犧牲得太不值得了,用現在的人觀點來看,他們都是傻冒。但是我告訴你,他們犧牲換來的結果吧。」戰俠歌指著眼前這片完整的烈士陵園,沉聲道:「雖然我們中越之間產生過長達十年的戰爭,雖然這些地方曾經被戰火波及,但是,人們並不會因此而放棄自己真正的朋友!這些烈士陵園依然保存完整,在每年的七月二十七日,越南的『國家英雄紀念日』時,更會有人專程來這裡打掃。因為那些越南人民都清楚的知道,是誰為他們修建了這些公路,他們不會忘記,那些善良而熱情的中國軍人,他們更不會忘記,這些中國的朋友。在這些純樸的越南人民心中,為了建設越南支援越南而犧牲的中國軍人,就是他們的英雄!」
英雄!
聽到這個本來應該光芒萬丈,真實中卻如此平凡,甚至如此孤獨的名詞,萬立凱再次呆住了。
平時他聽多了「為人民利益而死,就比泰山還重」這樣的話,他一向把這種話當成了一種華而不實的口號,他一向認為這只是一種自欺其人的謊言,可是面對眼前這十六座躺在這片山明水秀的天地中,卻依然孤獨的墳墓,一種強烈到極點的震撼感狠狠撞中了萬立凱,在這個時候,他突然真正明白了這句話的含意。
有些英雄,可以活得坦坦蕩蕩,可以拼得轟轟烈烈,可以死得光芒萬丈。但是有更多的英雄,卻在做默默無聞的工作,就連他們犧牲的時候,也是像一株平凡的小草腰折一樣,驚不起多少波浪。但是站在一個旁觀的角度上去評論,又有誰敢說,這些默默無聞的英雄,他們的貢獻會比那些轟轟烈烈的英雄們少?!
「我剛進雪山訓練營的時候,我的教官龍建輝,就帶領我們參觀了康西瓦烈士陵園,在那裡他讓我們所有人,從先烈的身上,讀懂了忠誠的含義!」戰俠歌凝視著萬立凱,沉聲道:「而我今天帶你來到這裡,想讓你讀懂的是另外一個詞,我想讓你真正明白,什麼叫做……軍魂!」
萬立凱痴痴的凝望著那十五座水泥砌成的墳墓,一個詞在他的心裡緩緩轉動,最後終於在萬立凱的心裡,匯聚成一個響亮的聲音:「軍魂……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