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在上世紀六十年代,響應支援越南建設,派到越南,修建第十號和第十二號公路的部隊,駐紮的軍營。
在這裡沒有記者,沒有長篇大論的演講,沒有鮮花沒有掌聲,更沒有旁觀者。但是在這一刻的這一幕,卻足以鐫刻進歷史的永恆。
悲傷的春雨,正在浠浠瀝瀝的下個不停,似乎要洗滌掉這片天與地之間的塵埃,更似乎在默默的哭泣。
在這片陰霾的天空下,幾百名來自天南地北,卻因為同一個原因聚集起來的人們,正默默的淋浴在雨中。在他們面前的長桌上,工工整整的擺放著一百多個刻著名字的軍用水壺、飯盒和手工粗糙的木製骨灰盒。
每一位容器旁邊,都放著一枚金光燦爛的軍功獎章,每一個軍功章的包裝盒上,都印著兩句話:為人民利益而死,就比泰山還重!
白髮蒼蒼,已經年過古稀的母親和父親,他們的身體在風中不斷顫抖,他們伸出自己乾枯的雙手,輕輕撫摸著承載著烈士骨灰的容器,在一聲「我的兒啊」的輕輕呼喚中,兩位老人一起轉過了自己的頭。無論是父親還是母親,他們都不想讓對方看到自己已經流了四十年的眼淚。
一個二十歲的男孩,聽到了一個名字,他走到了最前方。「他是我的堂叔,他是家裡的獨子,他的爸媽早已經過逝了,他的家已經沒了。」
帶著已經長大成人的兒孫,含著複雜的淚水,來迎接自己丈夫的妻子,看起來也有六十多歲了,在她飽經風霜的臉上,寫滿了歲月的印痕。按照部隊的規矩,站在這裡的人,很多都得稱她一聲嫂子,她的丈夫是一位在炸山中,被山上的石頭滾下來砸死的副連長。
這位嫂子,緊緊抱著懷裡那個熟悉而又陌生的男人的骨灰,她的嘴唇也在顫抖。突然這位嫂子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過了好半晌,她才抱著丈夫的骨灰,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叫:「你這個死沒良心該挨千刀的,你不是說你會好好的回來嗎,你咋這一走,就走了四十多年啊?!」
哭吧,放聲的哭吧,任憑悲傷的眼淚,驕傲的眼淚,打濕自己的衣襟。緊緊抱著自己懷裡和祖國闊別了整整四十年的親人骨灰,抱著他們生前面對照相機留下的永恆微笑,站立在這片中國的大土上,盡情的哭吧!
戰俠歌和萬立凱就並肩站在某一個隱匿的位置上,默默的看著眼前的這一幕又一幕人間的悲喜劇,看著那些英雄的親人臉上流淌出的淚水。
過了好久,戰俠歌才沉聲道:「萬立凱,很多人認為你是一個很有幾分小聰明,又夠滑頭的傢伙。現在大家卻認為,你是一個夠笨又傻,竟然會用了整整一年零兩個月時間,做這種出力也許不能討好,更不能獲得表彰的事情。告訴我,你認為自己究竟是聰明還是笨?」
「我不知道!」
凝視著玻璃窗上,一顆沿著光滑的玻璃表面,正在不斷向下滑動,拉出一道長長線條的水珠,萬立凱輕聲道:「我不知道我竟然在越南呆了這麼長的時間。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夠聰明的,可是現在就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究竟是笨還是傻了。我只是在做,自己認為應該做的事情!」
「在這個世界裡,聰明的人多了,他們在面對問題時,往往能別開蹊徑的找到更容易的解決方法,找到通往成功的路。但是這樣的人,時間長了,就會缺乏面對挑戰迎刃而上的勇氣與韌性,很多聰明人最後都是聰明反被聰明誤。而在這個世界上,夠笨的人也有很多,他們有相當一部分清楚的知道,笨鳥先行這個道理,他們能夠付出足夠的努力,來彌補自己先天性的不足,進而取得成功。但是一個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當他們走到一定高度後,他們已經沒有多餘的時間,來彌補自己先天性的不足,所以他們往往無法走到成功的最巔峰。」
戰俠歌霍然轉頭,他盯著萬立凱道:「你真的太聰明了,聰明的過了頭,聰明得讓你終其一生,大概也只能一事無成。可是在過去的一年多時間裡,你卻學會了笨!該聰明的時候聰明,該笨的時候笨,即能在面對挑戰時別開蹊徑,找到通往勝利的捷徑,又能在面對挑戰時激流勇進,用你的韌性與毅力去換取勝利。在我眼裡,這樣的人,就是擁有大智慧的人!」
萬立凱的身體不由自主的狠狠一震,他們兩個人的眼光終於再一次對視到了一起。戰俠歌看著眼前這個比自己小了十幾歲的大男孩,他的臉上,緩緩揚起了一絲燦爛到極點的笑容,他微笑著道:「萬立凱,我知道,就是因為喜歡被人誇講,被人稱讚,你才會對勝利擁有一種近乎病態的執著。如果你真的想聽到我的讚美的話,那麼你聽好了,你不錯,真的不錯,比我預想的還要棒!我……以為你榮!」
萬立凱真的呆了,戰俠歌竟然說以他為榮!他內心深處,最尊敬、最崇拜的男人中的男人,竟然認真的告訴他,說以他為榮!迎著戰俠歌明亮得猶如暗夜星辰,充滿鼓勵的雙眼,萬立凱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在越南忍受著孤獨,忍受著別人異樣的目光,整整度過了一年零兩個月的漫長時光,支撐他堅持下來的,究竟是對烈士遭遇的不甘不平多一些,還是他渴望得到這個男人的讚揚,得到這個男人的認可更多一點。
萬立凱只知道,當他看到那些白髮蒼蒼的老人,那些六十多歲的妻子,接過親人的骨灰盒,當他聽到戰俠歌說出來的話,哪怕讓他現在立刻死去,他對自己這一生,也再也沒有了遺憾。他終於做了一件,有意義的事情!
「你早在一年前,已經被第五特殊部隊淘汰了。現在你有兩個選擇,第一,還是回家,回到屬於你的世界中,我想學會了大智慧的你,在自己原來那個世界中,已經擁有足夠的資格,去創造屬於自己的事業王國;第二,加入我的機動部隊,在各種更艱苦和危險的環境中,繼續成長,直至成為一個合格的軍人,再重新返回軍營!」
面對含笑而立,眼睛中充滿欣賞與鼓勵的戰俠歌,面對自己這一生最尊敬、最崇拜的男人,萬立凱還可能有第二個選擇嗎?
「這是你人生的分界嶺,你先不要急著告訴我答案。」
戰俠歌沉聲道:「你要明白我組建這支機動部隊的意義,我們不會天天泡在訓練場上,更不會用演習、橡皮子彈這些東西,來提高所謂的作戰經驗和戰術意識!我要的精英部隊,絕對不是沒有上過戰場,更沒有見過鮮血的童子軍!」
「現在我們的中國,以和平崛起為戰略方針,中國的經濟一日千里,在國際舞台上的地位也隨之不斷提升。在這情況下,短時間內,我們中國,也許不會再有大規模的軍事對抗。但是,就是在我們自己家園的內部,總有那麼一批人,不斷在中國的邊境城市,發動含有政治意義的襲擊,想要分裂中國的國土,建立自己所謂的完美世界。在一些『有識之士』的大力推動下,這批本來搬不檯面的雜魚,在幾年前和世界上一些老牌恐怖集團聯手,形成了自己的攻守同盟,並得到了武器、訓練方面的支持。面對這樣一個自以為是的敵人,被動防守只能讓他們的氣焰愈發張揚!而我帶領的機動部隊,面對這種喪心病狂的人渣,口號只有一個。」
說到這裡,戰俠歌的眼睛裡,猛然閃過了一絲幾乎可以分金碎石的精光,他一字一頓的道:「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萬立凱笑了,「我喜歡這個口號!」
「他們敢打我們一拳,我絕對不會還他們一拳,因為,我們不是街頭才學會打架的小孩子。我會帶著你們,把他們伸出來的整條胳膊在還沒有縮回去之前,連根剁掉!如果他們以自己是恐怖份子而自以為是,我會帶領你們所有人,讓他們睜大眼睛看清楚了,什麼才是真正的恐怖戰術!我更要通過實際行動,讓他們清楚的明白,不管是恐怖份子,是毒梟,還是一些別有用心,像老鼠一樣,只能躲在暗處,不斷抨擊中國的『神教』成員,別以為逃出中國的國境就沒有事了,只要他們手上沾了我們中國人的鮮血,只要他們在我們中國境內欠下了債,只要我決定接下他們這場『貓捉老鼠』的遊戲,我們之間就是不死不休!」
萬立凱輕輕舔著嘴唇,道:「聽起來,想要通過您的考慮,我會殺掉很多已經不是人的人渣。」
「而且你還必須做好在執行任務中被殺的準備,對方不但有槍,而且在恐怖份子訓練營中接受過訓練,甚至他們本身就是特種部隊退役的軍人或者是僱傭兵。」戰俠歌凝望著萬立凱,沉聲道:「由於我們的任務特殊性,一旦任務失敗,失手被擒後死亡機率超過八成,而且在死亡之前,往往還會遭受到酷刑逼供。所以,一旦必須撤退,而你在戰場上失去安全撤出的能力,第一個要殺死你的,會是你的直屬隊長或者是剛才還和你並肩作戰的同伴!而你的屍體,不被敵人破壞的機率,不會超過兩成。我們也不會讓活著的士兵,為了搶回一具屍體,而去冒險。所以……你的屍體,要麼會成為敵人的戰利品,掛在某些位置上當成炫耀的資本,直至成為一具乾屍;要麼就是被人棄屍荒野,直接成為野獸的食物。」
聽到這裡,萬立凱的眼皮不住的跳動,一股冰冷的寒意,不由自主的從他的心底揚起。
萬立凱並不是聽到他們在戰場上可能遭遇的結局而震憾,讓他感到全身發涼的,就是戰俠歌這個人。
雖然戰俠歌沒有瞪起他的雙眼,雖然他仍然靜靜的站在那裡,但是當說到這裡時,從他的身上揚起的,就是冰冷的殺氣。他絕對沒有和萬立凱開玩笑,無論是戰俠歌,還是他身邊那批一同成長起來,在「冰大板」陷入侵入中國邊境的恐怖份子重圍,爆發了最激烈戰鬥的第五特殊部隊軍人,面對這種情況,他們都會毫不猶豫的對著身邊比擁有血緣關係更親密的兄弟,扣動手中武器的扳機!
無論是戰俠歌,還是他身邊那批兄弟,都是經歷了最殘酷的戰爭考驗,踏著鮮血和屍體一步步走到了今時今日。在他們的眼裡,在戰場上為國捐軀,也許就像是大自然中,那些蠶蛹終於蛻變成美麗的蝴蝶一樣正常甚至是美麗。他們從小就加入第五特殊部隊,接受最嚴格的軍事訓練,他們寧可光榮的死在戰場上,也絕不願意因為在戰場上受到無可恢復的重創,在領到一筆不菲的退伍金後,返回正常的社會。
這才是真正的終身職業軍人!
「你好好考慮一下吧。」
生活在和平時代,能享受到高度物質文明結晶的人們,有誰願意自覺的走上也許連屍體都無法被送回中國的戰場,去做一個無論做出什麼樣的貢獻,都不能浮出水面,只能默默當著無名英雄的軍人?
想邁出這一步,這實在需要太多太多的勇氣。
就在戰俠歌轉過身,準備走出這個房間的時候,他聽到了萬立凱仔細思考後,認真的回答:「我願意!」
「能不能告訴我一個你願意的理由?」
願意的理由?
萬立凱仔細的思索,他能找出來的理由有很多,但是似乎沒有一個理由,能夠支撐他做出這種把自己未來的命運,都交到軍隊和國家手中,再也無法自主選擇的決定。
萬立凱歪著腦袋思考了好半晌,才回答道:「願意就是願意!」
這實在不能算是一個合格的回答,但是戰俠歌卻笑了。有些人面對危險時,能夠成為捨己為人的英雄,有些人平時夸夸其談,但是面對真正的考驗時,卻變成了徹頭徹尾的懦夫。拋開心理學家的評論,拋開什麼教育,什麼DNA構成之類的分析,無論是成為英雄還是懦夫,都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我願意!
沒有理由,沒有解釋,萬立凱能真心實意的說出一句「我願意」,這對於真正了解男人這種生物的戰俠歌來說,已經足夠了!
從這一刻開始,戰俠歌的機動部隊,多了一個年輕的,還沒有接受過系統軍事訓練的成員。
而戰俠歌本人,多了一個又聰明又愚蠢,即滑頭又呆笨如豬的徒弟……萬立凱!
現在萬立凱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窮光蛋,就連拜師宴的錢,都是戰俠歌掏的腰包。本著山不在高有仙則靈的態度,本著是軍人就要學會勤儉節約的光榮傳統,兩個穿著便裝的傢伙,信步踱進了路邊的一家小飯店。
什麼七塊錢一盤的魚香肉絲,什麼六塊錢一盤的過油肉,什麼三塊錢一盤的尖椒土豆絲,在小飯店後面的廚房一陣鏟、鍋相碰在一起的叮噹亂響中,不一會就擺滿了桌子。兩個平時都幾乎滴酒不沾的男人,一起舉起了手中的酒杯。
萬立凱:「師父!」
戰俠歌:「嗯!」
萬立凱:「師父!」
戰俠歌:「嗯?」
萬立凱:「師父!」
戰俠歌:「……」
萬立凱:「師父!」
……
戰俠歌瞪大了眼睛,終於忍不住道:「你叫魂呢?叫叫叫,翻來覆去的叫個不停,你煩不煩啊?!」
「嘿嘿嘿……」萬立凱誕著笑臉回答道:「我是在確定,我真的拜師成功了。哈哈哈……我終於拜師父為師了,哈哈哈……我終於是師父的徒弟了……哈哈哈……搞不好還是關門弟子呢!師父,你有沒有什麼秘籍,什麼絕招,什麼必殺技之類的東西,可千萬不要藏私啊。你總不希望自己的二徒弟,一出場就被人踢出局外,變成了配角甲、乙、丙丁吧?那樣您老人家在面子上也說不過去吧?」
看著帶著一臉無恥兼猥瑣,用一種過於親昵,已經引起小飯店裡其他人側目而視的動作,趴在自己肩膀上嘿嘿傻笑,活像個白痴二百五的第二個寶貝徒弟,戰俠歌不由連連搖頭苦笑。人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句話還真他媽的沒錯,看看吧,兩杯啤酒下肚,萬立凱的無賴本色,就再次暴露得徹徹底底。
戰俠歌含笑抓起了酒瓶,又在萬立凱手中的酒杯里填了滿滿的一杯,道:「秘籍,有,早給你準備好了!必殺技,有,當然有,沒有一擊必殺的絕技,我怎麼敢收你這樣的寶貝徒弟啊?」
萬立凱真的是過於興奮了,興奮得他根本沒有留意戰俠歌怪異的語氣,萬立凱當然更不會注意,戰俠歌眼睛裡那怪異到極點的目光了。
只要是稍稍熟悉戰俠歌的人都知道,一旦戰俠歌流露出這樣的目光,就一定會有人要倒霉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