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梁
午夜,涼風,外加一輪慘月。
有雲,極其稀薄的在青色的月邊浮游,緩慢而又迅捷,絲絲縷縷,似纖細女子臂上雲肩。
秦長歌睜開眼時,看見的便是這番景象。
她所卧的位置,在一個狹窄的小窗口邊,夜風帶著微雪般的寒意呼嘯而入,吹起她黑色的劉海,現出光潔的額頭,額上,一朵小小的三葉花若隱若現的綻放。
舉起酸痛的手指,輕輕撫了撫唇,觸手所及,是枯乾而微帶裂痕的肌膚,秦長歌就著月光看了看指尖,毫不意外的發現一抹淡淡的血痕。
這個身體……還真是備受摧殘啊。
腰部以下的火燒火燎的疼痛,咽喉的干痛,肌膚的裂痛,體內的悶痛…。。嗯,看來這個身體,不僅外傷頗重,好像還有了內傷。
秦長歌皺眉,穿就穿了唄,為什麼要穿到個病懨懨的人身上?瞧這身份,還是個剛受了刑的宮女,也不知道犯了什麼錯,說不準明兒天一亮,還會被拉出去砍頭。
砍頭就砍頭罷,秦長歌懶洋洋的想,說不定還能回到前世,繼續過那個有電視有電腦有酒吧有飛機的便利日子。
有點艱難的爬起來,秦長歌抱膝沉思,前世自己剛考上美術學院,第一次出門寫生時,便遇上了一場地震,天崩地裂顛生倒死里,無盡的飛旋中,她恍惚記得自己眼前突然展開一片茫茫的屏幕,前生的記憶如倒帶般靜靜在屏幕中流過,清晰而迅速,展現了一個女人的傳奇一生,那個女子,如月下優曇神秘綻開在浩蕩天地,輕衣緩帶淺笑輕顰,運籌帷幄兒女情長,然而她最終只是震撼的記住了,那最後一幕,慘烈喋血,火海葬身的結局。
疾速的時光流逝里,她聽見一個蒼老的聲音緩慢吟唱:「有彼鳳凰,有彼新皇,汝恩我負,我恩汝償,滔滔逝水,袞袞華裳,未解死仇,不共月光。」
聽見那聲音在耳邊低語:「去吧,去討回你所失去的。」
自己在混沌中茫然的問:「何謂失去,何謂得到?」
那聲音笑而不答,漸漸遠去。
她隨即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再次醒來時,便擁有了這具身體,秦長歌緩緩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飾,青裙白襦,腰間墜如意絲絛,打成一個簡單卻別緻的結。
果然是西梁皇宮。
這個結,是她在西梁皇朝的前世,還是以睿貴妃的身份統攝六宮時,偶爾無事打了來玩的,被其他妃子們看見,都說喜歡,便也照著打了來,後來宮女們羨慕,也學了去,反正西梁皇室對宮中女子服制的規定雖嚴格,但並沒有細緻到連絲絛也得分個三六九等,她又算是個寬慈的主子,久而久之,竟成了宮中風行。
秦長歌嘴角緩緩綻出個冷然的笑。
雙結同心,心中有心,當初,親手打這結時,滿懷著欣喜與情意,紅燭下,華庭里,九重紗幕中,女子笑意迤邐,纖細手指如穿花,打個結來,且把郎心記,你心共我心,日日得同心……絲絲縷縷都是情意,節節寸寸都是幸福……卻從不曾知道,情意不抵生死無常,不抵陰私算計,不抵這薄情寡義恩將仇報的西梁皇朝的翻雲覆雨手,最終,不過打了個永生無解的死結!
屋中飄蕩著隱約的呻吟,濃厚的死氣籠罩在幽深黑暗的陋室中,秦長歌伸出手,輕輕摸了摸身側一具一動不動的女體,觸手冰冷,早已死去多時。
扶著牆支起身,蹣跚著從橫七豎八躺倒的軀體間穿過,面不改色的一個個摸過去,不由微微一嘆,這些弱質女子,終熬不過重刑之後的缺食少葯,嬌花化為地府一抹幽魂。
潔白的裙裾在青石地面上拂過,沾染零落的斑斑血跡,如梅開得凄艷,秦長歌的腳步,突然停了。
屋角,斜斜靠著的女子,長發散披間露出一張慘白的臉,卻是一息尚存,那極其細微的呻吟聲,正是從她口中傳出。
蹲下身,伸手撥開被汗水粘在女子臉上的亂髮,仔細端詳著對方清秀的眉目,在她的注視下,那女子動了動,緩緩睜開雙眼,目光茫然。
「告訴我,」秦長歌語聲溫柔目光淡冷:「我是誰?」